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老是进化中第一类神秘的事物。任何解释都必须涉及我们刚刚讨论过的那些现象。
有些人想,衰老一定是对物种有利,为了给新的一代留下生存空间,衰老是必要的,以便进化能够保持物种对生态变化的适应能力。这种观点已经落后于19世纪的达尔文主义者魏斯曼的立场,他在1881年写道:“清除一些个体不仅对物种来说毫无价值,甚至还是有害的,因为它们抢占了更优秀个体的位置。这样一来,通过自然选择,我们假定的不朽的个体,将因被该物种中没有用处的许多个体取代而衰退。”
在学过了自然选择不为种族的利益而活动,正常时只为个体利益而活动之后,他放弃了这种错误的假说。于是需要另一种解释,当他知道早就有密执安大学“进化和人类行为计划”的合作者们关于衰老的进化论解释,前往请教时,他们大笑并问道为什么不知道1957年生物学家乔治·威廉斯写的有关衰老的文章。
威廉斯的文章深入地阐述了生物学家霍尔丹和麦达瓦提出的自然选择为什么留下了引起衰老的基因。早在1942年,霍尔丹就已明确,在最高生殖年龄以后出现有害作用有基因是不会被自然选择淘汰的。这是一个重大的进展,但是没有解释生殖为什么要停止。到1946年,麦达瓦进一步说明了自然选择的力量到生命的后期逐渐减弱,因为这时已经有许多个体因衰老以外的原因死去。
我们很容易想像遗传的选择力量优先有利于年轻的动物,必定要不利于比它们年老的动物,而且也不利于这些年轻的动物自己长大之后,共同促进衰老的一个基因,或者许多基因,在许许多多可以用数字说明的条件下,将会扩散到群体中去。一个简单的理由是它所偏爱比较年轻的动物,作为一个群体,对未来群体的祖先有着相对较大的贡献。
威廉斯把这些思想扩充到衰老基因的多向性(Pliotropic)学说中去。一个基因如果具有一种以上的作用便是多向性基因。假设有一个基因因为能够改变钙的代谢,促进钙的吸收、沉积而使得骨折更快地愈合;但是这同一基因也会慢慢地析出钙沉积在动脉壁上。这样一个基因很可能被自然选择留下来。因为许多个体在青年期受益于它,却只有少数能够活到体会其引起老年时期动脉疾病缺点的年龄。即使这个基因使每个人都在100岁时死去,哪怕对青年期只有更少的益处,它也会扩散开来。这个学说不因为是否有衰老才能成立。许多其它的死亡原因——意外事故、肺炎等等已经足够使得老年期的群体大大减少。这个学说也不同于霍尔丹的取决于生殖的停止学说。
月经停止的存在确实是一个相关的难题。为什么自然选择没有剔除这种现象?停经不大像是简单的衰老的结果。因为大多数物种即使进入老年仍然有生殖周期,而人类的月经周期肯定是在50岁左右的一两年中停止下来的,不是与其它器官功能下降平行地逐渐终止。在一篇1957年的文章中,威廉斯提出了一种可能的解释。女人对每个孩子作了一定的投资,而这种投入只有在孩子们活到健康的成年之后才能有所回报。如果一个母亲在已经感到衰弱的年龄还要生育更多的婴儿,承担与此相关的风险,她将难以哺养她再生下来的婴儿,甚至原来已有的婴儿活下去,活到成年的可能性也会面临挑战。如果她停止生育而把精力放到抚养已有的孩子上,她会有更多的后代能够成长到可以自己生育的年龄。最近有人类学家希尔和罗格斯(KimHill&AlanRogers)的文章挑战这种对停经的解释。但是这个假说无论如何是阐述了亲属选择有可能解释表面看来无用的生物特性的一个例子。
并非所有能引起衰老的基因都一定要在早期有益。某些衰老基因的存在,简单地只是没有机会被自然选择淘汰。因为只有很少的人能够活到这个基因产生不利后果的年龄。在一些互相交叉的领域里,康富特(AlexoCmfort)是一位著名的生物学家,他有两本经典教科书:《衰老的生物学》和《性的欢乐》。如果康富特是对的,衰老几乎完全不是野生动物的死亡原因。他观察到自然界极少见到老弱的动物,因此得出结论说在野生动物群体中,衰老不是死亡的原因之一。但是不要忘记前述马拉松运动的记录,如果老一些的动物只是跑得稍微慢一点,它们就有可能会比年轻的竞争者更加容易被捕食者抓获,因而在我们能够看到的明显衰老的迹象出现之前很久就已经因衰老(的速度)而死去。
精明的读者要看在早期有益处而在晚期引起衰老的基因的例子。已知有多向基因,一个基因有多种作用。例如,引起苯酮尿症的基因使头发颜色变浅和智力发育停滞。现在我们感兴趣的是有没有一种有益于青年期,又有一种要在老年期付出代价的作用的基因。1988年有一篇文章,密执安大学的阿尔宾(RigerAlbin)医生引证了几种疾病是由这种基因引起的。其一为铁色素沉着性肝硬变,这种病人的特征是铁吸收过多和成年中期死亡,死亡原因是铁在肝脏的沉着毁坏了肝脏。在生命的早期,吸引过多的铁,使患者可以避免发生缺铁性贫血,这一有益的特点压倒了后来的损失。阿尔宾医生注意到这种基因在人群中出现的频率高达10%,还有一种杂合子优势的解释。这个基因之所以保存下来,也可能是性别拮抗选择的结果:它对女性有益,女性需要铁补充她们月经中的损失,但对中年男性有害,男人只是积累了过多的铁。
另一个例子,阿尔宾医生注意到某些人有一个可导致产生过多的称之为胃蛋白酶原Ⅰ的物质的基因。这些人比较容易在年龄老些的时候患胃溃疡并死于胃溃疡。然而,在一生中,因为这些人有较多的胃酸,有可能提供对感染的额外保护。据我们所知,至今尚无人对阿尔宾的说法进行检验,看较多的胃蛋白酶原Ⅰ是否能对抗胃肠道感染,诸如结核和霍乱。
保尔·特克(PailTurke),一位进化论人类学家和衰老研究者,他在医学院毕业之后成为一位达尔文医学医师,他提醒我们说整个免疫系统是有年龄偏性的。免疫系统释放破坏性的化学物质为我们对感染提供保护,这些化学物质不可避免地也会损伤组织,最终导致衰老和癌症。
成为Alzheimer氏病(又称老年性痴呆)前提条件的基因也可能是由其早期的利益而被选择的基因。这是一种最常见的造成毁灭性智能破坏的病因,它在60岁时使大约5%的人,到80岁时使20%的人受累。它早就被认为是受遗传因素影响的疾病,因为许多家族性病例以及在21号染色体有3个拷贝的人中频率最高。1993年,杜克大学精神科学家发现19号染色体上的一个基因产生E4载脂蛋白特别多见于发生Alaheimer氏病的人中。该基因的杂合子在80岁发生该病的可能性为40%。据我们所知,还没有人找到后来发生Alaheimer氏病的基因在早期生活中的益处。国立老年研究所的拉波得提出一个有关的解释,他注意到Alzheimer氏病是以大脑进化过程中最晚出现的区域中的异常作为特征的,这个区域在其它灵长类动物中不存在。这使他提到四百万年来导致人类大脑迅速增加体积的基因可能是引起某些人的Alzheimer氏病,或者产生尚未由其它遗传变化所介导的副作用。如果能够肯定早年生活中智力较高者,或者大脑体积较大者人中具有发生Alzheimer氏病前提条件的基因,那将是十分重要的发现。
有相当多的实验室证据说明有早期益处的基因引起衰老。群体生物学家苏卡(Robert Sokal)养育了一批家蝇(一种最普通的厨房害虫)选育其在生命周期中繁殖得最早的。40代之后,被选出的家蝇确实能够在早期产生更多的后代,但它们又同时老得快,死得也快。有可能是被选基因在生命的早期有益而对晚期不利。生物学家罗斯和查理斯韦斯(Micheal Rose&Brain Charlesworth)从另一角度做实验,培育在生命周期中繁殖得晚的果蝇。这种果蝇不仅在生命后期繁殖较多,而且也活得长,但是后代总数较少。这个实验的结果,符合预期的人工选择剔除了有早期利益但需要付出后期代价的基因。
有越来越多的证据提示这类基因是野生动物衰老的原因。多年来,老年医学家接受康富特的错误结论认为野生动物不发生衰老。他们对预期结果的观察中存在的一个典型错误,就是这些研究野生动物群体的科学家甚至没有想到较老的动物的死亡率与较年轻的动物的死亡率之间存在年龄差,他们假定死亡率在整个一生中保持一个不变的常数。现在,老年医学家开始去分析各种观察数据,对许多生物物种而言,衰老所减少的生殖成功率,比其它各种选择力加起来还要强。虽然这并不证明多向性基因在衰老中所起的作用,但是它肯定对自然选择只是简单地没有机会剔除衰老基因的学说是一个挑战。
当野生动物中衰老的证据支持我们的利益更替学说(tradeoffthory)时,它又受到寿命可以延长的证据的挑战。大鼠的食物受到严重限制时,它们的寿命可以延长30%或更多。这似乎难以理解,因为简单的食物中热量限制而带来的寿命延长是与我们假定有许多基因共同作用而产生衰老的观点是不一致的。那么为什么小鼠和大鼠吃得少些就能活得久些?
第一种可能是与它们在正常情况下相比在实验室是吃得太多了,以至过早衰老,也许它们的身体并不需要太丰富的食物,所以饥饿实验不是延长了寿命而只是减少了过多食物的不良副作用。这似乎不对。大小鼠在实验室各取所需,尽其需要进食时并不比它们的野生同类体重高些,而实验室里营养不良的大鼠比野生鼠之所以活得久些是因为它们受到保护,免受捕食者和中毒之害。
哈佛的生物学家奥斯特(SlevenAiustad)评价了上百项关于限制饲料延长寿命的研究,发现只有少数研究提到一个决定性的关键问题:食物不足的大鼠可以活得久些,但是没有后代。事实上,它们不交配!它们停顿在生殖发育的前期,等待充分的食物供应。这对解释食物限制导致的长寿仍然具有重大意义,但是对一个进化论学者而言,延长了寿命而失去了繁殖的成功,并没有什么裨益,几乎与早死同样地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