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南风已起,义净不由得着急起来。这天,义净藉机问起了搭船返唐的事情。国王与释迦大德对视一眼,慢慢说道:“实不相瞒,小王与释迦大师已商量过,佛经上说:‘履行仁慈之德,博爱平等为怀。’我室利佛逝虽然比不上大唐,可也是一个礼仪之帮,所以小王想请大师常住此地。大师回大唐是弘传佛法,在这里也是弘传佛法。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这?……贫僧十五年前离开广州,已在佛像前表明心志:倘若求得大法,誓回东土传扬,贫僧不敢于尊像前食言。”
“噢!既然如此。小王也不再勉强大师在这里长住下去。只是,还望大师在这里再住些时日,安心译传,待小王准备好之后,再送大师回去不迟。”
义净见国王这样说,只得答应了。
又过去了几天,还是没有消息。这天下午,义净正在静室辑录入印求法僧的事迹,释迦大师突然匆匆进来,说大唐已发生变故,义净暂时回不去了!释迦大师说的变故,就是大唐武皇后将改朝换代,代李唐而自立的事。边远地区不明详情,纷纷传言,都说李唐子孙已在全国各地调动大军,准备讨伐武后。义净听了,心想:在这种动乱的年头回去,难保梵经无失;况且,兵荒马乱的,怎么能安静下来翻译经律?想到这里,只得再三叹息,答应继续在佛逝住一段时间,但反复向释迦大师申明,等形势安定后,就立即回去。
既然眼下不能走,只好做不能走的打算。时不我待。义净略一思索,决定尽快开始译经。但梵书多是刻写在贝叶上,汉文却要用毛笔写在纸上,而且,这里通行的都是梵文、梵语以及昆仑语,即南海洲岛上夷人的语言,连一个精通汉文经义的帮手也找不到,如何着手译经呢?想来想去,只有向国内求援!义净突然想起了当年在广州制旨寺的情形,不由得喜上心头,给广州制旨寺写封信!
半个月后,有一广州商人的船路过佛逝,马上要返回广州。义净一听大喜,忙拿好书信,与小沙弥赶往码头。
这位广州商人对义净毕恭毕敬,他执意请义净上船叙话。等义净上了船,商人将他领进一座舱间,义净一看,原来竟是个小佛堂,供着释迦佛祖和文珠、观音两位菩萨!义净在小佛堂观瞻,赞不绝口。商人却面露神秘之色,拉着小沙弥出去说了会话,然后走了进来,对着义净纳头便拜:“弟子烧了半辈子香,今天有幸拜见活菩萨!”
这是哪里的话!义净忙请商人起身。商人却死也不肯,非得三跪九叩方才站起。随即向舱外吩咐一声,仆从立即捧进许多盘素饭水果,执意请义净用斋。义净无奈,加之也乐于和故乡人多亲近,只好一边用斋,一边问些话。
忽然,义净觉得船好像在动!又惊奇地发现,那个小沙弥怎么好长时间都不见了?义净忙走出舱外,抬眼一看,四周一片碧波,港湾已在数里之外!
那位商人却高兴地说道:“请大师恕弟子没有禀告之罪!弟子早就听说王寺留住活菩萨不放,我大唐的活菩萨岂能久居异邦!弟子已令那位沙弥传话给王寺:我等已接活菩萨回大唐供养了!”
原来是这样!义净真是哭笑不得:“还有经像、舍利子,都在王寺!”
“这?……活菩萨不用担心,下次船过来,弟子一定取回。”
因缘早已前定,既来之,则安之。也罢!先回趟广州,若真的有刀兵之乱,自己亲自买纸笔,找书手,然后返回佛逝译经,待形势安定之后再回来,也不失为一条良策。
半个月后,商船抵达广州。
义净求法归来,制旨寺僧众欢喜不尽,奔走相告。听义净说起请求译经助手共赴佛逝,众人一致推荐了附近峡山寺的贞固律师。此人的年龄、学识、修为,都符合要求,是最佳人选。另外,消息传出后,毛遂自荐的竞蜂拥而至。义净喜不自胜,从中又挑选了两位,一位是道宏,二十多岁;另一位是法朗,也是位年轻的求学僧,仪态端庄,擅长书法。不几天,那位广州商人亲自驾车,送来一车纸和笔、墨、砚等,说如果义净要返回佛逝,仍然由他负责送去。
十月底,北风起,商船扬帆南行,义净带着贞固、道宏、法朗和小沙弥怀业又抵达室利佛逝。
在室利佛逝王寺安顿下来后,义净便率贞固、道宏、法朗和怀业等四人开始了工作。贞固梵文根底很好,对律学也颇有造诣,是义净的得力帮手。道宏和法朗一边学梵文,一边听受抄写经文。小怀业则磨墨展纸,跑前跑后,趁机也学些梵字。
义净一边译传写作,一边也不忘故国情况,时时打探。第二年九月,武后改唐为周,自立为皇帝。又过了一年。武后的大周朝廷派使者来到室利佛逝,重申旧好。随使团来的还有一位大津法师,也打算巡礼西方佛国。大津法师告诉义净,虽然改朝换代,但主要是朝廷内部的事,百姓都还安居乐业。另外,女皇对佛法极为看重,对僧人也很尊敬。义净一听,放心了许多。
仲夏时节,大津法师带着义净这几年在佛逝写的《西域求法高僧传》两卷、《南海寄归内法传》四卷,以及已译出的十卷经论,回到长安。
日月倏忽,转瞬间两年过去,法朗已经因病而亡故,义净实在等不下去了。他打听到国内时局已稳定,便下定了决心:结束二十多年漂泊不定的生活,回东土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译传律法!
义净将打算告诉了释迦鸡栗底大师,大师明白义净的心愿,不好阻拦,只是希望将怀业留下来。怀业也愿意留在佛逝,随释迦大师学习经教。义净也就痛快地答应了。
武周长寿三年(694)四月,义净带着贞固、道宏,告别了室利佛逝国王,告别了王寺的释迦佛大师和僧众,带着从印度取回的经、像、舍利,登上了返回故国的商船。一个月后,船抵广州,义净再次住进了制旨寺。义净求法归来的消息在广州传开后,旧友新识,以及僧俗四众弟子,纷纷前来拜谒。真容圣像供奉在制旨寺大殿正中,香客云集,布施如山。
广州太守奏禀朝廷:又一位玄奘大师回到了国内!则天皇帝见了奏表,大喜,派使臣星夜兼程赶往广州,宣读诏书:速将义净大师护送至东都洛阳!
证圣元年(695)五月,在朝廷使臣和广州太守的簇拥下,如众星捧月一般,年愈花甲的义净回到了阔别三十多年的东都。
十译经传法遗言垂训
洛阳城里的老百姓们,听说有大法师来到洛阳,连皇帝都准备亲自出迎,早已将城东门挤得水泄不通。人人擎着香炷,个个口诵佛号,争先恐后,都想一睹大师的风仪。从上东门外开始,数十里之内,早已布满无数军兵,维持秩序。洛阳成百座佛寺,都搭制卜车、帐盖,僧众们手持香花,唱着赞呗,齐齐整整地站立两边。正中是朝廷百官相迎,数百面旗幡迎风飘扬。
义净一行来到了上东门前,突然一切都安静下来,只见正中门下,百官闪向两边,现出了当今的大周女皇。她头戴旒冕,身披黄袍,雍容华贵,含笑而立。内侍扶义净下了御车。义净定了定神,从容地走向武则天面前,合十致意。则天见状,也口称弟子,躬身施礼。然后,众内侍又扶义净上了御车,当先入了上东门。这时,又旗幡招展,乐声大起。洛阳城内也到处是卜车、牌坊,所过之处,香烟如云,颂佛号声不断。
车流、人流停在了建春门内的佛授记寺,义净及其带回的舍利、佛经、佛像,都被安置在这所皇家寺院内。随后,敕旨下达:封义净大师“三藏”之号,可立即着手翻译带回的经论,由朝廷提供一切便利。当时有“三藏”之号的僧人全国只有四位,其他三位都是外国的高僧,只有义净是本国人。
就在义净准备翻译带回来的佛经时,这年十月,内侍又奉宣圣旨,请义净三藏移住大福先寺,参预编写大周的《众经目录》,并和于阗高僧实叉难陀等共译《华严经》。这两项工程进行了四年方才完成。
大周久视元年(700)五月五日,东京洛阳大福先寺翻经院内,正在举行一项庄严神圣的仪典。身为大周帝国国立译经场的译主,义净三藏高坐在翻经院大堂的正中,译经场的其他成员,在两侧雁翅般排列。除了一位朝廷官员外,其余都是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