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张老先生书
张先生：
近好！来书已阅，老先生颇勤于思考，对空与有的问题始终不能释怀。首先我想要说明的是，思考离不开概念，而概念只是一种抽象，每一种理论都是一种方便的指示，都是有其局限性的，如果不能进入一种理论的语境加以同情的、深切的了解，就会产生理解上的问题，此其一。理论的东西如果不能在实践上体验上融会贯通，那么这种理论的思考是无法求得最后的解答的，思想的问题是由思想造成的，通过思想去求解答会不断地制造新的问题，此其二。以上是两点宏观的提示，下面就您的问题作一个具体的说明。您的问题，主要是对“毕竟空”有疑问，但这主要是您对“毕竟空”本身加以了绝对化的理解，并没有理解龙树毕竟空的含义。你说一切法是缘起的，这句话本身是不是不变的法则？如果不是，那就不能说一切法皆是缘起；如果是，也不能说明一切法都无自性。这样就似乎有一个悖论。这种逻辑上的悖论，其实在现代的语言哲学、逻辑哲学中经常会遇到，实际上是一种语言使用制造出来的问题，只要分清不同的陈述是在不同的层次，就可以不构成矛盾，因为矛盾只在相同的层面上才能谈。龙树的《中论》其实讲的是中道，是缘起与性空的统一，不是否定一切的绝对化的顽空。毕竟空就是说一切法都没有不变的自性，都是缘起和合而成，而事物的缘起中依然有其法则，有其规律，缘起的法则本身与一切事物是缘起的，这是两个不同的层次，所以并不矛盾而是统一的。你的问题是：缘起法则本身有没有自性？宇宙事物有没有不变的规律存在？形而上的本体到底有没有自性？关于本体与无自性的问题，前面的信中已经回复过，要点是本体是一个功能性的概念，本体的作用是存在的，但本体也不是一个隔绝的不变的存在，它也是与万物缘起统一的。至于缘起法则，事物变化的规律，到底有没有自性？这就要分清不同层次的语境。一切法皆是缘起法，这是第一层的说明；缘起的诸法有其秩序、有其法则，这是第二层的说明。这个缘起法则的本身并不是独立存在的，它本身是对于缘起法的一个说明，离开了缘起法就没有所谓的缘起法则存在。缘起法则是通过事物的缘起变化中显现出来的，离开了缘起法之外，它本身并没有不变的独立的存在。所以缘起法则不是对缘起性空的否定，而是对缘起性空的一个说明。毕竟空否定了不变的独立于万法之外的永恒自性，但是它并没有否定事物的法则、本体的功能。法本身只是如如，而说缘起性空也只是因为有了人的理解才有诸多的说明，实证如如之境，则一切名言归于寂静，故曰诸法实相不可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