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袁世凯后来的政治生涯中,就有他当年在陈州结交的那批文人朋友的影子。其中有两个重要人物:一个是吴重憙,一个是徐世昌。
当时,吴重憙是陈州知府,地方父母官,又是袁世凯的“受知师”(科举考试中对自己主考官的尊称)。由于这重特殊关系,袁世凯对他很尊敬。前边说过,吴重憙得罪了朝廷派来的学政瞿鸿礻几,袁世凯无辜遭殃。吴重憙心里隐隐还有一丝对袁世凯的歉意。因此陈州府的文社聚会,吴重憙经常光顾,兴趣来了也一起吟诗联句。知府是一个地方的最高长官,居然拨冗参加闲云野鹤般的聚会,对于文社主持人来说,也是一种荣耀,袁世凯对此始终心怀感激。
后来袁世凯官场得意,出掌北洋,成为朝廷要员,没有忘记当年的“受知师”,让其担任直隶布政使。在袁世凯回乡葬母期间,吴重憙还代理了40天的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此后他一直是袁世凯北洋系列中的重要一员。吴重憙早年仕途蹉跎,在陈州十年未得升迁,在袁世凯的眷顾下,官场亮起了一路绿灯,升迁甚速。光绪二十八年(1902),袁世凯在电报、铁路收归官办之时,乘盛宣怀(李鸿章助手)丁忧(父母丧事)守制之机,挤掉了其电报局督办职务,袁世凯向清廷推荐的驻沪会办电政大臣,就是吴重憙。
在袁世凯的提携下,吴重憙先后担任过江西巡抚、邮传部侍郎、河南巡抚等职,直到清帝逊位,吴始解职,寓居于天津。即使退出了官场,袁世凯仍以公府顾问名义,每月发给他八百元补助金,由此可见二人交情之深。
袁世凯在陈州结交的另一个文人朋友是徐世昌。这个人出身于河南辉县,曾祖父、祖父都是天津盐商,家境宽裕,到他父亲这一代开始败落。徐世昌7 岁那年,父亲病故,寡母隐忍持家,对儿子管教甚严。徐世昌也懂事早熟,不到20 岁就出外谋生。在洛阳、安阳、扶沟、淮宁等县衙充任文案,后为陈州官宦人家李觐侯看中,聘为家庭塾师。在袁世凯创办的文社中,徐世昌是一名热心的成员。
青年时的徐世昌虽然满腹经纶,却过着其一生中最为穷困潦倒的日子,一脸的穷酸相。袁世凯慧眼识金,不仅不嫌弃,还和他义结金兰。两人经常在一起秉烛夜谈,打得火热。有一天,徐世昌吞吞吐吐说出了他的心事:意欲进京赴考,无奈囊中羞涩,难以启程。袁世凯一听大笑:徐兄为何不早说?这有什么难的,金钱事小,前途事大。于是慷慨解囊,资助一笔资金,以壮行色。
这是一笔使袁世凯终生受益的投资。光绪十二年(1886),徐世昌考中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在后来的岁月里,这名京官成了袁世凯深入官场的重要内线。再后来,随着袁世凯政治地位的上升,徐世昌又成了他仕途上的得力助手。
从袁世凯早年处理他与文友吴重憙、徐世昌的关系上看,此人虽然年纪轻轻,却已是人情练达。
官场规则众所周知,一靠关系二靠钱,没有这两个金钢钻,别揽那个瓷器活。而袁世凯恰恰对这两样甚为精通,不是刻意求之,而是性格使然。幼年时的家庭教养和成长环境使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洞察世事,许多事情做起来只需率性而为,便能水到渠成。
这么说来,嗣父袁保庆当年的努力总算有回报了。
同治九年(1870),袁保庆调江苏补用,署理盐法道。这是个让人艳羡的肥差,袁保庆能升迁到此,与他的好友马新贻有关。
马新贻是回族人,出生于山东菏泽的一个官宦世家,道光年间与李鸿章是同榜进士。担任合肥知县时,曾随钦差大臣袁甲三剿捻。在此期间,袁保庆得以同其相识,进而相知,两人结为至交。官场上有同榜李鸿章做奥援,马新贻升迁迅速,没有几年便当上了两江总督。袁保庆署理盐法道,就得力于他的推荐。
南京历来是精英荟萃之地。近代以来,江浙一带士绅得沿海地区开放风气之先,吐故纳新,更是加速了该地经济和文化的发展。袁保庆携家带口来到这个金粉旧都,自然免不了踌躇满志。同时,他还有意识地加强对儿子的培养,多次带袁世凯参加官场上的逢迎酬酢,社交往来。闲暇之余,袁保庆还写了一本书,名为《自刈琐言》,将他十几年在官场上摸爬滚打的心得感悟归纳总结,其中全是为官之道的经验之谈。后来有人说袁世凯善于演戏,看看袁保庆书中这段话,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人言官场如戏场,然善于做戏者,于忠孝节义之事能做得情景毕见,使闻者动心,睹者流涕。官场若无此好角色,无此好做工,岂不为伶人所笑乎?”
官场的耳濡目染以及嗣父的耳提面命,对于幼年袁世凯的影响不可低估。在他成人后的几十年政坛生涯中,翻云覆雨,纵横捭阖,像一头潜伏在深海中的巨鲸,无论沉下还是浮起,都会卷起一排排滔天巨浪。
袁保庆在南京做官那几年,日进斗金,大富大贵。性格古板严谨、尊崇程朱理学的他,也有在冷板凳上坐不住的时候,偶尔跟随其他官宦去逛逛妓馆,吃吃花酒。有个姓金的姨太太,就是他在南京期间续纳的。谁知此妇娶进门后,碰翻了元配牛夫人的醋罐子,两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闹得不可开交,袁保庆紧皱眉头,如坐针毡。
这道谁也插不上手的难题,却被袁世凯轻松化解了。他虽以嗣子身份夹在中间,竟能巧妙地加以调和转圜。使这场两个女人的战争化解终结,确实需要有点处理人际关系的本事。看着夫人和姨太太放下争斗围着袁世凯的笑眯眯的场面,袁保庆像吃下了一块蜜饯,他在心里说:儿子的“小考”又过关了。
类似的“小考”袁世凯经常遇到,而且每次成绩都很不错。
袁世凯轶事中的一则故事很能说明问题,其中牵涉到一桩扑朔迷离的疑案—两江总督马新贻遇刺案。刺杀马新贻的凶手叫张汶祥,原是太平军将领,交战中活捉过马新贻,蒙不杀之恩,二人交好。后来太平军战败,张汶祥又被马新贻擒获,自然也不能杀,不仅不杀,两人还歃血为盟,拜成兄弟。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在马新贻乘轿去检阅士兵的途中,有人持一把匕首刺来,马新贻断骨穿心,当场毙命。行刺后,凶手立在桥上,并不逃跑,众人睁眼看时,却是马总督结拜的兄弟张汶祥。
案子发生后众说纷纭。有人说张汶祥是为失败的太平军复仇,有人说此案与湘军有关,也有人说是因为一桩桃色事件—马总督抢占人妻,张义士打抱不平。朝廷对这件命案十分重视,命大臣张之万主持审理工作,袁保庆充承审员。在审案中,张汶祥一味闪烁,刁狡异常,没有确供。袁保庆是马新贻的好友,主张以大刑伺候,逼张汶祥开口。但是主审官张之万担心重刑之下凶犯毙命了不好向朝廷交待,力主不可。定案后,袁保庆不肯在审理书上签字,并当场放言:此案不审理清楚,则弃官归田。
这件事在袁保庆心头萦绕,久久难以排遣。一日,袁世凯、袁世敦、袁世廉等几兄弟聚于一室。袁保庆提及此事,顺便出了个题目,命子侄们各抒己见,谈谈自己的看法。袁家几兄弟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唯独袁世凯侃侃而谈,应对如流,认为嗣父袁保庆坚持不签字的气节固然可佳,但是使气说出辞官归甲之类的话,不是一个在官场上历练多年的人应该说的,即使弄丢了官帽子,也于事无补。
袁世凯的话让袁保庆喜出望外,多年的培养教育终于有了成效。儿子袁世凯心智已开,他在“人情练达”这一关上初步成熟了,需要去经更多的风雨,见更大的世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