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香推开菊治的手,起身下床。
从这个时刻起,冬香又恢复了一个母亲的面目。虽然她想一直留在男人怀中,而且只要她想,就能做到,但是为了孩子,她已经开始准备回家。
看到冬香起来,菊治也下了床。
到下午一点只有二十分钟了,冬香利用这段时间在浴室里梳完头,换好衣服走了出来。
“外面还下着雨呢。”
可能觉得有些凉意,冬香在胸前打褶的衬衫外,又穿了一件薄毛衣。
“我送你到车站吧。”
“不用了,会被雨淋湿的。”
“我们合打一把伞吧。”
两个人一起走到车站,多少能使依依不舍的感情有所缓和。
他们共同来到外面,雨还在继续。据电视上讲,日本西部近来连降大雨,有发生洪灾的危险。
菊治右手撑着一把大伞,冬香靠在他身旁,二人走在雨中。
行进在被雨打湿的道路上,菊治一直犹豫是否告诉冬香自己离婚的事情,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鸠森神社前面。望着被烟雨笼罩的树丛,菊治下决心说道:“其实我最近刚刚离完婚……”
“是吗?”冬香停下脚步反问。
“那个,因为我们以前就一直分居……”
菊治做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说完就向前走去,冬香很快也跟了上去。
“是我妻子提出要和我分手的。”
“想和你分手?”
“她似乎要和什么人结婚。”
菊治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冬香默默不语。
冬香可能正在揣摩妻子的真实想法。在冬香眼中,菊治大概是最理想的男人;但对妻子来讲,菊治距一个理想丈夫的要求还差得很远。
“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处得不是很好……”
“世界上竟有这种事。”
“和你结婚的话,就好了……”面对仍在发呆的冬香,菊治拼命咽下了这句刚想脱口而出的话。
菊治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觉得一旦说出这句话,他们之间的关系马上就会失衡。两个人都疯狂地爱着对方,却不能在一起生活。双方一直认为一句话就可能改变一切。
他们沿着神社外廓慢慢前行,神社里边的树丛被烟雨笼罩。菊治扭头凝望神社的景致,冬香问:“今后,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我也没什么打算……”
虽说和妻子离了婚,但对生活却没有什么影响。菊治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只是从今往后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而已。
“真羡慕您……”冬香一边绕开脚下的水洼,一边说:“我也想一个人生活。”
被冬香的话吸引,菊治扭脸看了她一眼,只见她正抬起雪白的面孔仰视自己,在下个不停的雨中,她的面容显得有些娇弱,仿佛瓠子花一般。
菊治停下脚步,他们从围墙破损的地方迈进了神社。平时神社里总有一些人,或是散步,或是在椅子上休息,今天这种天气什么人也没有。
菊治一直往前走去,在一个小小的土堆前面停住,两个人偎依在雨伞之中。
“亲一下……”
冬香听话地将手搭在菊治肩上,菊治稍稍躬下腰来,在伞中接起吻来。
他们在雨中不断地接吻,而外面的行人只能看到树丛那边现出一把雨伞。
两个人充分交换了彼此的爱意之后,又躲在一把伞下走出了神社。
平日里喧嚣热闹的商店街冷冷清清,穿过了商店街以后,二人走到了通往车站的一条大路上。
在下床之前,冬香痛哭了一场,后来菊治又把自己离婚的事情告诉了她,所以心中多少有些别扭,菊治想在分手之前,说点儿令人振奋的事情。
他决定把自己一直创作的小说已经完稿的事情告诉冬香。
“两天之前,我的小说写完了。”
“真了不起,已经写完啦。”
“还有一些地方需要修改,但不管怎么说,终于快完了。”
“辛苦了,太棒了。”
眼下能替自己如此高兴的只有冬香一个。如果把此事告诉前妻,她可能就是点点头,说一声“哦,是吗”罢了。
“下次让我看看。”
“等出版以后吧。”
“出版之前我就不能看了吗?”
冬香要看的话,让她看看也无所谓,只是菊治觉得多少有些难为情。书中的内容当然和他们之间的恋爱从情节到主要人物都不尽相同,但这本书是以对冬香的爱为动力写的,所以某些地方说不定有她的影子。
“我的手稿也行吗?”
“当然行了,我太想看了。”
冬香已经不再跟过去一样只是一个读者了。
“小说将近四百页啊。”
“下次一定要给我看看。”
车站前面的红绿灯绿了,两个人并肩穿过了路口。
雨天的车站,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雨伞。
冬香在车站另一头买了车票,再次回到菊治的面前。
“那么……”
这么一句就表明了雨天的幽会至此结束,但菊治心里明白四天之后,下次的约会又会到来。
“慢走。”
目送冬香行了一礼,然后消失在人群当中,菊治一个人照原路返回。
在雨中和冬香分手之后,菊治回到了自己的家,把写好的稿子放在了桌子上。
总共四百张左右的稿纸,厚厚的一沓,显得很沉。
真不容易,自己总算把它写出来了。在这十几年来,菊治还是第一次创作出这么长的作品。当然他也曾经写过,但多数都是因生活所迫,半途而废。
菊治春天重新动笔的理由,就是再那样下去的话,自己会被读者和文坛完全遗忘。无论如何他也要再写出一部众望所归的作品,以此重返文坛。这种执拗的信念,使他完成了这部作品。
即使这样,菊治的创作也曾多次碰壁,屡受挫折。随着与冬香的之间的爱恋不断加深,他的创作开始变得顺畅起来,现在总算把书写完了。
在这个意义上,倘若把这本书称为与冬香之间诞生的“爱的结晶”也不过分。
当然,书中还有一些不尽如人意或需要添加的地方,再有几天也就能全部完成了。
按照计划,菊治准备下个星期一就拿到出版社去,至于在哪儿出版,他也经过了再三考虑。
过去身为畅销小说作家的时候,与菊治来往的出版社,光是一流的就有四五家,现在也就是明文社和新生社两家。可能的话,菊治希望由出版自己第一本小说的明文社出版;不行的话,由中濑所在的新生社出版也行。总之,关键的问题是小说的内容。
正如书名《虚无与激情》所昭示的那样,小说描写了爱情中激情与虚无之间的纠葛的时候,随着情节发展,书的后半部分虚无的色彩逐渐变浓。
那也是最近菊治从与冬香之间的爱情中得到的真实感觉,男人无论拥有多么激烈、多么疯狂的爱情,其结局总是陷入虚无,或者被推入空虚的深渊。
这是什么原因?菊治经过左思右想,结果发现原因就在射精这种行为。乍看上去,这种行为非常勇猛,能够带来令人疯狂的快感;然而射精之后接踵袭来的那种身心俱疲的虚脱感和失落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种只赋予并加在男性头上的虚无感,难道不是导致男性最终遁世,过起隐居生活的原点吗?
小说除了描述男性独特的性爱特征之外,还涉及了男女性爱的不同之处。
造成男性虚无的原点是射精行为;与之相比,女性性爱在形式上虽然被动,却可以获得各种各样的快感,并将其不断扩大。
比如从最初的不适感到疯狂的忘我高潮,快乐的感受不断加深,丰富多彩,在达到高潮之后,还有一段悠长的余韵留在体内供人享受。而且性爱有时还会带来怀孕、生育、育儿等结果,使女性现实生活的内容不断拓展。
男性的性爱只是一种单纯的发泄,发泄之后一切就结束了,有些雄性生物射精之后甚至还会丧命,与之相比,女性的性爱是将男子的精子吸收、培育,是与未来连接在一起的。也就是说,男性的性是虎头蛇尾的,呈倒三角形的封闭状态,而女性的性是面向遥远未来的,呈开阔状。
《虚无与激情》一书最想表现的主题就是男女性爱的不同之处,以及由此产生的相互对立。换一种说法,就是男性对女性的激情是一种虚构的挑战,其最终结果男人只有惨败,直至灭亡。
在小说中,这种男女纠葛当然不是用理论说明,而是借用男主人公无意和女主人公满子,通过描写他们之间的爱情由诞生到结束,是一种主题自然而然显现出来的构想。
另外,现实生活中的菊治与冬香之间的爱情,理所当然地对故事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有时当创作遇到挫折的时候,正是在这种爱情的激励下,使他克服了困难,得以继续创作下去。
从某种意义上讲,没有冬香的话,菊治也写不出这部小说。
因此,菊治在卷首加上了“谨以此小说献给亲爱的F”一句话。
F究竟是谁?拿到此书的读者或许会考虑,或许看了一眼就一掠而过。总之,F一个字母让人觉得范围过大,很难猜中。干脆写成F香、冬香,说不定给读者的印象反而深刻。
菊治踌躇不决,也许还是印上大而化之的“F”,更能增加读者的想象力,也更有品位。
而且仅用这一个字母,冬香也应该明白F就是自己。其他人发现不了都行,只要冬香明白也就够了。
推敲了一番之后,菊治加上了这句话,《虚无与激情》终于大功告成。
菊治并不十分讨厌梅雨季节。
当然,去大学上课或做周刊杂志的工作等,要外出的时候十分麻烦,除此以外,菊治的时间大多是在编辑部或书房度过的。
撰写文章,然后校阅这类工作,外面的天气过于明亮晴好的话,反而使人静不下心,倒是在雨天里,能够渐渐地集中精力。而且梅雨季节不那么炎热,日子要比盛夏好过得多。
周末见到冬香的三天以后,也就是星期二,那天是周刊杂志的校稿日期,菊治冒着小雨深夜才回到家里。
平时的话,他会径直上床休息,当他看到桌子上复印的五部《虚无与激情》后,不由得想前去触摸。
菊治不很擅长电脑,书稿是托人才搞好的,从明天起他打算带着这些书稿去各出版社转转。
这本书能否真的出版?这是菊治时隔十数年才创作出来的新作,他在不安之中又有相当的自信。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曾经几度幻想的报纸广告:“村尾章一郎,时隔经年创作的长篇巨著。”
总之,此书才是自己独自造出来的唯一的孩子。菊治一边手抚厚厚的复印稿件一边想起了冬香。
明天冬香来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其中的一部书稿交给她,冬香读后会有什么感想,菊治很想知道。脑子里转着这些,菊治变得很想见她,就把袖珍录音机拿到了床上。
在想念冬香而见不着的日子,菊治时时播放去箱根旅行的录音。
菊治这种奇怪的举止若让冬香知道,说不定会笑话他。但对菊治来说,这是能够零距离接近不在身边的冬香的唯一方法。
菊治已经试过多次,听录音的时候,他总是把房间的灯光调暗,躺在床上,静静地斜倚着身体,把录音机放在旁边,按下播放键钮。
一下子传来一阵嗞嗞啦啦的声音,不久传出了冬香啜泣般的呻吟。
冬香好像已经燃烧起来似的。
在竖耳聆听的过程中,他们在箱根度过的那个夜晚又栩栩如生地展现在菊治面前。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和实际的做爱相比,偷偷聆听做爱过程更加叫人兴奋。
眼下传来了冬香的啜泣呻吟之声,是因为自己正用舌头攻击她的私处。
冬香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不久传来了“不行”、“住手”等哀求的声音。
菊治执拗的爱抚让冬香忍无可忍,她已被逼到濒临爆发的边缘。
当时两个人采用的是头脚倒置的姿势,菊治也在被冬香攻击,但只有冬香发出了叫喊,菊治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亢奋起来。
他一边单手捂住自己那个东西,一边继续聆听录音。
冬香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难受,可音质十分清晰,在“住手”的喊声中隐约包含了撒娇的成分。
菊治不顾她的请求继续进攻,这时“住手”的喊声变成了“饶了我吧”的哀求,最后在“对不起”的叫声音中,冬香好像达到了高潮。
“啊——”冬香发出了气绝般的呻吟,低沉而悠远,就像远处马车不断传来的铃声一样。
此刻若是触摸冬香的身体,肯定能感到在达到高潮的瞬间她身体的战栗与僵硬,仅听声音就无从感受了。
取而代之的是,冬香达到高潮时的那声“对不起”,声音听起来远比当时高亢,显得新鲜。
原来冬香是那样呻吟的。菊治一边重新回忆冬香当时迷乱的样子,一边为她的呻吟所倾倒。
把冬香逼到如此境地的,不用说就是菊治本人,冬香根本没有道歉的道理。
不过仔细聆听一下,就能发现冬香在冲向顶峰时口中吐出的话语,类似“不行”、“对不起”、“饶了我吧”等等,以道歉的语言居多。
从这么多道歉的言语分析,女性是否觉得享受如此快感、变得放荡是不可饶恕的罪行,可同时身体又在不断燃烧。从幼小的时候开始,她们受到的就是那种教育,所以感到自己的行为是一种背叛,从而产生了罪恶感吧?
总之,在菊治的耳朵里,在自我抑制中发出的那种惊慌失措的呻吟,听起来更加怪诞,更加淫荡。
从录音机中传来的声音突然断了。
由于菊治一直亲吻冬香的私处,使她达到了高潮,他借机改变了姿势。
其实当时变换姿势的是菊治本人,但用耳朵听的时候,他觉得仿佛是自己之外的另一个男人做的似的,实在有些可笑。
那个男人不一会儿改换了姿势,好像在对冬香说着什么。
在“好不好”这句询问之后,又责备了一句:“那样怎么行啊?”难道冬香在达到高潮的时候有什么疯狂的动作吗?
总之,仅用舌头攻击就已使冬香情迷意乱,男人继续追问:“想要吗?”
“想。”冬香如实答道。
看样子女子已经完全落入男人的掌握之中,没有半点儿反抗的意愿。
就这样一阵短短的沉默之后,突然传来了“啊”的慌乱的呻吟。
这时一直忍耐的男人是否已经深入到冬香体内。
“不行……”冬香的叫声包含了知道无处可逃后的自我放逐的成分吧?
但是紧接着冬香的声音就变得甜蜜而妩媚,同时发出了“唉”、“太棒了”的喊叫。
冬香这么快就产生快感了吗?她不断重复“唉”、“太棒了”的喊叫,然后传来了“老公”的呼唤。“冬香”男人回应,于是“冬香”和“老公”这两种声音交替出现,不绝于耳。
两个人原来是如此热烈地互相呼唤的。当时身临其境的菊治非常吃惊,这时冬香突然叫道:“太棒了,太厉害了……”
似乎新一轮的快感传遍了冬香的全身,菊治回想起那种颤抖的同时,从冬香的身体深处挤出了一种声音:“杀了我,哎,杀了我吧……”
这句话重复了几次之后,冬香的喉咙大概被掐住了,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她继续哀求:“求求你,杀了我,就这样杀死我吧……”
最后随着一声“我要死了”,冬香似乎飞向了彼岸的极乐世界。
与此同时,菊治也大叫了一声“冬香”,用自己的手达到了高潮。
天亮了以后,冬香按照约定的时间——九点半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