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递简历的人(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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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同生共死

第26个周末,吴永冬已经染上了毒瘾。毒品真是一个强大的东西,他原以为他那每个“周六”起来都会焕然一新的身体能够逃过染上毒瘾,就可以肆无忌惮,但这次他错了,他的身体的确可以每“周”一新,不会继承毒瘾,但他的精神会。这就像有些人吸烟,实际上并没有生理上的烟瘾。

其实,吴永冬心里还是十分清楚的,再不控制放纵和迷幻之乐自己恐怕会被彻底毁掉。但是从周六早上起来一直熬到周日下午,他终于又失败了。身体虽然没有任何毒瘾发作的不适,但精神实在太空虚,一回想起那如梦如幻的体验,他又一次想到了黑狗。下午两点多,来到盐市口,随便把车丢在路上,他在街上游荡,务色可以下手的有钱人。黑狗这人从不赊账,这事一想就让他崩溃,这样来钱还是太慢了。必须开创更快的来钱渠道,反正于他而言,早无所谓报应了。

十多分钟后,路边一个杂货铺里挂着的仿真枪启示了他。

吴永冬可能成了有史以来抢银行最草率的人。他根本不用研究什么战略地图,怎么预谋,怎么实施,怎么逃跑,那些问题想起来太头痛,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快些弄出点动静来,怎么能high怎么来。

他冲进建设银行东御街支行只是因为这是他买到“枪”后第一家看到的银行。而且在银行外面就将“枪”掏了出来,他喜欢这种电影里才有的拉风感觉。谁料急吼吼的他,一进大厅竟迎头撞上了提着真家伙的押钞员,一共两人,一人提着钱箱,另一人提着莱复枪。

太突然的对立,他和押运员都很茫然,四目相对一过电,三人都傻了。情况突然变得很戏剧,成了比谁开枪更快的游戏。可能是押运员平时太疏于训练,也可能是吴永冬兴奋的神经是有备而来,最终还是他先举起“枪”来。枪口直直对准押运员眉心,他喊出的不是我要打劫或是钱交出来的口号,而是:“快把枪放下!”

押运员一点都不顽强,吴永冬让他把莱复枪踢过来,他也乖乖照做。捡到真枪后吴永冬竟大笑起来,像个淘气的孩子一样傲骄地笑:“哈哈哈哈,老子这把其实是假的!”

说完这句他竟想当然地以为现场有人会笑。他错了。当他有模有样端上真枪后,大厅里的人立即蹲得更低了,面色十分惊恐。这才反过来提醒他,他是来抢劫的。吴永冬突然发现这事儿闹大了。

他正发懵,大厅的警铃响了起来,没多会儿,外面的警笛也拉响了。他放弃了抢钱的念头,一转身跑出了银行。

外面的天府广场很快因多了这么个持枪男子而混乱,借着这混乱他疯狂逃窜,他想丢了手上这烫手的山芋好让自己更容易遁形于人海,又想着广场森严的武装戒备可能只有靠这真家伙才能突围。他正纠结时,手机却响了。这样的危急时刻哪还有闲功夫管手机。这就是没有预谋的坏处,一时间,他脑子全糊掉了,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摆脱。东奔西突,一通慌不择路的乱窜,他竟被四面呼啸的警笛围进了广场中心区域。更糟的是,他都不知道这一切怎么那么自然就发生了,在四面受敌,毫无掩护的广场上,他顺手就劫持了一个人质。那个倒霉蛋是个摄影发烧友,当时正站在三角架前专心致志拍毛主席塑像,戴着耳机的她看着相机目镜,对四周环境全无感知,直到吴永冬的枪口抵上她的后脑勺儿。

阵势被各方面赶来的军警越闹越大,没几分钟,广场最中央已经空无一人,除了被他劫持的人质和他,三十米不到的一圈,是将他团团围住的军警。

劝降的喊话开始了。其实军警大可不必这么费事,吴永冬除了正前方有人质作肉盾,左右后三方全是暴露的,随时有条件击毙。大概军警们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还想做些挽救工作。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大约都不是真正的罪犯,而是疯人院里跑出来的神经病。

吴永冬发现事态已经不可挽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时间就这样凝固了。其实他不是没想过缴械投降,惩罚不过就是蹲一天半监狱,一切都可以回到该死的周六,一切都可以重新再来。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回去干嘛呢,这个世界对他已经没有任何吸引力,当人活着只能靠毒品的幻景来维持,我他娘的真的还活着吗,吴永冬这样想着想着更加兴奋起来,死又何俱,与其苦难日复一日循环,苟活不如壮烈——既然要死,这是一个多么绝好的机会,这么多围观的市民,这么多镜头,这么多枪,这么中心的中心——多么宏伟的送葬!

就在他准备做出挑衅动作引来警察围歼时,手机再度响起了。吴永冬任由它响去,根本不打算接,心想都这种时候了,还接什么狗屁电话。但突然间,他猛地回过神来。不对啊,自从他掉进这个非常世界,除了老蒋,他从未接到过任何主动找他的电话啊!这是一个变化的信号——这个电话真还必须得接。

吴永冬小心翼翼地举起拿着手机的左手,高举过头顶示意他想接电话。但他还不敢放下右手的枪,因为他不并不知道电话是谁打的。那个谈判女警的喊话停止了,看来他的请示得到了许可。

“喂。”吴永冬来不及看是谁就划屏接通了,他想如果再听到老蒋的声音,他一定要以最激烈的方式报复。可他听到的却是她,是斑马:“吴师兄,你现在在哪儿?”

“啊?我在,我在天府广场,你不会是看了新闻要来对我劝降吧。”

“什么新闻,什么劝降,你在天府广场干嘛?”

“哦?这么说,你找我另外有事。”听着斑马主动找他,吴永冬突然有了求生的念头,也就没太注意右手控制人质的枪口已经飘忽不定。

“嗯,的确有很重要的事。我需要你,现在,不管你在做什么都立即放下,我需要你以最快的速度回厂部,我在鹰眼等你。很重要哦,别耽搁了!”

“知道了。”吴永冬说着爽朗地笑起来:“是你找我,那必须一定答应噻。”

就在吴永冬准备投降的时候,意外发生了。大概是他的笑声和话语里的“必须”二字扯断了人质紧绷的神经,让她觉得自己似乎立即就会被杀死,她竟趁着吴永冬接电话的不备反击了他。

吴永冬条件反射地用枪指了指她,完全忘了现在的处境。他几乎是在做出那个动作的同时就后悔了,但一切都晚了。最后的最后,他只下意识说出两个字:“糟了!”

枪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吴永冬再也听不清斑马的声音。只感到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朝各个方向拉扯,原来被子弹击中是这样的感觉,但容不得他体验更多,眼前世界瞬间拉黑。

死掉后的吴永冬当然不知道斑马此时想要向他揭露何种重要的秘密,而斑马也不会知道此时电话那头的吴永冬已经走到了何种绝境,她更不可能想到,听完那句“糟了”之后的即刻,她的身体也同时丧失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