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来,兰兰有些头晕。她很后悔昨夜的约会。约会前,花球还鲜活在记忆里。约会后,她发现,花球对她感兴趣的,仅仅是个肉体。兰兰叹了口气。自和白福结婚,便成了他的合法强暴对象。久而久之,她对肉欲失去了兴趣。每一念及,总倒胃口。这很可悲。作为母亲,她有丧女之痛;作为妻子,她是“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作为女人,她只有遭强暴的记忆,连老天赋予的女人的享受也没了。
兰兰想,真没活头了。
想来,花球看重的,也仅仅是她作为女人的那点儿资本。兰兰很失望,想,哪怕你说几句假惺惺的情话也成;哪怕你不说话,只相依了,由那感觉占了心,熨出眩晕来;再哪怕,你胡乱说些不相干的话,也比那样强。那是羞辱人哩。莫非,干不成那事,就连话也说不得了?
兰兰还是想努力地说服自己。她搜遍肚里的拐拐角角,找出的理由却仍是苍白。明摆的,人家喜欢的,仅仅是女人身子,是个不同于自己老婆的女人身子。
臭男人。
忽然,北柱的女儿大丫走了进来,说:“姑姑,新娘叫你呢?”
“哪个新娘?”
“花球媳妇。”说完,大丫蹦蹦跳跳走了。
兰兰心跳了,想,她找我做啥?想到昨夜的约会,她有些怕见这女人了。莫非,她觉察到啥了?莫非,花球说了啥?他是不是提出了离婚?想到这,心狂跳起来。就是从这心跳上,兰兰发现,自己还爱花球。
兰兰出了庄门,见北柱家墙角处立着那女人。那是个略显病态的女人,也许是奶娃儿的缘故,她显得很瘦,而且一脸阴郁,愁眉苦脸。这形象,兰兰一见,心就不由得抽搐。也是苦命人哪。她想。
女人见兰兰来,转身往前走。前边是土山,山上是那个叫金刚亥母洞的岩窟。一个念头,闯进心里:“她会不会害我?”却不由笑了。我又没干啥,她想。
女人回头望兰兰一眼,上了山坡。山坡上,尽是沙秸,那是打沙米后撒落的。黄毛柴头也叫人割了,那扭曲的枝条上尽是老皮,裂着口,很是丑陋。此外,便是老鼠洞了。那女人一下去,就见老鼠四下里窜。女人也不怕,立在那儿,等兰兰。
兰兰明白,她选了这地方,定是有话说。她会说啥呢?她是不是听说了她和花球的事?但心却坦然了,想,那是啥年月的事呀。
女人缓缓转过身来,木然了脸,望她。兰兰发现,那眼,是口干涸的井,或是一块戈壁,心里不由得酸了。她很想安慰几句,却不知说啥好。又想,自己还不如她呢,人家有娃儿,有花球,自己有啥?心倏地酸了。
女人突地跪在山坡上的洼处。
兰兰慌了,说:“你干啥?有啥话,你说。起来,起来。”拉几下,女人却不起,仍用那枯井望她。兰兰四下里望望,想,叫人看见,咋想呢?
女人木木地说:“我看见了,夜黑里。”
兰兰才知道,昨夜,她悄悄跟了花球,脸腾地红了。幸好,没干啥。有些后怕了,但更多的,是羞。毕竟,和人家男人约会了,搂了,抱了,咋想,都脸红。嗓里很干,想说啥,又不知说啥好。
“看在娃儿面上。”女人说。
兰兰狠劲晃一下头,想晃去别扭。太阳已跃上空中,四下里亮晃晃的。若有人来,一眼,就能发现这喜剧。人丢到娘家门上了,传出去,咋活人?她一下下拉女人手臂:“起来,有啥话,好好说。”
“不答应,死也不起来。”女人木木地说。
“答应啥?”兰兰慌乱地辩解,“我们,没干啥呀。”又四下里望望,幸好没人。
“我知道,你们好过。可现在,有娃儿哩。再好,我活不成了。”女人的话听来,像机器人的。
“不好,不好。我们,根本没好。说了几句话。”兰兰慌乱地辩解。
“以后?”女人问。
“以后,话也不和他说,总成吧?”兰兰身子发软了。
女人惨然笑了,望兰兰一眼,说:“你知道,当初,是他强奸的我,怀了娃儿,没法了,才跟他的。人丢尽了,再也丢不起了。活着,是为了娃儿。”
兰兰打个哆嗦,说:“成了,我答应你。”
“啥也不干?”
“不干!”
“你赌个咒,向金刚亥母。”女人的眼睛有了些光。
“我答应你,赌啥咒。”
女人把视线转向远处,长长地叹口气,说:“我知道,你又骗我。我想了一夜,鼓了一夜劲,才敢找你。不赌咒?成哩,你回去吧,我跪死在这里。”
兰兰想,这女人,咋成榆木疙瘩了?就说:“成哩,我赌。以后,我不和花球好,若好,叫我不得好死,成不?”
女人说:“这算啥咒?我也这样老咒呢。女人,哪个怕死?好死也罢,坏死也罢,都不怕。真要赌,要赌爹妈。”
“爹妈又没惹我,咋能赌他们?”兰兰带气了。
“心里没冷病,不怕吃西瓜。你不干,咒又不应。”说完,女人给她磕了头来。
“行了行了,我赌:若我和花球好,我爹妈不得好死。”
女人惨然笑了,说:“其实,赌不赌也没啥。我再见你们好了,就吊死在你们的庄门上。”说着又得得地磕了几个头,才缓缓起身,梦游似的走了。
兰兰一身大汗。望着那女人上了沙洼,她不由得瘫在地上。
亮晃晃的太阳,很是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