在封建时代里,如果男性皇帝即使妃嫔成群,无一人说长论短,因为那是天经地义的。但是,如果一个女性皇帝有三五个男宠,那么人们就会说三道四,甚至被加上一个“淫秽”的罪名,大张挞伐。在那男尊女卑的社会里,只要求女子对丈夫贞洁不二,即使丈夫死了,也要守贞操。
在唐高宗驾崩以后,因为武则天身边有三五个男宠,于是旧史家便口诛笔伐,群起而攻之,以一言而蔽之,曰“淫乱”。对于这一问题,如果以儒家的伦理道德来衡量,自然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如果从当时皇帝的角度加以考察,特别是把则天女皇能同所有男皇帝一视同仁的话,那么则是小巫见大巫,也就不在话下了。
则天女皇最早的男宠是薛怀义。
在唐高宗病逝的第三年,即685年,武则天已过花甲之年,但她却不甘寂寞,于是经过千金公主穿针引线,将年轻力壮的汉子薛怀义引入后宫,得到宠幸。薛怀义本是一个江湖郎中,以卖药为业,素质也十分低劣。自他受宠之后,以为有了靠山,便为非作歹,人莫敢言。薛怀义不仅满足了武则天的情欲,更重要的还是他在白马寺任寺主期间,与法明等九大高僧同注《大云经疏》,为武则天的改朝换代鸣锣开道,立下了汗马功劳。同时在他的主持下,耗资巨万,动员了无数人力,终于建成了明堂与天堂。
薛怀义是侍奉武则天历时最久的一个男宠。也许是薛怀义与武则天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觉得有些乏味了;也许是他以为武则天日渐衰老,失去了女人的魅力,因此薛怀义不常在后宫陪伴女皇,而是多在白马寺居住。他召集了千余名力士,度为僧人,平时舞枪弄棒,摔跤打拳,干的都是非僧人的勾当。这事引起了侍御史周矩的注意,他怀疑其中有奸谋,遂于天册万岁元年(695年)请求女皇追查此事。则天女皇本不同意这样做,但由于周矩一再固执地请求,也只好同意了,并告诉他,要他先退下,随即让薛怀义去听审。
周矩奉命回侍御史台院不久,薛怀义也乘马而来。只见他衣冠不整,上衣不系表带,露出肚子,下马后斜坐在床上,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周矩刚召来台吏,要开始对他审讯,不料薛怀义却拂袖而起,跃身上马,一溜烟地跑掉了。周矩碰了钉子,又气又恼,遂将此事上奏,则天女皇这时也改变了主意,说这个人疯疯癫癫的,不必苦苦追究。他所度的僧人,可任你处置。
侍御史周矩再次奉女皇旨意,将薛怀义所度千余名僧人逐个审查,多行为不端,于是将他们全部流放到边远的州县。则天女皇将周矩擢任天官员外郎,以褒奖其功。
自从薛怀义不常夜宿后宫之后,则天女皇却一时感到空寂无聊,她仍是不愿独自一人度过长夜。后来她结识了御医沈南璆,他取代了薛怀义,即得幸于则天女皇。薛怀义虽然一时觉得则天女皇人老珠黄,可当他获悉御医沈南璆得幸受宠之后,似又有点儿吃醋之感,不禁妒火中烧。这个和尚真有点儿不知天高地厚,他竟要求女皇像一般平民妻子一样,对自己的丈夫要忠贞不二,不许他人染指,这岂不是痴心妄想!他很是恼怒,欲报复女皇,于是便放火烧了天堂,又烧到明堂。一夜之间,用数万人的血汗、花费了数以亿计钱财修造的天堂和明堂,竟在薛怀义的一场“妒火”中化为灰烬。
则天女皇心里明白,这火烧天堂之事一定是薛怀义干的,以发泄对自己的不满情绪。她还担心薛怀义披露宫内的事,也不便于治薛怀义的罪,便扬言说是工匠一时不小心,误烧了易燃物,大火蔓延,才烧了天堂与明堂的。则天女皇决定再造明堂与天堂,仍然以薛怀义充使,负责监造。
薛怀义好像抓住了则天女皇的什么把柄,纵火焚烧了明堂和天堂还不满足,又多出言不逊,更加肆无忌惮,从而引起了则天女皇的极大反感,于是便与其女儿太平公主商议,欲秘密除掉薛怀义。太平公主的奶妈张夫人,长得身强力壮,决定由她组织年轻有气力的宫女百余人,伺机秘密杀掉薛怀义。
薛怀义自放火烧掉明堂和天堂后,也心虚不安,每次外出,左右常有数十人随从护卫。一日,薛怀义来到洛阳宫门,侍卫被留在宫门以外。他像往常一样,大摇大摆地进入洛阳宫,还不知死神降临。当他走近瑶光殿前大树下时,突然前后左右出现了几十名年轻力壮的宫女,一拥而上,用绳子把他绊倒。他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已被五花大绑,捆得像个粽子,一动也不能动了。正在这时,建昌王武攸宁路过这里,便指挥随从,劈头盖脑一阵棍棒,把他打得见了阎王。则天女皇命把薛怀义的尸体送到白马寺,焚化后造塔。树倒猢狲散,薛怀义被杀之后,“其侍者僧徒,皆流窜远恶处”。
这个市井无赖,虽然艳福不浅,却也死得可怜。从此,他与则天女皇十几年的恩恩爱爱也就彻底终结了。
则天女皇杀了薛怀义,其男宠唯有御医沈南璆一人。沈南璆毕竟是一个文弱的医生,远不如薛怀义那样使她称心如意。这时做事乖巧的太平公主深知母皇的心事,特为母皇选拔了一个新的如意郎君,这个如意郎君就是张昌宗。
张昌宗是太宗朝宰相张行成的族孙,时年二十来岁,长得面如白玉,是一个十分英俊潇洒的贵公子。他不仅长得姿容漂亮标致,而且还精通音律,擅长歌词,吹拉弹唱,无所不晓,是个多才多艺而又善解人意的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太平公主发现了这一白马王子,颇为难得,遂推荐给则天女皇,算是对母皇尽了一份孝心。
果然,则天女皇一见到张昌宗,只见他面如傅粉,唇若涂朱,明眸皓齿,身体又长得十分匀称,不高又不矮,真是难得的美男子,心里颇为喜欢。
更讨武则天喜欢的还是张昌宗的肌体。唐人张泊与张昌宗共事多年,对他很熟悉,曾写过一本名叫《控鹤监秘记》的书,其中对他的肌体描写了一番,他这样写道:
“昌宗通体雪艳,光美无瑕。瘦不露骨,丰满而不垂腴……”
即使时已75岁高龄的则天女皇看了他这一切,仍然是情趣盎然。因此,张昌宗很快受到了特殊宠遇。
大概是张昌宗见女皇虽过古稀之年,却仍然充满了青春活力,于是又把自己的兄长张易之推荐给女皇,说臣兄易之超过了自己,而且还会炼丹合药。对张昌宗有求必应的则天女皇点头应允了,张易之比昌宗大一二岁,起初托父祖洪福,以门荫入仕,这时正做尚乘奉御,是掌管皇帝御用车马的一个小官。他奉命入宫拜见女皇,女皇见张易之同其弟昌宗一样,是个颇富有魅力的美男子,不禁喜上眉梢,便将他留在宫中。从此,张易之、昌宗兄弟“皆博粉施朱,衣锦绣服,俱承辟阳之宠”。
做了女皇的情夫,张易之、昌宗兄弟自然也是受惠不浅,加官晋爵,飞黄腾达自不待言了。于是即日拜张易之为司卫少卿,张昌宗为云麾将军,行左千牛中郎将,并赐居第一区,还有奴婢、骆驼、马匹等物。其父张希臧死时仅为雍州司户,子贵父荣,这时也追赠襄州刺史;其守寡的母亲韦氏阿臧也借了儿子的光,被封为太夫人,赏赐的金银、珠宝不计其数。更有一件有趣的事,也许是则天女皇能体谅韦氏阿臧多年守寡的寂寞无聊,特敕命凤阁侍郎李迪秀做韦氏阿臧的情夫,以给她的日常生活增加一些情趣。看来此事似有点儿荒唐。
俗话说,一登龙门,声价十倍。张易之、昌宗兄弟成为则天女皇的男宠不几天,即“贵震天下”。就连当时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武三思、武懿宗等人也对张氏兄弟刮目相看,他们像对待自己的姑父那样大献殷勤。一些惯于趋炎附势的朝臣如宗楚客、宗晋卿之流的人更是争先恐后地出入他的门庭,同时还肉麻地称呼张易之为“五郎”,称张昌宗为“六郎”。可见他们在张氏兄弟威势面前,其奴颜婢膝已到了极点。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之所以如此讨好张易之、昌宗兄弟,其真实意图还是在于博得女皇的欢心。
圣历元年(698年),则天女皇成立了控鹤监。控鹤监是则天朝所独设的一种机构,它的设立,大概是与则天女皇的崇道思想有关。因为道家传说仙人常骑鹤,故以控鹤指升仙。控鹤监概源于此。圣历二年(699年)二月,则天女皇又设控鹤监丞、主簿等官,以司卫少卿张易之为控鹤监,银青光禄大夫张昌宗、左台中丞吉顼、殿中监田归道、凤阁舍人薛稷、正谏大夫员半千等皆为控鹤监内供奉。员半千为官正直,“以古无此官,且所聚多轻薄之士”,便上疏请求罢免,违迕了则天女皇的旨意,因此将他贬为水部郎中。
到了久视元年(700年)六月,则天女皇又将控鹤监改为奉宸府,以张易之为奉宸令。
张易之、张昌宗兄弟深受则天女皇宠幸,也许是他兄弟二人以为迎回了庐陵王,为国家建立了莫大的功勋。因此,张氏兄弟常常是骄横跋扈,势倾朝野,上自宰相,下至文武百官,都怕他们三分。
内史王及善虽然缺少学识,但为官清廉耿直,颇具有大臣的气节。他参加内宴时,见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在女皇面前打情骂俏,放荡不羁,有失体统,便屡次上奏,说张氏兄弟不知廉耻,缺乏臣子的礼节。则天女皇听了很不高兴,对王及善说:
“卿既高年,不宜更侍游宴,但检校阁中事可也。”
王及善见谏阻无效,因称病不朝,请了一个月的假,而则天女皇却不闻不问。王及善长声叹息,以为自己身为中书令,乃朝廷要官,岂有天子可一日不见之理!于是便上书,乞骸骨归还乡里。
王及善要辞官不干,这倒将了则天女皇一军。她没有同意,即日任命他做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但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并不把他放在眼里,还在背后造谣生事,诬蔑王及善没有什么能力,只是不许令史的家奴把驴子牵入省台,一天到晚不停地在省台里驱赶,说他只不过是一个“驱驴宰相”。
则天女皇春秋已高,而且多病,往往怠于朝政,一些政事顺便委托张易之、昌宗兄弟去处理,引起了朝野人士的非议。长安元年(701年)九月,邵王李重润与其妹永泰郡主,还有郡主夫婿魏王武延基在一起闲谈,说女皇不该让张氏兄弟干预朝政。这事不知怎么被张易之知道了,他上奏了女皇。于是则天女皇下令逼迫邵王李重润等三人自杀。
邵王是皇太子的儿子,女皇的嫡孙子;永泰郡主是太子的女儿,女皇的嫡孙女,魏王又是武承嗣之子,女皇的侄孙子。尽管这三人都是则天女皇的近亲属,但因冒犯了女皇的男宠,都落得一个可悲的下场。
可能是皇太子与相王李旦等从此事中悟出了什么道理,到了长安二年(702年)八月,皇太子、相王与太平公主联名上表,请则天母皇封张昌宗为王。也许是则天女皇担心给男宠过高的爵位会引起更大的非议,她没有应允。过了几天,他们兄妹三人再次奏请,则天女皇才封张昌宗为邺国公。
皇太子、相王与太平公主都是则天女皇的亲生子女,他们兄妹一再奏请女皇封张昌宗为王,是为了讨好张昌宗兄弟,更是为了讨得女皇的欢心。因为女皇不管三亲六故,哪怕是自己的儿孙,都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们兄妹三人深谙女皇的这一信条,邵王李重润三人之死又再一次印证了这一点。
内史杨再思是一个惯于阿谀逢迎、拍马溜须的佞臣。时任司礼少卿的张同休,是张易之的兄长。有一天,则天女皇召集公卿大臣举行宴会,在酒酣耳热之时,张同休似醉非醉地戏弄杨再思说:
“杨内史面目长得好似高丽人。”
杨再思听了似有点受宠若惊,高兴得不得了,马上放下酒杯,仿照高丽人的打扮,剪了一块纸贴在头巾上,反披着紫袍,他摇头晃脑,举止合拍,欢快地跳起了高丽舞。公卿大臣看到他这一副怪模样,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宴会空前热闹起来。
当时,在宴会上有人称赞张昌宗十分俊美,说六郎面似莲花一样漂亮,众人立即随声附和,唯有杨再思大声说不是。这时举座皆惊,宴会顿时一片寂静,张昌宗阴沉着脸,变得十分可怕,大家都担心会发生什么不测事件。张昌宗追问他是什么缘故,杨再思却笑嘻嘻地说:
“人言六郎面似莲花,再思以为莲花似六郎,非六郎似莲花也。”
沉寂片刻的宴会又立时欢声笑语,活跃起来。
张易之、昌宗兄弟仰仗女皇之宠,飞扬跋扈,威慑朝野。他的几个兄弟也以二张为靠山,大肆卖官鬻爵、贪赃枉法、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张昌仪是张易之之弟,时任洛阳令,官位虽然不高,但有二张为后台,却也神通广大。凡别人求他做的事,无不说到做到。久视元年(700年)七月,一天清晨,张昌仪骑马去早朝,正洋洋得意地走着,忽然马缰绳被人拉住。他正要发怒,只见一个素不相识的中年人正站立在马前。那人一句话也没说,就递上一个沉甸甸的小包。张昌仪打开一看,是一锭五十两黄金,还有张求官的文状,他马上明白了,只微笑着点了一下头,把小包揣在怀里,便扬长而去。
张昌仪到了朝堂,便把求官的文状交给吏部侍郎张锡,让他给任命一个官职。可是过了几天,由于张锡一时疏忽,把那个文状放到卷宗里,却又不记得那个人的名字,只得跑来问张昌仪。张昌仪也不曾细看文状,只记得那人姓薛。他听了张锡说的话,便信口骂道:
“我亦不记,但姓薛者即与之。”
张锡如同得到圣旨一样,便回到吏都查阅铨官的文卷。说来也是无巧不成书,在这年上报的铨官名单中,姓薛的竟有60多人,张锡又一时分不清哪个是受张昌仪嘱托的,又怕万一漏掉,得罪了他,那可不是好玩的,只好按照他说的那样,把60多个姓薛的一一铨官。
这真是拿铨官来开玩笑。一个洛阳县令竟能左右吏部侍郎这样的朝官,岂不是历史上一大奇闻!吏部侍郎张锡仰张易之、昌宗兄弟之鼻息,滥用职权,随意铨官,就这样一个玩忽职守的人,因博得张氏兄弟的好感,只过了一个月,便升迁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还竟然做了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