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带我回晨园。我在车上闭上眼就想起往事。
阿娘她慈爱的说:“妹仔,今天给你煮三鲜米线好不好?”
我雀跃。我和奕一人捧一大碗埋头吃,阿娘做的米线真香啊。奕总是把他碗里的笋片、肉丁挑给我吃。我迅速亲一下他的脸又偷笑着埋头大吃。
阿娘给我绣衣裳,她的手真巧啊!她总是说:“妹仔,来帮妈妈描花样。”
我信誓旦旦地说:“阿娘,我以后把看到漂亮花儿都画下来给你绣。”
阿娘抱着我说开心地说:“我的妹仔是山里最漂亮的花儿呢。”
我想起她躺在病床上对我虚弱的笑。她说:“妹仔,阿娘不好,陪不了你了。我的妹仔,你以后怎么办啊?”
那时候在苏河镇。奕用大木板抬起一摞煤,我乐呵呵用木板装着两三块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往家运。汗珠从他额头上滴落,晶莹剔透,我掂起脚给他擦汗。奕说:“子琦真乖。”
我对奕说:“我要吃油爆河虾。”他就带着我拿着竹篾去河边筛。我趁他不备,对准他屁股就是一脚,把他踢进了水里。奕随手用竹篾兜起水向我泼来。
我解开湿湿的辫子,天然卷的头发披散着,等风吹干。奕呆呆地看我。他总是说:“子琦,你是山里的鸟。”
我哭着扯着奕的衣裳不让他走。奕抱我,一遍遍说:“等我呵,子琦,等我。我写信给你,每天写信给你。”
我听到奕骂我:“你真是学坏了,子琦,谁教你骂脏话的!”我听到他痛心地说:“子琦啊,你怎么能吸烟呢。”我梦到奕恶狠狠地说:“你是我的,谁敢来抢你,我杀了他!”
奕温柔地诓着我:“子琦,我在呢,我一直在呢,我答应阿娘要照顾你一生一世呢。”
转眼间,他没有了温和的面容:“我的就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子琦!”
我睁开眼,已经到了晨园。
我和宁清坐在书房里。屋里有橙色的灯光。我轻轻说:“对不起,宁清,我不能嫁给你。我要回家去。”
宁清笑了:“这事,以后再说,要不,你在这里休息会儿,一会儿小若就回来了。等你精神好了我们再谈。”
我叹口气说:“我没事了。”
宁清看着我,站起身,望着窗外慢慢说:“子琦,在小若带你来的时候,我看见你,你知道我的感觉吗?我从没见过这么有灵气的女孩子。像谜一样的女孩子,眼睛象泉水般透明,笑容狡诘得象狐狸。时不时思想会飘到一边去,带着伤痛和愁,快乐时象小鸟一样,你快乐周围的人也会被感染。睡着了跟婴儿一样。忍不住不爱你,不呵护你。我就想那怕你在我身边,那怕你不爱我,看着你也满足。这几年,我费尽了心思,然而,你却从没对我用过半点心。我自问还算是个条件不错的人,我以前不明白,现在知道了,你心里的那个人是展云弈。 可是,子琦,你们未必能在一起,在一起未必幸福。我赌的就是这个。”他转过身看着我:“我赌你现在并不想回到他身边,而他势在必得,你要是不想和他纠缠着累,你现在可以选择我。”
我说:“宁清,我是不想回去,不想和他再纠缠不清,但我也不想选择你。你何苦在这当头说这些呢?”
宁清笑了,眼睛却象寒冰:“所以我说我只在赌,赌你会和我签下这个协议。”
协议?什么意思?宁清继续说:“展云奕花了四年时间掌握了云天。这四年他一直忙于处理家族事务所以你在这里呆了四年没事发生,现在他有时间慢慢和你磨。外界传闻他是个很有手腕且非常强悍的人。想来你也清楚。你要不想和他纠缠,过那种看他脸色的日子,嫁给我也不失一条路。两年后,你自已选择走还是留。也就是说,我给一个躲开他的理由,你给我两年时间。”
我听得目瞪口呆。宁清说:“展云弈在C城最多只能呆几天。你拿定主意了,我们两天后就可以举行婚礼。”说完他朝门外走去,突又回过头来:“或许,我还在盼着两年里你会爱上我。”
我脑子里乱得很,宁清说的话我一时半会儿还消化不了。
和宁清协议结婚?两年?用一场婚姻彻底结束一切?我嫁了,奕肯定会死心。两年后我离开宁清,找个没人认得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这个协议对我有很大的诱惑力。我要是不选这条不归路,不和奕走也可以,意味着两人继续纠缠,互相伤害。现在我想回苏河镇,在小镇上安安宁宁地过日子。
和奕一起,隔了四年还是心累。如果没有那份浓烈的感情,就不会有这样的疲惫。
我躺着看天花板。奕,我们怎么会这样?我只能选择找个人嫁了你才彻底死心,我们才彻底结束这场纠缠?为什么我还会心痛会难受?为什么我不能忘记你?为什么我们彼此相爱却彼此伤害?
一夜的思绪,我一点倦意都没有。想了想,离开了宁家。
我走得很轻,不想惊动人。我不知道其实宁清一直在窗边看着我穿过花园,在清晨慢慢离开。
街上已有了卖早点的摊子。慢慢渐起的喧嚣声唤醒着城市。我一路走一路看,我喜欢这种生活的气息。我还特别喜欢和楼下铺子的老板相熟的感觉,像苏河小镇,特别亲切。
我回我的小窝,住了四年的小窝。想在想起它,感觉格外温馨。关上门,就能把所有的一切都关在门外。我努力不去想在酒会上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去想弈下一步会做什么,他听到宁清的话会有怎样的反应。我只想回家。
刚走上楼就看到奕坐在楼梯口,奕瞧着我疲惫地说:“子琦,我等你一整夜了。”
他一身酒气,眼睛红红的带着血丝。下巴冒出了青的胡茬,有些憔悴。他在楼道里呆了一整晚吗?就这样坐在楼梯上一整晚?我看着他心里有着心疼。
我走到他身边,他慢慢站起身伸手摸我的脸,发出轻笑声:“子琦,谁准你在别的男人家过夜的?谁准你要嫁别人的?还穿着男人的大衣回来?嗯?”
我强打精神说:“没有的事,就是和宁清聊了聊而己,进屋吧。”
他默默地跟着我进屋。刚关上门,他就从后面搂住了我。奕痛楚的说:“我等你一整夜,你知道我一想到你和别的男人走了,心里有多难受?”
我说:“奕,你别这样,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的手快把我的腰勒断了,很痛,你放开我好不好?”
他看着我说:“让我放开你?我最后悔的就是放了你四年!”
又开始了是么?我叹口气说:“奕,你放开我,去睡会儿,醒了我们谈好不好?我那儿都不去,不离开你,我守着你睡。”
奕盯着我的眼睛看,我努力睁大眼,让他看清我没有说谎。奕慢慢松开手。我不敢做出惹怒他的行为,他现在是狼外婆,我是小红帽,只能智斗不能力取。我撒娇:“你弄疼我了。”
奕环抱着我,突然把我的头按进他怀里半响才说:“子琦,你多久没对我撒娇了?你那次撒娇不是转着其它心思的?”他的语气突然冷洌起来,“你当我真的一夜未睡神智不清么?”
我一激灵,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与虎谋皮,自寻死路。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我?宁清说要娶我,说我已同意近期就举行婚礼。这个早已超出了他的底线,奕绝非心里愤怒就完事了。
弈突然笑出声来:“你眼珠子转这么快,想明白了?”
我还没想明白,还没想明白对他说什么好。他猛地一伸手,我听到背部拉链给他拉下,我想喊,他的唇已压了下来堵住我的嘴,两只手不费劲地就脱下了我身上还穿着的晚礼服。
他用身体固定我的四肢,我给他压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他狠狠地吻着我,双手抚摸着我的身体,我几乎能感觉到他身体上的变化。我害怕,奕从来不这样对我,从来没这样对过我,眼泪不听话地涌了出来。
我感觉他的身体一僵,慢慢地放松,轻轻地抱着我,他的声音变得低柔:“子琦。”
他一哄我,我就大哭起来。奕一直抱着我,任我的眼泪鼻涕全擦在他的衣服上。他叹口气说:“子琦,我要走了。”
要走?我止住哭声看向他。
他笑道:“听说我要走,马上不哭了?”
我忙摇头。
他满意地点点头说:“我要带你一起走。”
我小声问他:“带我去哪儿?”
奕说:“我去趟英国。可是我放心不下你。你不是冒了个未婚夫出来,还说马上要嫁他么?”说着声音就严肃了起来。
我马上给他吃定心丸:“我没答应过要嫁他,我不会,你放心走吧。”
奕笑了:“子琦,你巴不得我马上消失是么?既然没有这回事,我就放心了。不过,”他话峰一转:“我还是觉得把你拴在我身边好,我还是要带你走。”
我脑中马上响起宁清的话。我抬起脸求他:“奕,我喜欢现在这种生活,我不想没有朋友,没有工作,无所事事的呆在你身边。”
我想和他好好沟通,再见到他,对宁清所做的努力全部白费。我心里真的只有他,或许四年的分离,我们能好好聊聊,互相理解。
奕看着我,眼睛里全是冰块:“你是舍不得工作,朋友呢,还是舍不得宁清?”
我马上澄清:“没有的事。”
“那好,我明天要回去了,下周来接你走。”奕下了决定。
我不想和他吵,不想和他翻脸。我要的是好好和他说,可是,听到他断然下了决定,丝毫不肯想我的心情,我就忍不住嚷了出来:“我不想走,你听明白没有?我不想跟你回B城,不想!”
奕又变回了那个可怕的奕,他冷冷地说:“玩了四年了,还想怎样?就这么定了,下周我来接你走。我走了,好好休息。”
“展云奕,我说过不想,你非得这种态度,我马上就找人嫁了。”
他阴沉地望着我:“别惹火我,别想着你以后的生活会鸡犬不宁!”他说完摔门就走了。
我呆呆地坐着,无力之极。怎么每次都对牛弹琴?他怎么不为我想想?难道相爱的人真的不一定就能在一起?我想起宁清说的话,我不一定能和奕在一起,在一起也不一定就能幸福。
与其和他在一起这么累,不如和宁清达成协议。可能我现在最好的人选也就是宁清了,结婚,有自己的家庭,展云奕死心,再无纠葛,从此陌路。我不想走这条路,却只有这条路可走。
我给宁清去了电话,要求婚礼尽快低调举行,等奕回来时,生米已煮成熟饭。“宁清,我是在利用你!很对不起!”
宁清呵呵笑了:“我也是趁火打劫,说不定,你真会爱上我呢?”
我与宁清达成了协议。我们举办婚礼,但是不领取结婚证。当然这个只有我和他知道。也就是说,我在法律上不算他的妻子,但周围的人会以为我们真正的结婚。婚后他不干涉我的行为。我以宁太太的身份出席必须出现的场合。两年后,我去留随意。
我觉得宁清很吃亏,差不多是帮我做戏而已。之所以要定两年的期限,他得照顾家里父母的情绪。用他的话说,他还希望两年后我说不定能与他一起。
我对这个协议结婚总不是滋味,对宁清说:“你这样很亏呢?”
宁清笑着说:“我还觉得我赚了呢。说实话,能让展云弈吃瘪我极有成就感。”说完宁清眨眨眼看着我。
我大笑起来:“宁清原来你也有搞笑的潜质!”
我很感激他,能用婚姻来下赌注,在这个现实的社会实在太少太少。我不知道我是哪点让宁清着了魔,让他愿意这样来迁就我。纵然他有他的目的,我还是感激。
宁清宛尔一笑:“婚礼绝不能马虎。我已经通知了媒体。还请好了保镖。展云弈自已就是打架的高手,以一敌五都不成问题,我就一文弱书生,好怕怕。”说完还拍了拍胸口,表情惊慌。逗得我又是一阵笑。我突然发现宁清还有我不熟知的一面。比他文质彬彬地样子要生动的多。我笑嘻嘻地看着他。
宁清半真半假地开玩笑:“怎么?现在觉得我有点魅力了?你想假戏真作我绝对配合。”
我脸上一红,说:“宁清,这样子我欠你好多。”
宁清默然:“我心甘情愿,子琦,你并不欠我。”
为了防止展云弈提前赶回来,我草草带了几件随身物品住进了宁家的主宅晨园。这是座非常美丽的山庄。建在半山,花园设计得非常雅致。花草与四周景物结合自然。主卧室是套房,带着一个书房和一个小客厅。客厅望出去正对花园。
我惊叹:“宁清,这里看出去好美。”
“你喜欢就好”宁清的声音里带着宠溺。
看我有些不自然,宁清聪明地转移话题:“主卧归你,我睡书房,只是每天要麻烦你帮我收拾东西,省得爸妈他们起疑。”
宁家二老待我一直很好,这几年拿我当自家女儿看待。虽然这婚礼太仓促,就一天时间准备,宁老爷子乐呵呵地说:“时间短不怕,就怕子琦不嫁,宁氏全力以赴就行了。”
真不知道他们得知真相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还有小若,她听说我决定要当她嫂嫂后高兴得不得了,拉着大海几乎忙得脚不沾地。每选样东西都打电话来问我意见。在我看来这只是个形式,但在宁家人眼中无疑是件大事。
我有些打退堂鼓了。明天就要举行婚礼,看样子宁家已准备妥当,我欠了宁家这么多,这落跑怎么也做不出来。
娟子从苏河赶来时夜已深了。没有告诉娟子我和宁清是假结婚,越少人知道,将来对宁清的伤害也会最小。
我辗转反侧睡不着。娟子看着我叹气:“真不知道你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我无言以对。我也不知道是错是对。我只是一想到和展云奕在一起吵闹的感觉,互不相让的感觉就累。痛快一点,大家都别再有什么心思了,也好吧。
娟子轻声说:“子琦,这几年我想是展云弈一直在照顾我。你知道我没考上大学,家里经济条件不好。我爸住院时有人给了一大笔钱,除了展云弈,我想不到别人。镇上这几年有人捐钱修路支持办厂,我想也只有他。我没对你说。每次一提到他,你就拒绝听。我想他是知道你在C市,这四年在干什么的。”
“是啊,我现在也清楚奕早就知道我一直在C市。他只是没时间来找我而已。可是,我和他现在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回不去了。”
再情深也敌不过时间的慢慢折磨,再相爱也被见一次吵一次的伤心磨得疲惫。或许,分开的六年我们之间都沉溺于想象的美好。在一起的半年却是最真实的相处。
我低声对娟子说:“四年过去了,现在和他在一起还是斗得两败俱伤。更何况,我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只是个小镇小家出身的穷孩子,他掌握着一个庞大的家族企业。你说,我这个山沟里疯大的丫头能摇身一变就成了贵族?我和他终究是不适合的。他要求我,我做不到。他就算不要求,我也未必能带给他幸福。他强求,是因为习惯了我是他的。你说,我要是嫁给他能想干嘛就干嘛?他不会管我?”
娟子说:“子琦,可是你爱他不是么?为什么不和他好好谈谈,说说你的想法,看你们能不能找出解决的办法。你这样,我真怕展云弈一怒之下针对宁家,要知道宁氏是上市公司,他有机可趁的。要是这样,你不是背负得更多?”
“我不是不想和他谈啊,我试着和他沟通,他不管,他根本不顾我的感受,只强调要我回他身边呆着。又吵一架不欢而散。我不想过他想要的那种生活。就算我放弃,可是我知道,我过得了一时,过不了一世,我会闷死。我自私,我或许爱他不够,不能为他完完全全地改变,付出。”我停顿了一下说:“娟子,宁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想反悔也来不及了,我欠宁清。”
娟子叹了口气说:“睡吧,希望明天不要出什么意外”
我也希望明天不要出什么意外,奕不会赶回来闹场,更希望这个婚礼让他彻底放手。他毕竟是我爱的人,我唯一的亲人。
时间虽然短,但宁家办婚礼要办全套。我一夜几乎无眠,凌晨五点半就被拉起来化妆弄头发。女人靠打扮这话是至理名言,两个半小时后,我站在镜子前都差点认不出自已来。
小若给我理着婚纱,夸张地感叹:“哥看了,没准儿都不舍得拉你去婚宴了,对足子琦姐一整天移不开眼,然后宣布礼成。”
一屋子女伴都捂着嘴笑。我勉强笑着,心里在想,奕肯定会这样,他从来不喜欢别的男人看我。不由叹息,我还是在想他,我真是没得救了。
现在已由不得我。假的也要当成真的来做。
婚宴排在C市的大酒店里。前面黑压压一片人头,四周布置得异常喜庆。脚下的红地毯怎么看怎么刺眼。我忐忑不安走进去。假婚礼,心里却真紧张。这么多人看着,蒙着婚纱我也能感觉得到,脸被瞧得绯红。
我努力要自已平静,手里的花球有被我捏烂的迹象。娟子站在我身边,她是以我娘家人的身份伴着我去。我突然想起了阿娘。
父亲去世得早,我早已没了印象。只有阿娘带着我长大。今天,如果这是真的婚礼,她看到了会做何感想?看到新郎不是奕,她会不会吃惊?知道我这样的决定,她会不会怪我,我和奕走到现在,她会不会叹气?
宁清含笑站在前面,他脸上带着喜色,恍如这是场真的婚礼,我真是他的新娘。我突然觉得自已无比残忍。明知道他喜欢我,明知道呆在他身边却不爱他对他就是种伤害。我为了自已,却让事情真实地发生。他要两年,我怕我一天也给不了他。
宁清在大家的掌声中揭开我的面纱。四周欢呼声口哨声掌声响个不停。宁清呆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丝浅笑:“子琦,我没法赞美你的美丽。”说完轻轻在我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我真心诚意地向宁家二老磕头奉茶。不为别的,就为他们把我当他们的女儿看。我在心里对二老说,请原谅我。
婚礼进行得很顺利。奕没有出现。我心底里松了口气,也有着失落。他不会不知道,再仓促,他也会知道的。他今天不来,我迟早也会面对他。不知道再面对他时,以宁太太的身份他会是什么表情。
我很怕见到奕眼中的痛。我其实舍不得。
小时候他刚来我家时,眼中有着没法掩饰的伤痛。我费尽心思逗他开心,把我所有的玩具都给他玩,带他去我的秘密小窝,带他上山给他采山上最甜的野果。下河摸来河蚌养在盆子里,奕看着蚌悄悄吐露出雪白蚌肉时总会有惊奇出现在他眼中。我央求妈妈给他做绣花衣裳,给他缠头帕。我也穿着花衣,对他说,奕,我们是一家人了。
奕眼中渐渐有了暧意。我对他说:“奕,我最喜欢你笑了,你笑起来是镇里最俊的小子。”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让他开心,不再给他笑容?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只知道惹他生气?
我坐在新娘休息间里,黯然神伤。
大海走进来。他看了我好半天,严肃的说:“子琦,怎么会变化这么快?你会爱宁清吗?我要你保证不伤害到宁家。”
大海从没这样严隶地对我说过话。我叹了口气,只能正经地回答:“大海,我尽力好不好?我或许不爱宁清,但我尽力。”
大海笑了:“子琦啊,听到你要嫁宁清而且这么快举行婚礼吓得我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你真是个妖精,比在B城拉着你杀出重围还叫我胆战心惊。我真害怕今天有血溅礼堂的事情发生。要是有防弹背心一类的,我肯定穿。”
我卟嗤一笑:“要穿也是宁清穿,你穿来干嘛?”
大海说:“当然有用,万一有状况我往宁清身边一挡,小若还不对我感恩戴德?”
我突然拉下脸,对他说:“现在你该讨好的人是我!想娶我的小姑,还不快点拍好嫂子我的马屁?”
大海气道:“我就知道占不了你半点便宜,实话告诉你,展云弈人没来,东西已送到。”
我噌地跳起来:“什么东西?他送什么来了?”
大海给了自已一嘴巴,说:“瞧我这张嘴,宁清吩咐不让你知道的。”
我那顾得上这些,只想看奕送什么来了,我坐立不安。看我着急的样子,大海忙去叫宁清。千万别是什么血淋淋吓人的玩意儿,我胡思乱想。看电影黑社会,恐怖片看多了。奕霸道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他的性子,他强硬的态度都告诉我,婚礼绝不会就这么简单。
宁清拿着一个盒子走进来。盒子没有密封,他已经看过了,至少不是吓人的东西。我轻轻揭开盒盖。瞬间如被雷击,眼泪大滴大滴地从眼中滚落。
里面是一件花衣。阿娘亲手绣的花衣啊。黑色的布衣上密密绣满花鸟,襟口领口都是美丽图案。这是一件独一无二的花衣。几乎全部由一朵朵花,一只只雀儿缀成。传说中的霓裳了及不上它的绚烂。
五彩的绣线还是和我奕在山上捡的石头染成的。
阿娘绣这件衣裳绣了一年多。她有镇里出了名的绣艺。好多人家的孩子出嫁或有大事,都会来央求她做衣裳。阿娘说:“妹仔以后要去念大学的,阿娘做件最美的衣裳给妹仔。以后妹仔出嫁的时候阿娘再绣一件更漂亮的衣裳给妹仔做嫁衣。”
去B城我从来没有穿过这件衣裳,穿出去实在太引人瞩目。我一直把它留在箱底。时不时背着同学去摸摸它,看看它,就像看到阿娘一样。
可是她不在了。她没有时间给我做嫁衣,她等不到打扮好她的妹仔送她出嫁。她不会知道她捧在掌心的妹仔会举行这样一个婚礼。
我抱着衣服痛哭失声,宁清和大海面面相觑。他们不会明白这件衣裳对我的意义,不会明白虽是假婚礼可我差点有成真的感觉。不会明白,我有多想阿娘。
我一个人跑来C市,离开最熟悉最爱的人,一个人跑来这里讨生活的凄苦瞬间暴发。我从来都想着阿娘会喜欢我过得开开心心,所以一直活泼热情地过日子。我从来都想她在天上是知道一切的,我走到那里她都会陪着我,我并不孤单。我离开B城时没能带走这件衣裳。我一直想放在奕那儿就像我的心还在那儿一样。
这件花衣就是我的嫁衣,奕知道。那时候我日日夜夜期待着奕回来。我对奕说:“我不要穿婚纱,我要穿着妈妈做的花衣嫁给你。”
他笑着说好。
他现在把这件衣服送来。他是斩断了和我的所有吗?他是要告诉我,从此我和他不再是亲人了吗?他是要告诉我,从此,我真真正正是一个人了吗?他居然送花衣来贺我的婚礼!我再做了什么事伤他的心也不及他狠。我从来都没隐藏过对他的感情,他明知道这世上我没有了亲人,他明知道我对阿娘的感情,他明知道我是被他逼得举行这场婚礼,他明知道这件花衣对我对他的意义!
我心如刀绞。
等到心念断掉的一刻我才知道我有多么爱他。哪怕是不能和他在一起,我也不曾这般绝望。哪怕是隔着天涯海角,他还留着花衣留着我的心。
奕,你狠,你真狠。你什么都明白的,什么都知道的。你以这样的狠绝来报复我嫁给他人吗?你懂得兵不血刃杀一个人,不是取她的命,却比取她的命还要让她痛!
可是,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不是么?你要选择嫁给宁清,他把你的花衣还给你又有何错?你不能期待着嫁人结婚他无动于衷。他终于还是成全了你不是?
我静静地流泪,人生的变化不是每一种都按照自己的心愿在走。我到底希望奕怎么样呢?我何尝不是在要求他,要求他站在我立场用我的思维去考虑,习惯我的习惯。彼此不愿放弃,只能远离。换了种想法,我不再怪奕。
我不能去怪他,我只能说,我们不适合。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
奕说我向来有种勇气,明明软弱到了极至却能生出一种勇气。这里还有宁家不是么?我答应过大海尽我的力不去伤害到他们。哪怕是协议的婚姻,我也该做得更好的。
我擦干眼泪,自顾自补好妆,回头嫣然一笑:“宁清,总得让婚礼圆满收场不是?”
大海和宁清交换了下眼神。宁清微笑着说:“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