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喜欢修竹,”北良挨着他坐下来:“可你这样对瑶儿,实在没必要,不喜欢就跟她讲清楚,何必摆个脸色,人家姑娘家,也要面子的不是?”
“人家一番心意,不喜欢也可以对她好点嘛……”北良还在说。就刚才平川那臭烘烘的脸色,好在是瑶儿,要换了别人,不一定受得了,也难为瑶儿,这么迁就他。唉,问世间,情为何物——
“你喜欢?送给你好了。”平川慢悠悠地开了口,一听就知满腹惆怅。
“我?!”北良呵呵地笑起来:“受不起。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就是我愿意,人家还不定肯干,她喜欢的,可是你啊。”
“你也知道受不起啊,我一听到她开口瞎指挥,就想逃,有多远要逃多远。”平川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说要我对她好点,我也不想这样对她,可她吧,你态度稍微好点,她就更加没完没了了……”
“跟她说清楚?怎么说?”平川把手一摊:“我说,你是个女孩子,要温柔一点,跟人家秀丽学学,她说,人有千百种,我这样蛮好的,干嘛要跟人家学?!我说,你也不小了,该找个人家了,她更干脆,别想挤兑我,除了你,我谁都不嫁!”
平川的话还没有说完,北良就张大了嘴巴,僵硬着往后一倒,重重地跌落在榻上,长声道:“我的妈呀,幸亏我不是你郭平川!”
“我还为这个事愁呢,”平川黯然道:“我娘就是有这个意思,已经跟我提过几次了,说是过了孝期就去舅舅家提亲,我不想执拗着,让娘生气,可是这口风一放出去,瑶儿直接就住我们家来了,俨然就是少奶奶,我啊……”
哎呀,他用一声重叹结了尾。
北良也无语了。
“要不,”北良想了想,开口道:“让我爹去跟你娘说说,修竹的事?”
他说:“你们俩倒是挺般配的,我看我爹,也有这个意思,这个媒,他该是很愿意去做的。”
霍帅德高望重,又跟父亲是多年至交,由他出面去说,的确是再合适不过了,胜算也大得多。平川的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不由得微微一笑。
北良沉吟片刻,忽然话头一转:“可是,你现在还在守孝,不宜提亲事呢,缓一缓,不会夜长梦多吧……”
“过了孝期再说,应该没事的,”平川点点头:“我娘就是想办,也得等孝期过了。”
“那倒是。”北良点点头:“回头我就先跟我爹说,到时候,再提醒他。你放心好了,一定包你称心。”
平川顿时如释重负,他猛地一下精神百倍,站起来,叫北良:“走,继续操练去!”
“不去了,”北良横呈在塌上,懒懒地说:“没力气了,休息一下。”
“什么没力气?!才喝了我那么大一碗汤!”平川一用力,把他拽了起来:“走!”
北良无奈地,被平川架出了屋子。
五月刚过,边境再次告急。霍帅指派新任骠骑将军的平川带霍家军一字营前往边境平敌,北良随同前往。
远远地,看见一队人马迎上来,北良高兴地大喊一声:“四哥!”
霍振邦黑红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听说一字营到了,我想这回又可以跟平川来个一醉方休,没想到你也来了,爹的信里可没有说。”
振邦、平川和北良,从小一起长大,振邦比平川大两岁,平川又比北良大一岁,年纪相仿,是感情最合得来的,但自从长大以后,振邦就随同大哥常年驻守边关,一张脸也经风吹日晒,染上了边关特有的颜色,黑红发亮,更显得比实际年龄大。北良还是一副未经大风浪的样子,帅气的脸上成天笑嘻嘻的,开朗灿烂。平川因为父亲的早逝,有了些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老成,五官俊朗却不苟言笑。
振邦亲热地拍拍平川的肩膀:“我可等了你们好久了。”
再转向北良:“其实爹不说,我也该猜到,你们俩个,从来都是喜欢粘在一起的。”
“爹是不准备让我来的,他说,这么好的机会,得让平川单独历练历练,人家现在,可是骠骑将军了,”北良耸耸肩,笑道:“我说,找现在的军衔,我也可以给将军当副手的,爹想了好久,才准我来呢。”
“就怕我抢了骠骑将军的风头……”他哈哈地笑起来,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去你的!”平川忍不住揍了他一拳。
“还副手呢,别把自己当副将搞,你现在,也就是个都尉,还差一截呢。”振邦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过去。
呵呵,北良无所谓道:“管他什么,能来就成!”
“这又没什么,”平川说:“等我们打几场漂亮的帐回去,北良不就可以拜将军了……”
“就是!”北良冲振邦一扬下巴,挥鞭一策,跑远了。
边境一役,力挫蒙古。皇上新封的骠骑将军郭平川以出色的战功,胜利回朝。
大军回朝,皇上在崇明殿设宴庆功。
“虎父无犬子啊,想不到你如此年轻,就能成为朕的一员猛将,你父亲在天之灵,该是多么安慰啊,”皇上端起杯:“来,大家为骠骑将军的胜利干杯!”
众将一饮而尽。
平川跨出席位,跪下道:“皇上,此次胜利回朝,并非臣一人之功,多亏霍北良的帮助,他给了我不少建议,还有霍振邦,他无私地将自己多年与蒙古对决的经验传授给了臣,还有霍家军中……”
“朕心里都有数的,”皇上微笑道:“论功行赏,一个也不会少,骠骑将军就放心吧。”
“公主,我们走吧,”红玉低声道:“别让娘娘等久了。”
寒蕊却还一个劲的透过纱帘,瞅着崇明殿内,没有说话,只伸出一根手指来,示意红玉不要说话。
“公主啊,人家吃饭有什么好看的?”红玉嘟嚷道:“你都站在这里大半天了。”
“嘘!”寒蕊轻声道:“你懂什么?!这里面的将军,可都是战功赫赫的英雄呢!”
红玉探头往里一望,只见一屋子披甲之人,却看不分明面容,她也没心思去看什么英雄,只顾着催促:“我们走吧,公主——”
一抬头,只看见寒蕊一副恍惚的模样,还在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虽然少年得志,却还如此稳重,胜而不邀功,真是难得……”
“公主,您说谁呢?”红玉好奇地问。
“刚才是谁在说话呢?”寒蕊眉毛一扬,狡黠地反问了一句。
红玉斜过头,再往里一望,还不是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哪里有站出来讲话的,于是不解地摇摇头。
寒蕊将嘴一撅,顾弄玄虚道:“你如此不用心,当然活该你不知道!”
红玉一下被噎住,好半天,才悻悻道:“我是不知道是谁在讲话,可是我知道,娘娘要是等久了,受责罚的,就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了……”
“好啊!你要挟我?!”寒蕊说着就瞪起眼,佯装生气,伸出食指来戳红玉:“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红玉一下闪到立柱后:“哼哼,要你噎我!”
“好啊,还敢回嘴?!”寒蕊一下转过去,伸手就去捉红玉:“抓住了就要你好看!”
红玉轻巧地一转身,又转到另一个立柱后,嬉笑着冲寒蕊招手:“来呀,抓到了再说吧。”
“哼!”看见红玉得意的样子,寒蕊不禁也下了狠劲,今天我非要捉住你,要落到我手里,我就挠你痒痒,挠到你喘不过气来求饶,我也绝不松手!
她一耸鼻子,张开双臂就去罩红玉。
红玉小巧而机灵,围着立柱转圈,让寒蕊东穿西窜,愣是没抓着。
“呵呵,呵呵!”看红玉趴在立柱上笑,寒蕊急了,她猛地看到红玉往侧边一闪,想也没想,张口叫道:“这回抓住了——”
然后,张开双臂奋力向前一扑……
崇明殿内,平川拖了北良,正上前给皇上敬酒。
忽然,偏门“哐”的一声被撞开,随着一声大叫“这回抓住了——”寒蕊的身体应声飞了进来……
几乎就在同时,出乎本能,身手敏捷的平川下意识地,一侧身,只看见一片绯红,飞过眼前,撞在北良身上。
北良促及不防,一下就被撞倒在地,四仰八叉。
此时的寒蕊还没反应过来,就撞到了一个人身上,眼看就要着地,她想也没想,一把抱住了撞上的人。
等到她回过神来,才发现,面前是一张同样愕然的脸,似曾相识,但她没有时间细想这是谁,再哪里见过?因为就这一瞬,她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趴在这个人的身上,而这个人,正躺在地上。她马上就醒悟过来,一定是自己撞倒了他,而且,抱住了他,并骑在了他的身上。
她张大了嘴巴,惊慌地抬起头来,却看见满屋子的人,都大眼小眼地俯视着地上的她。
大脑空白了十几秒,然后,她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瞪大了眼睛,手足无措地望着皇上,红着脸,局促道:“父皇……”
完了,完了,这个丑可出大了!父皇再宠爱她,也不是没个边的,在这庆功宴上,当着这么多将军,别说她的面子,就是父皇的脸面,都被丢光了。
北良赶紧从地上站起来,垂手而立,眼睛,却禁不住偷偷地瞥寒蕊一眼,只看见她眼巴巴地望着皇上,抿着嘴,羞而惶恐。
“这是怎么回事?”幸亏今夜皇上的心情很好,因此,也就没有发脾气。他只是,默默地皱起眉头,沉下脸来,看着女儿如何解释来自己不恰当的举动。
红玉战战兢兢地走进来,跪下,颤声道:“都怪奴婢……”
“不怪她,是我在追赶一只猫!”寒蕊急急地打断了红玉的话。她撇一眼红玉,红玉脸都吓青了。
父皇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如果一开始就发火了,往往雷声大雨点小,但如果一开始克制了,越到后面,后果越严重。今天的征兆,似乎不那么妙,如果把红玉推到前头,不定会是什么结果。想到这里,寒蕊把心一横,干脆一个人担了,反正祸已经闯了,要杀要剐就只能悉听尊便了。
“猫呢?”皇上四下看了看,沉声问:“抓住了?”
“没有抓住猫,”寒蕊红着脸,埋下头去,用手指指北良:“抓住了……他……”
“你还知道抓错了啊?!”皇上忽然加重了声音:“不象话!朕在这里给众将庆功,你进来抓猫,把好好的一场庆功宴搅和得乌烟瘴气,成何体统?!”
寒蕊紧紧地抿了一下嘴,听任父皇的教训,一声不吭。
“皇上,公主还是个孩子呢,她也不是有意的……”霍帅开口说话了。
皇上其实,并不想罚她,但她的举动,实在又太不象话,如果当着众将,他不拿出个态度,难免让人家背后议论他骄惯女儿,如今霍帅一求情,他正好借了这个由头,把驴下了。于是做出一副顾忌霍帅面子的样子,沉默了片刻,脸色终于缓和下来,对寒蕊说:“今天是喜事,又有霍帅求情,朕就不罚你了,回宫去好好反省一下,下次不允许再这样了。”
听到父皇的大赦,寒蕊如释重负,不禁喜滋滋地望着父皇嫣然一笑,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般。
“你看看你,哪里有一点公主的样子?!”皇上话语里仍有责怪之意,但更多的,是爱怜与宠溺:“一惊一乍,嬉皮笑脸!”
寒蕊望着父皇甜甜地一笑,忸怩道:“父皇——”
“不要告诉你母后是吧?”皇上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
寒蕊眨眨眼睛,讨好地笑着:“您不会说的拉,是不是……”
皇上再也忍不住了,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对这个女儿,他宠溺惯了,难得拒绝。
寒蕊把头一偏,呲起牙,把眉毛眼睛挤到一快,冲皇上做了个鬼脸,拉着红玉一溜烟下去了。
平川望着寒蕊远去的背影,一言不发。
北良却摸着被撞疼了的胸口,忍不住裂嘴一笑。这个小丫头片子,如此冒失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已经是第二次了。一不过三,他恍惚间觉得,他们,还将会有第三次的会面,她将又会以怎样的形式出现在自己面前呢?是从屋顶上掉下来?还是从门外面飞进来?或者,是别的什么状态?对这个不按常规出牌的公主,他实在是缺乏想象力。
“公主,宴席结束了,他们已经散了,正往宫门来呢。”红玉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哦。”寒蕊赶紧一转身,躲到了树后。
三三两两的军士从树旁走过,寒蕊一直也没有敢现身出来。
等人都走完了,红玉才埋怨:“哎呀,搞什么呀,又要在这里等,又不肯出来,早知道,我还不陪你来了——”
“我就是想单独跟他说声对不起嘛,都穿差不多的衣服,谁认得出啊?”寒蕊忿忿道:“再说了,这么多人一块,我出来找到他,直接跟他说对不起,那多没面子,人家还不知道我搞什么……”
红玉不满地乜了她一眼,说:“算了,算了,回去吧。”
寒蕊悻悻地,跟在红玉后面。
“公主,其实你别那么认真,人家说不定,已经不记得了呢,”红玉说:“就算他往心里去了,你也是公主,犯得着去跟他道歉么?”
“人家父亲过世,我没换上孝服也就罢了,还调侃他,换了是你,会不生气不?”寒蕊说:“是公主又怎么了,道个歉又不会少块肉……”
“哎呀,又开始钻牛角尖了,”红玉不耐烦地说:“好,好,好,你道歉,我不拦你,不过今天这么难得的机会又错过了,看你还怎么见得到他?!”
“就是等到猴年马月也得道了这个歉,不然我心不安。”寒蕊走两步,忽然喜上眉梢,转过身来——
不等她开口,红玉就抢先开了口:“皇后娘娘生日……”
再过半个月,就是皇后娘娘的寿诞了,照规矩,所有的王公大臣都会进宫来送贺礼,寿诞当晚宫里还会唱大戏,大臣们都会携家眷参加。在这样的场合,寒蕊应该是可以见到郭平川的。
红玉仿佛是寒蕊肚子里的蛔虫,寒蕊才一想到,红玉就一语中地。寒蕊一听,忽一下焉了:“你能不能哪一次谦虚一点,别老抢我的先!”
“不行!”红玉决然道,青口白牙。
寒蕊呲起嘴,咬牙切齿道:“是你是公主,还是我是公主?!”
“你是公主啊,”红玉笑道:“讨厌我抢你先就放我出宫好了。”
“呸!”寒蕊恨声道:“要你陪我一辈子!这么刁钻,岂能放你出去祸害别人?!”
红玉嬉笑道:“这可是你自己选的,那就继续忍受我吧!”
“你这个坏人!”寒蕊猛地伸出十指,探向红玉的脖子:“我挠你痒痒!”
“啊!不要!饶命!”红玉赶紧挣脱了,拔腿就跑。
皇后娘娘的寿诞,宫里热闹非凡,集粹宫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寒蕊无所事事地坐在母亲的寝宫里,不时地探头向外望。一个上午已经过去了,通告是一声接一声,就是没有听见奏报说郭将军晋见。
寒蕊默默地叹一声。
红玉在旁边轻声道:“还早着呢。”
“你说,他会不会不来了?”寒蕊低声问。
“不可能的,他一定会来,”红玉笃定地说:“才加封的将军,不可能这么不懂事。”
“别好象自己什么都掐得准似的。”寒蕊嘴里是这么说着,眼睛却又忍不住往外瞟。
眼看过了午时,郭平川还没有出现,寒蕊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出了房门。
“寒蕊!”皇后叫住她:“你到哪里去啊?”
“母后,好闷的,我出去走走。”寒蕊回答。
“你这孩子,今天有些怪啊,往常,不都是走一个大臣就奔到里间去看礼物,今天怎么连看礼物的兴趣都没有了呢?”皇后笑着打趣道:“是长大了,忽然懂事了?”
寒蕊看母亲一眼,不说话。
皇后觉出了异样,便不再笑了,挥手让所有人退下,这才关切地问:“心心,告诉母后,你为什么不开心?”
寒蕊看母亲一眼,欲言又止,犹豫半晌,还是摇摇头。
“心心……”皇后柔柔的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紧张,寒蕊,是真的长大了,她有了不愿说出口的秘密。
“有什么不能跟母后说呢?”皇后微笑着问。
“哎呀,你不会懂的了。”寒蕊边说边起身:“我出去走走就回来……”
皇后看着寒蕊远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寒蕊无所事事地在御花园里转了一圈,正好看见十二岁的皇妹怀珍在喂鱼,一时兴起,走去过,抓了一把鱼食,也开始往水里撒。一大群的锦鲤围过来抢食,翻腾跳跃,好热闹,让她一下子忘却了心事。
正跟怀珍喂得开心,忽然听见身后的红玉一声低唤:“公主!”
她回头一看,红玉朝她使个眼色,微微地朝前一努嘴。
她再扭头一看,池塘那边,路过的两个人,一身披甲,有说有笑,那其中一人,不正是她等了大半天的郭平川?
看样子,他们正往集粹宫去,如果此时不叫住他,失去这个机会,她不知又要等多久了。绕过池塘所需时间太多,进了集粹宫她也不能当着母后来提,情急之下,她也顾不上礼仪规矩,张嘴就叫:“喂——”
那俩人一路走得不慢,说话也正起劲,她的喊声远远地传来,虽然听到了,却都没有放在心上,谁知道,那是叫谁呢?于是,依旧自顾自地边说边往前走着。
郭平川既然充耳未闻,这一来,寒蕊更加着急,她大喊一声:“郭平川!”抬脚就追……
行进中的俩人终于听见了寒蕊的喊声,侧过头来,就在这一瞬间,“扑通”一声,看见一片绯红径直掉进了池塘,跌入锦鲤群中。
寒蕊一急,忘记了脚下正是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