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窃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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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漕运之帮

正月初七,清晨,车老板如约而至。

两人乘车离京,南下的路上,孙本初在整天颠簸的大车中,依旧手不释卷。到了晚上宿店,在如豆的灯光下,还做笔记。他就这样把《皇朝经世文编》,《四洲志》都已看完,有时车中默想,自觉内而漕,盐,政事,外面夷情洋务,大致都已了然于胸。

陆路走了二十多天,终于到了黄河渡口——王家营子。从这里渡过黄河就是清江浦,由清江浦再雇船就可以沿运河直放杭州了。

孙本初决定,不妨趁此弃车换船的机会,在清江浦好好住几天。这个以韩信而名闻天下的古淮阴,是南来水陆要冲的第一大码头,江南河道总督专驻此地,河务,漕运,以及淮盐的运销,都以此此为枢纽,能够实地考察一番,真个“胜读十年书”。

杨福同见他一路手不离书,兴致颇高,不好扫他的兴,只好收住似箭的归心,夜宿清江浦。

但凡交通要道,渡口,旅店的生意都特别好,他们这天还算运气不错,在天色已晚的情况下还找到了一家店,不过却是大通铺子。

不过出门在外,有的住就不错了。

他们把行李放到屋内,银两揣于怀中,简单洗漱一下,出门去大堂吃晚饭。到了大堂之后,举目四顾,乱哄哄一片,只有当门之处一张直摆的长桌子空着。

孙本初便径直走了过去,拂拂凳子上的尘土,准备坐下。他不懂,可杨福同却知道,那张桌子叫“马头桌子”,要漕帮里的“头儿”才有资格坐,所以他慌忙拉住孙本初,道:“这里坐不得!”

“哦!”孙本初一愣。

杨福同此时无法跟他细说,不过还好店伙计已赶了来,招呼他们与人拼桌。孙本初是极信任杨福同的,知道他不让自己坐那张桌子肯定是有道理的,又见店堂内人物颇杂,也不便细问。

饭后,两个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孙本初方始问起原因。杨福同就把漕帮的由来向他细细叙说……

漕帮就是漕船上的人组成的帮派。漕船都是官船,额定数字过万,实际仅六千余艘,分驻运河各地,一地称为一帮。(这就是“青帮”的出典!)

帮中的管事及水手,都称为帮丁,其中又有屯丁,旗丁,尖丁之分。尖丁是实际上的头目,连护漕的千总,把总都得听他的指挥。州县衙门开仓怔粮,粮户缴纳,漕船开到,验收装船,名为“受兑”。

一面征粮,一面受兑,川流不息,那自然是再顺利不过的事,但是这一来漕船上就玩不出花样来了。

他们的第一个花样是“看米色”。由于漕船过淮安时,漕运总督要“盘粮”点数,到通州起岸入仓时,仓场侍郎要验看米质,如有不符,都由漕船负责,因此,他们在受兑时,验看米色,原是分所当为。但米色好坏,仅凭目视,并无标准,这样就可以挑剔了,一廒一廒看过去,不是说米色太杂,就是不够干燥,不肯受兑。

以一般的情况而言,开仓十日,所有的仓库就都装满了,此时如不疏运上船,则后来的粮户,无仓可以贮米,势必停征。粮户也就要等待,一天两天还不要紧,老百姓无非发发牢骚而已,日子一久,废时失业,还要贴上盘缠,自然非吵不可,这叫做“闹漕”,是件极严重的事,地方官往往会得到极严厉的处分。

倘或是个刮地皮的贪官,这一“闹漕”就不定就会激起民变,更是件可以送命的大祸。

因此,钱谷师爷,便要指挥书办出来与“看米色”的旗丁讲斤头,倘或讲不下来,而督运的委员,怕误了限期,催令启程,那些帮丁就不问兑足不兑足,只管自己开船。这时的州县可就苦了,必须设法自运漕米,一路赶上去补足,称为“随帮交兑”。

幸而取得妥协,漕米兑竣,应该出给名为“通关”的收据,这时尖丁出面了,先议“私费”,就是他个人的“好处”,私费议妥,再议“通帮公费”,是全帮的好处。这些看米色所受的勒索,以及尖丁私费、通帮公费,自然羊毛出在羊身上,由浮收来支付。

这以后,就该帮丁受勒索了,首先是“过淮”投文过堂,照例有各种陋规,一帮船总要花到五六百两到一千两银子。

这一关一过,沿路过闸过坝,处处要送红包,大概每一艘船要十几两银子。最后到了通州,花样更好,要投四个衙门的文,有人专门代办,每船十三两银子,十两铺排四个衙门,三两是代办者的酬劳。等漕米上岸入仓,伸手要钱的人数不清,总要花到三五十两。

所以帮丁勒索州县,无非悖入悖出。

帮丁的苦楚犹不止此,一路还要受人的欺侮。在运河里,遇到运铜运铅的船,以及木排,千万要当心,那是在运河是蛮不讲理出了名的,撞沉了漕船,他们可以逃散,帮丁则非倾家荡产来赔不可,因为如此,帮丁便格外团结,以求自保,“帮派”就此行成。

听完这些,孙本初愤然道:“漕运之坏,漕帮难脱干系。”

杨福同愣了一下,想起他的书生脾气,连忙劝道:“漕运恶习已深,就像是‘绝症’,不能全怪到漕帮头上。等有朝一日大哥做到了军机大臣,再改革也不迟,可千万不能一补了正印县老爷,就意气用事,去得罪漕帮。”

“唉!”孙本初长叹一声,再细想想,便也释然,别说他现在仍是候补,就算是补了正印,又能如何?县太爷对升斗小民来说,高不可攀,可对已形成规模的漕帮来说,无可奈何。除非他能做到巡抚,总督的位子,成为封疆大吏之后,才能谈改革,论发展。

思来想去,归结为一个字——“权”!

说来也巧,在清江浦住了几天,准备启程之时,恰逢一批浙江的漕船回空,可以附搭便客,论人计价,每人才二两银子,这比单雇船要便宜许多,两人便搭漕船回杭州。

漕船启航,风向也顺,船行极快。都说“耳听为虚”,可孙本初却着实见到了漕帮的威风,“讨关”,“过坝”,一路通行,无阻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