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始原名叫袁缉燕,父亲袁家融,是袁克定的独生儿子。袁家融与袁克定的父子关系有点僵,但是孩子们感觉不出来,袁始幼时的印象中,那个想当“皇太子”的爷爷袁克定不怒自威,每天从外边散步回家,坐在书房里,孙子们吃完早点还得进去给他请安。袁克定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用鼻子哼一声,仍然继续看他的书。有时候他也会放下手上正看的线装书说一声:“好,你们去玩吧。”
对于历史中的袁世凯,袁始感到十分陌生。有人议论袁世凯这样那样,他觉得仿佛是在议论一个不相干的人。和袁氏家族所有留在大陆的子孙一样,袁始也害怕上历史课。讲到晚清戊戌变法这一节,他低着头手足无措,眼睛不知该往何处看。有一次放学回家,听到爷爷袁克定似乎在自言自语:“袁世凯有些事也不像外界传说的那样子。”袁始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爷爷,这才隐约感觉到那个遥不可及的历史,和他的命运息息相关。
袁始有七个兄弟姐妹(二男五女),他是二儿子,比哥哥小8岁。因为他父亲那一辈子女特别多,因此他的表兄妹堂兄妹不少,仅在天津一地就有上百人之多。袁始说,生活在大家族中,兄弟姐妹的关系比较淡,就像巴金的《家》《春》《秋》中所描写的那样,体会不到多少手足之情,不像一般小家庭,家人之间彼此牵肠挂肚。
小时候袁始跟随父亲到处漂泊,先后在北京、武汉、天津等地读书。1959年,袁始考取了河北省美术学院专攻油画。早期受前苏联画风影响大,如苏里科夫《近卫军临刑的早晨》、列宾《伏尔加河上的纤夫》等,都曾经是他的最爱。毕业后分配到中国科学技术协会展览馆,后来调到北京市第二轻工业局装潢设计室。虽说工作性质和他所喜爱的油画相去甚远,但是那些产品的包装设计,也还属于创造性劳动,能从中找到乐趣。
“文革”时期,扭曲的政治登峰造极。以前填政审表,袁始谨慎地在家庭出身这一栏填上个“职员”,后来被人发现了,训斥他说:“你这种臭名昭著的家庭,怎么好意思填职员?”只好改填成“官僚资产阶级”。到了“文革”后期,单位决定遣送“黑五类”家庭出身的袁始回原籍—实际上是他从未见过一面的老祖宗袁世凯的原籍河南项城。袁始当时年轻气盛,索性不再上班,从此算是自动辞职了。
后来袁始干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临时工,烧过锅炉,当过搬运,最让他感到自我满足的是发挥专长,在墙壁上写红字标语、画巨幅油画《毛主席去安源》等。既过了美术瘾还有一笔收入,这个临时工的技术含量足,他比较乐意干,心中有成就感。袁始说,真得好好感谢一下他的太太,在他最困难的时候,那个名叫罗蕴华的女子悄然来到他的身边,在一个冬天的早上,帮他系好脖子上的围巾,冲他点头微笑,那一刻,袁始心中感觉特别温暖。为了这份爱情,她放弃了中学教员的职位,降格当了小学老师。
家庭生活虽说过得寒碜,但是精神上却感到快乐。小两口靠罗蕴华百来块钱工资生活,最大的开支是买颜料、画布、调色油。每逢周末,一起骑上自行车,带着画板、干粮和水壶出去写生。1968年他们家添了个孩子。在要不要这个孩子的问题上,他们思想上曾斗争了很久。生活如此拮据,社会环境又是这样压抑,生个孩子只不过又多了个“袁世凯的孝子贤孙”,何必让新的生命到这个世界上来受罪呢?后来在罗蕴华母亲的一再催促下,总算把孩子生了下来,取名叫袁仿吾。
袁始后来的经历也和国家的政治走向有关。“文革”结束后,经朋友介绍,在国防工业系统主办的《神剑》文学月刊当美术编辑。1982 年,袁始与他太太辞职下海,成立了一家“原始装潢设计室”。从这个时间起,他改名袁始,意思是要有个新的开始。旅美作家高伐林曾经对袁始进行过采访。袁始说,自己对钱财并不太看重,生在那样一个大家族中,又见过了太多的世事无常,多少富丽堂皇转眼成泡影的例子,使他对人生看得很透彻。袁始有个舅舅,以前是天津著名的实业家,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文革”中独自一人死在一个地下室里,想到那个凄惨的景象,袁始说他有种刻骨铭心的痛。
上世纪80年代末,袁始夫妇俩到加拿大定居,与一个合伙人开了家公司,从事外贸方面的业务。不过他最爱的还是画画,以前喜欢过印象主义的作品,现在画风上更向中国古典泼墨写意方面靠。他评价自己的油画风格时说:“表面上看起来粗糙,但是需要把握从下笔到收笔的连贯性,精神始终饱满,无论大幅小幅都力争一气呵成。”袁始的画曾参加过北京、纽约、香港、日本、加拿大、新加坡等地的画展,有较大的影响。他在接受采访时再三表示:希望读者更多关注他本人艺术追求历史的山重水复、创作造诣的优劣得失,而不是把他只当做袁氏家族余脉中的一环。作家高伐林在采访结束后感慨地说:“历史上越著名的人物,光芒会越长久地投射于其后人身上,其阴影随之也会越长久地笼罩于其后人身上。有志气的后人,往往要用很长的岁月去挣脱这种光芒和阴影,开拓属于自己的人生。”(参见高伐林《百年迈不出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