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又将是一个无眠之夜。
不知为什么,想写点文字出来。
我知道这样的情绪已经酝酿许久,每次的提笔,都是无功而返。
妻子早已进入梦乡,女儿依旧在应试教育的强大压力下,挑灯夜战。
多少个不眠之夜,陪着女儿熬夜已经变成了我的必修功课。没有办法,我常常为女儿稚嫩的肩膀所背负的沉重的十字架而心疼不已,但没有办法。
我告诉女儿,谁让你托生在我们这样一个自诩为文明古国的伟大国度!谁让你生在这个转型的时代,一个工具理性的时代。
中国教育的悲哀早已被那遍地开花的硕士、博士头衔,那一张张闪光的文凭和那一篇篇所谓的学术论文所佐证,所证明着,但有什么办法。
调查显示,自1977年至2008年的32年间,中国内地的1000余位高考状元,无一位是在学界、商界、政界等方面的顶尖人才,他们的职业成就远低于社会预期。是过度炒作导致的状元被自我膨胀,还是社会过分关注寄予了不切实际的希望。我说都不是。现代社会的竞争是人的综合素质的竞争,通俗点说,也就是人的情商的竞争。它包括作为社会的人在职场中的沟通能力、组织能力、协调能力、应对复杂情况的处置能力、当然还包括你的业务能力,等等。而我们的教育说的是素质教育,以前还知道德智体全面发展,现在就只剩下智了。这里的“智”从根本上来说应该是“知”。因为“智”还有智慧的意思在里面。智慧它不但包括知识,还包括悟性,道德,做人。而“知”也就只剩下技术了。考试成绩成了唯一的标准。可怕呀,有因必有果,所以,我们的现实中才会出现马加爵、李启铭、药家鑫等等这些让我们不敢面对的悲剧。这些丧尽天良、灭绝人性、令人发指的恶性案件,直接指向的是中国教育的悲哀。
我只能对女儿说,中国这么多人,应试教育客观地说有其存在的合理性,至少在体现公平方面还是具有一定的作用的。但教育的目的只是为了体现公平吗?它的使命是造就有用的人才啊!
依稀记得我读中学时有一篇记忆深刻的文章,题目叫《范进中举》,吴敬梓先生写的是科举制度的悲哀。我们现在何尝不是科举的时代?我曾写过一篇关于“复读生”的调查报告,那里面有就一位因高考而疯掉的山村女孩子。
“打疯子了,打疯子了……”那一声声吆喝声仿佛还回荡在那个乡镇冰冷狭窄的街道。她的悲剧我想不亚于范进,范进至少还能在近60岁时中上举人,因喜极而智昏,最后还能在他屠夫丈人两计响亮的耳光中醒将过来。而那个疯掉的山村女孩子,花朵一般的年龄呀,就已经为中举赌上了她的全部,而且输得精光。
难道说我们的应试教育还不够残酷吗?
它扼杀了孩子创造的天赋,把一个个活生生的充满想象力和创造力的人变成了一个个考试的机器。冷漠的灵魂,放纵的品行,僵化的思维……我们奢望这样一个教育体制培养出来顶尖的人才,无异于与虎谋皮。
前天女儿放学回家来一脸的不高兴。我小心翼翼地问她怎么了。原来是她考试作文出了问题。老师说没有按他讲的模式去写。开头要写什么,中间要怎么写,结尾要做何种归纳。女儿对老师的评卷有意见,就去找老师评理。但是却遭到了老师的严厉批评。我拿过女儿的试卷看了她写的作文,女儿的写作水平我是了解的。她把一个励志的故事写得风生水起,旁征博引,很有文采。我本来想告诉女儿,你没有错,文章就应该这样去写。紧扣主题,写出自己的观点,写出自己的风格,写出自己的思想。但转念一想,我又无法说出来。老师说了,只有按他设计的思路去写,才能符合要求得高分,才有把握考上这个城市最好的高中。我不知道我怎样才能告诉女儿老师的对错。这事我想了很久,也许老师本身没有错。中国的考试模式已经形成了这样一套路子,你想冒险,只能是这个模式的牺牲品。这事让人很纠结。
这让我想起了西方哲学家苏格拉底,他老人家在2000多年前就已经说过:教育不是灌输,而是点燃智慧的火焰。
按照柏拉图关于知(这里的“知”通“智”)识的学说,他认为知识必须具备两个前提:一个是确实可靠,一个是真实。所谓确实可靠,就是永恒不变、不容许有矛盾,必须能够明确表达。明天或者下雨或者不下雨,没有确定性,不明确,这就不是知识。明天下雨,这就是知识,即使它是错误的,它也是知识。第二就是真实,真实就是永恒不变的。不具备这两个特点就不能称之为真正的知识。根据这两点,柏拉图认为,真正的知识,不可能来源于我们所面对的这个可感知的世界,因为我们所面对的这个可感世界是变化的,它不是永恒不变的,也不是确实可靠的,所以,知识的来源不可能是它。那么,真正的知识是怎么来的呢?他说,真正的知识是对理念世界的认识,是以理念世界为对象的。那么对理念世界的认识怎么才能达到呢?柏拉图认为,不能通过感觉,只能通过思维,所以知识是建立在理性的基础之上。只有通过理性我们才能达到对理念的认识,这才是真正的知识。人是怎样来实现对理念的认识的呢?这个过程是怎样发生的呢?柏拉图对此有一个独特的提法,他把认识的过程叫回忆,这就是他的灵魂回忆学说。认识就是回忆。人的智识是先天就存在于你的大脑之中的,即你的理念世界。只是它处于蒙蔽状态,而教育就是除蔽的过程。
为此,柏拉图给我们讲了一个很形象的故事,用以说明灵魂回忆说的根据。他说:“宙斯率众神去赴宴,次等的神和灵魂跟在后面。装载他们的马车由一些顽劣的马拉着,驭马者也缺乏高超的技艺,在经过陡峭天路时失去对马车的控制,被顽劣的马摇曳在地上,灵魂被折断了翅膀,不能上升到天上的理念世界,只得附着于肉体作为暂居之所。这个神话以隐喻的方式暗示,灵魂是一些不纯粹的理念,包含着向往肉体的成分,灵魂和肉体的结合虽然是一种堕落,但却符合灵魂状况的堕落,因此,具有必然性。”
他认为人的灵魂是先于肉体存在的,存在于理念世界,在理念世界它就认识了诸多理念(智识),人降生到这个世界之后,灵魂附着于肉体之上,由于受到身体的污染和干扰,就把理念世界所认识的关于这些理念(智识)的记忆给忘记了,怎么办呢?要学习,只有经过训练,才能使他回忆起曾经见过的理念(智识)。认识的过程就是启发人回想起理念世界当中智识的过程,学习的过程就是回忆的过程,把忘掉的理念(智识)回忆起来。这就是理念说。这个理论奠定了天才论的基础,可能会引起不少人的反对。但这里我要强调的是,这个理论为西方的教育奠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观念,即:教育不是灌输,而是启示。这也是西方教育理念为什么把启示作为教育追求的终极手段的缘由。
正是在此意义上,柏拉图又提出了回忆是“死亡练习”的说法。他的理由是:“原初的知识既然是灵魂在降落于肉体之前获得的,既然灵魂在肉体之中忘却了知识,那么,只有尽量地净化肉体的污染,才能尽可能地接近知识。最彻底的净化是灵魂与肉体的完全分离,这意味着个人生命的终结,灵魂重新回到对理念的观照,最高的智慧只有在死亡之后才能达到。”其实分析这段话,我突然想到了中国佛教中的参禅悟道。所谓修炼即在于此。打坐参禅的过程,就是排除灵魂干扰的过程,也就是柏拉图所说的净化肉体污染的过程。只有祛除蒙弊,才能达到自明。用现代心理学术语,就是排除意识层面的东西,才能达到潜意识的显现。此所谓佛家的“顿悟”“觉悟”是然。柏拉图的灵魂回忆说与佛家的修行参禅,在开启智慧之门方面是何等的契合。
国人的教育与启智的本意已经相去甚远。填鸦式、灌输式的教育模式下培养出来的所谓的人才,质疑能力和创造性思维已经被扼杀殆尽。“一个没有创新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民族!”我们要在本世纪中叶赶超发达国家,我们凭的什么?拼的又是什么?再看看我们的素质教育,我们的一些新生代们,缺乏基本的道德启蒙,对自己无限放纵,对他人却是百般挑剔。特别是一些官二代、富二代们更是飞扬跋扈到了不可一世的地步。2010年的网络热词中“我爸是李刚”家喻户晓,成为官二代的一个政治隐喻。抄袭、剽窃在中国的一些高校已经成为老师和学生共同的潜规则。我们寄希望于未来的学生,包括我们的一些所谓的教授学者,但他们中很多已经完全丧失了羞耻之心。消费时代的巧取豪夺、欲望支使下的不劳而获,已经成为他们认定的成功捷径,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苏格拉底说,人的目的就是善,就是德性。我们的教育目的是什么?我们在没有弄清培养什么样的人才之时,教育的导向从源头上已经南辕北辙了,以致结果谬之千里。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导向?会成这样的导向?我们无从说起。这让我想起了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有许多人被禁锢在一系列陈规之中不能自拔,他们对自己抱有他们本人也为之痛苦的看法,然而,他们却没有设法去加以改变……也就是说,他们自由地将自己置身于地狱之中。”
唠叨得有些多了,我怎么就忘了我们依然生活在这样一个工具理性的时代,中国教育教的是“知识”而并非“智识”,因此,中国的教育不是启迪智慧,而是授人以“技”。生存的伎俩,正因为我们授的是“技”,所以我们的国家才会充斥着铲除不掉的假冒伪劣,才会出现那么多以复制谋利的剽窃者。因为你教的是“技”而非智识、非智慧、非道德,而复制剽窃是得“技”最为捷径的办法。我们何时把教育放在启迪智慧的层面之上?
借用当下网络流行的词做个结语吧:杯具!中国的教育!
生活,在人的诸多梦境之外,看似简单热闹,实则纠结落寞,特别是在这样一个物质主义甚嚣尘上的社会,人往往存在于虚无,存在于意义感的丧失。因此,孤独往往成为现代思想着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