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里,吴永冬穿着单薄的衣服只身冲出会所。天空下着茸茸雨,他把单薄的衣衫在身上紧一紧,突然很喜欢这寒冷的感觉。在街上漫无目的荡了一会儿,他决定一路沿着天府大道向北走。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知道走到哪里算终点,但他突然觉得走下去这个念头让他激动,比上女人还激动。
穿过天府立交时雨势大了些,到人南立交时雨又收住了,过省体和川大时风很大。拖着灌了铅一般的双腿,他一边往前艰难挪步,一边抖得像个帕金森病患。路上湿滑,他摔倒了两次,弄得一身污秽,整个人看出去像极了一只丧家犬。
凌晨四点,他终于来到了天府广场的城市之心。广场上空无一人,只有毛主席雕像还在对他孤零零挥手。“万能伟大的领袖啊,你倒是说说这人活着他有个啥意思,你牛逼,你开天辟地,拯救全中国,你来说说,我们这种草根****到底有个啥球意思!”
又走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来到了新建的省图书馆前。这座城市最智慧的地方啊,你能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他卯着劲儿跑上台阶。上去后,才发现早已闭馆。站在正门入口,夜巡的保安想来驱赶他却又不大敢靠近。
从落地玻璃门上,他看到了镜中的自己,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再看一眼单瘦且怯懦的保安。他终于明白,在世界眼中,他已经与疯子无异,更重要的是,他第一次知道了疯子眼中的世界是怎样的,那里是没有目的地的游荡,没有羞耻的放纵,没有任何可以持续追求的空虚,却又随时都会涌现出一大堆目标和意义让他兴奋不已。吴永冬向阶梯走去,一边走一边狂笑。一失足,他从阶梯上滚了下去,一直滚到街边的人行道。挣扎着站起来,他仍然奋力向前走,向前走,不知要走去何方……
第二天早上,吴永冬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离图书馆不远的草坪里。他问路人是何年月,路人都绕着他走。跑回图书馆门厅看电子显示牌,他才知道这原来又是一个该死的周日,一切并没结束。
回头正要离开图书馆,他意外发现斑马正从台阶下面步步攀登上来。斑马也发现了他。他们一人往下,一人往上,在阶梯中间碰了面。吴永冬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是好。还是斑马先开口,却一句话将他击溃:“你昨天怎么没来加班?”
“哦……我,我昨天有事。本想今天去的,你,你怎么会来这里?”吴永冬尴尬地回答,不敢正眼看她,目光落在她手里捧着的厚书上。
“昨晚大力神试车失败了,要分析事故原因。厂部的资料不全,我来这里查。”斑马赶紧把书的封面朝自己胸前掩过去:“力学的专业书,你不会感兴趣的。”
“嗯。”吴永冬呆呆地点点头,闷了一会儿另起话头:“你每天都来吗?”
“什么?”斑马迟疑了一下:“这是我第一次来啊!”
“哦,也对,也对,第一次来,不好意思,我想,我想我该走了。”
“你要去哪?”斑马关切地问。
“去哪,我要去哪儿……哦……我大概是要去,要回厂部吧……对,我是要回厂部,还有好多事要忙。”吴永冬僵着脸从斑马身边让过去,一背过身,眼泪立即流下来。
“等等。”斑马在背后叫住他:“天冷,你还是多穿点。”
“嗯,知道了。”吴永冬低着头回答,自始至终都没转过脸去。
看着吴永冬凋零破败的身影蹒跚远去,消失在广场尽头。斑马将手里的书握得更紧了,那本厚书才不是什么流体力学,它的书名叫做《时间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