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八年(1882)清朝藩属国朝鲜发生了一场兵变,史称“壬午事变”。朝廷派吴长庆率兵前往弹压,历史将一次机会摆在了袁世凯面前。
事情得从朝鲜王哲宗去世说起。哲宗无子,立12岁的李熙为王,其生父大院君李昰应监国摄政。李昰应是个守旧派人物,对一切变革都看不顺眼,对日本维新尤为不满,仅仅因为日本大使在拜见他时穿了一套西服,就下令断绝朝日两国通商,韩国人与日本人交往者处死。日本人以为受辱,遂有“征韩论”。
李昰应有个内侄女叫闵慈英,美丽异常,且又知书达礼,在高墙深锁的王宫后院里,这一朵娇艳的花分外引人注目,于是被李昰应收为儿媳妇,成为王妃。
谁知道事与愿违,闵氏成为王妃后,并不是按照预定的治国方略行事,摄政王的指挥棒不灵了,这让李昰应大为光火。事情还在进一步发展,这个王妃闵氏,上帝在赐予她漂亮外表的同时,也赐予了她智慧和才干,她利用太后赵氏厌恶大院君专擅的心理,怂恿闵奎镐、赵宁夏以及李昰应的长子载冕等人,逼迫李昰应让开位置,让国王李煕亲政—李熙性格软弱,闵氏是铁腕女人,实际上是闵氏自己当政。
掌握政权后的闵氏开始了一系列改革,由“仇日”变为“亲日”,聘请日本军官训练“别枝军”,以代替李昰应的“亲军营”。在改革军队的过程中,大批士兵被裁汰,留下来的士兵又经常领不到军饷,矛盾日积月累,终于酿成了一场兵变。驻扎在朝鲜京城的五千士兵因军饷拖欠太久,多次向政府恳求发饷,政府迫于压力发了一个月的军饷,可发下的粮食里面居然掺杂了沙石。愤怒的士兵再也忍不住了,一哄而起,杀死了日本军官。大院君李昰应乘机煽动,七月初,士兵包围了王宫,欲杀闵氏。闵氏见势不妙,赶紧换了套衣服仓皇出逃,带着幼小的儿子跑到族人闵应植家中避难。
遭遇兵变后的王妃闵氏向清政府求援。这时李鸿章回籍办丧事,署理北洋的是张树声,经请示清朝廷后,派庆军入朝鲜援助国王李熙和王妃闵氏。
随后上演了一场惊险生动的“鸿门宴”,袁世凯在戏中担当了重要角色。庆字军抵达汉城南郊,驻师屯子山,吴长庆轻车简从,只带了几个贴身侍卫造访李昰应。宾主相见,略作寒暄,李昰应愉快地答应第二天到庆字营回访。
次日,李昰应如约前来,他的扈从侍卫却被挡在了军帐之外。
二人坐下没谈几句,李昰应似乎感到情况有异,意欲起身。吴长庆使了个眼色,久候一旁的袁世凯立即上前,半扶半挟,没等李昰应反应过来,就将他塞进了一个事先预备好的二人小轿,星夜上路,在马山浦登上兵船,经天津塘沽港,转道送往保定软禁。
之后,清军又找到了因兵变流落民间的王妃闵氏,由袁世凯护送回了王宫。
在处理朝鲜问题上,明显可以看出清廷当权者思维逻辑的混乱。王妃闵氏有排华亲日倾向,却被清廷当做了帮扶对象。大院君李昰应亲华仇日,却遭到清廷的软禁。政治和外交上的糊涂举动,使朝鲜后来的局势变得更加错综复杂。不过在朝鲜的这次兵变中,袁世凯是最直接的受惠者。事后论功行赏,吴长庆称袁“治军严肃,调度有方,争先攻剿,尤为奋勇”。经回到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的李鸿章奏请,袁世凯以同知补用,赏戴花翎。
这一时期袁世凯声名鹊起,另一个因素是他的严格治军。
清末的军队,腐朽是有名的,无论八旗还是绿营都不堪一击。庆营的兵丁基本是临时征募而来,军纪松弛,作风败坏,医治这样一个重症病人,非得下重药方能有效。
由于袁世凯被定性为千古历史罪人,关于他的正面史料十分鲜见,即便偶尔有零星细节,也被淹没在唾骂之中。《容庵弟子记》是袁世凯的弟子早年写的一本书,其中记录了袁世凯在朝鲜的一些事迹,保存了不少有价值的资料。(参见《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北洋军阀》)
刚踏上朝鲜这块土地时,袁世凯听到一条举报:有人奸淫了朝鲜妇女。他严令追查,很快抓获了那个人,毫不留情地斩首示众。最让人吃惊的是,有一次吴长庆巡视军营,见城墙前有无数人在那里围观,趋前一看,城墙上挂着七颗血淋淋的人头。吴长庆感到纳闷,回到营中,忽听袁世凯来禀报,城墙上七颗人头是他所为,为严肃军纪先斩后奏。
袁世凯手下有个武弁,平时打仗卖力,很受赏识。一次行军中,从他身上掉下了块红绸巾,众人觉得奇怪,袁世凯追问他也不答。结果第二天有个朝鲜富绅来告状,家中美妾遭人奸污,经指认正是那个勇敢的武弁。许多人来为武弁求情,袁世凯心情也很矛盾,踌躇再三,还是得斩首示众。准备行刑之前,吴长庆也来替那人说情,“乞贷一死,坐久不去。”袁世凯久久没有说话,忽然起身,手捂着肚子要去上厕所,顺手从桌上翻出一本书让吴长庆阅读。不一会儿,袁世凯回来时朝吴长庆拱手请罪:“武弁已杀,大人宽恕。”吴长庆面部表情瞬息万变,终于大笑:执法应该如此。
袁世凯的声名日益渐增,潜伏的危机也就越逼越近。光绪十年(1884)四月,李鸿章奏调吴长庆率兵三营回国,驻防奉天金州,加强东北防务,其余三营仍留汉城。以与吴长庆相商,任命记名提督吴兆有为三营统领,袁世凯提拔到总理营务处,会办朝鲜防务。两人之间的种种矛盾找到了一个喷泄口,像火山一样爆发了。
吴兆有是二品总兵,又是驻朝鲜清军的最高统领,袁世凯只是个五品同知衔,照规矩该是吴兆有的副手。但是袁世凯颐指气使,专横跋扈,大有凌驾于最高统领之上的态势,连朝鲜国王李煕和王妃闵氏都分不清他们究竟谁指挥谁,哪个人的官大。
袁世凯素来与朝鲜官员过从甚密,为了抚慰战争中的殉国牺牲者,他曾经从军饷中拨出部分经费作为烈士家属的抚恤金。吴兆有借此大做文章,一封状纸将事情捅到了李鸿章那儿。更加让人气闷的是,李鸿章居然听信谗言,叫他自己掏腰包赔偿。
内忧加上外患,一直将袁世凯视做一大心病的日本人乘势作乱,向清廷狠狠告了一状,指责袁世凯挑衅,威胁说中日冲突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弱国无外交,清朝末年,凡有外交上的纠纷,清政府必定吓得屁滚尿流。经军机处几个大臣紧急磋商,奏报朝廷,决定派吴大澂、续昌前往朝鲜调查。
出兵朝鲜对于袁世凯来说本来是个机会,现在机会忽然变成了一连串烦恼,更有人落井下石。看到袁世凯失势,纷纷告状,控告他贪污军饷,蓄养官妓,贩卖烟土。面对一系列打击,袁世凯伤心极了。在给妻子的一封家书上,他愤懑地写到:“官运恶极”,“当时拟拔剑自刎,幸被幕僚所劝阻”。在极度倒霉的时候,连自杀的心都有了。
在最倒霉的时候,命运之神为袁世凯派来了一颗福星。
这颗福星是吴大澂。
在清廷派出的调查人员中,吴大澂担任组长角色,因此调查刚一开始,他还能与袁世凯保持一定距离。随着调查的深入,掌握的材料越来越多,吴大澂慢慢感到,面前这个矮胖的男人真的是受委屈了。
出生于江南的吴大澂是个清流健将,在他担任陕西学政的时候,就曾大胆上疏请求停止议修圆明园。对同治皇帝奢华的大婚,他也敢于疏请裁减庆典费用。这样的举动,无论放到哪个时代都需要勇气。更难能可贵的是这员儒将对社会抱着一种务实的态度,对勇于任事的袁世凯尤其欣赏。了解到事情的真相后,吴大澂不仅没有责备袁世凯,反而认为他劳苦功高,百般安抚,这让袁世凯大受感动。
在异国他乡的酒楼上,这两个情投意合的官场中人喝得酩酊大醉。他们谈论人生经验,讲述官场趣闻,抒发生活感悟,发千古之幽思,叹世间之炎凉,成了一对契合的挚友。吴大澂曾给袁世凯赠有一联:“凡秀才,当以天下重任;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
他们还结成了儿女亲家,即吴大澂将女儿许配给袁世凯的长子袁克定为妻。关于这门婚事,后边的章节还会细说。
回到天津后,钦差大臣吴大澂找到李鸿章,将袁世凯着实赞美了一番,称之为“天下奇才”。回到京城复命,又说了一番袁世凯的好话。在吴大澂的大力斡旋帮助下,袁世凯的处境渐渐好转,像一艘穿过惊涛骇浪归来的船只,重新赢得了人们赞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