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就听见外面有几个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往外去了。紧接着,门开了,肖大雷黑着脸走了进来,对姚逸才说:“三师兄,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
姚逸才“嘘”了一声,轻声说:“大雷,把门关上!”
肖大雷折回去把门关上后,姚逸才轻声问:“是梁屠夫正式向帮会指控大师兄了吧?”
肖大雷点了点头,没吭声。
“肖伯伯打算如何处置大师兄呢?”姚逸才问。
“我爹没有表态,他讲这是刑堂的事,让田叔全权处理!”肖大雷还是黑着脸,似乎心里又气又急。
“那田大爷打算如何处理这事呢?”姚逸才又问。
肖大雷说:“田叔目前倒还是在维护着大师兄,他跟梁屠夫讲,不能凭他一面之词就对姚三爷动家法!要他拿出真凭实据来!”
“也就是说,要他把黄三儿活人带来作证?”姚逸才问。
肖大雷点了点,说:“是的!可是梁屠夫不肯就这样私下里把人交出来,说是怕大爷们帮大师兄,他强烈要求开香堂,说在香堂上自然会交出活着的黄三儿。看他那样子好像他已经找到黄三儿了!”
姚逸才又问:“田大爷有没有讲,万一黄三儿在香堂上出现,他又打算如何处置大师兄?”
“他讲要是梁屠夫真的把黄三儿带上香堂,而贵阳总堂又不晓得的话,就把大师兄逐出师门!”肖大雷说。
姚逸才接着问:“那要是总堂晓得了呢?他难道真的要把大师兄的脚手筋都挑断?”
“那后果就严重了!”肖大雷说,“挑断脚手筋可能还是轻的,到时候大师兄性命能否保住还不一定!”
“这放生的事几位大爷不是都晓得吗?”姚逸才显然有些生气了。“难道到这时候他们就撒手不管了?”
“他们只是心照不宣地默许,从来没有明讲过,”肖大雷说,“到这时候他们要是装着不晓得,大师兄没有任何办法!”
“那你爹也不出面干涉吗?”姚逸才问,“他也同意田大爷这么处理?”
“你快莫讲我爹了!”肖大雷生气地说。“他整天就只晓得抽鸦片,身体也越来越差,帮里的事和船行的事都不管了。船行的事我还能做主,但帮里的事基本上都是交给几个大爷做主了!”
“但愿贵阳总堂那边不晓得这事!”姚逸才说。
肖大雷点了点头,说:“贵阳这么远,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晓得这事的,就怕梁屠夫故意使坏!”
姚逸才手里捧着茶杯,双肘撑在双膝上,低着头不再吭声,沉思着。两个人沉默了好一阵,姚逸才突然抬起头问肖大雷:“大雷,你觉得大师兄离开万寿山好还是继续留在帮里好?”
“三师兄,你问这话是么意思?”肖大雷说,“我当然希望他留在帮里!即使要离开的话,也不能这样子离开是吧?”
“可是我却觉得他离开万寿山并没有什么不好,”姚逸才说,“横竖是离开,怎么离开又有么关系呢?”
“三师兄你如何讲这样的话?”肖大雷有些不解地问。
“大师兄太善良!不适合留在帮里!”姚逸才说,“非要留在帮里的话,也不要再做什么五哥之首了!”
肖大雷听了,沉默了半晌才问:“三师兄,你……后悔加入了吧?”
姚逸才笑了笑说:“我没有后悔呀!”
肖大雷苦笑一声,说:“莫安慰我了,我晓得你现在后悔了!”
姚逸才伸出手拍了拍肖大雷的肩,笑着说:“大雷,你千万莫这样想,我真的没有后悔!我只是替万寿山的将来有些担心。”
这话说得肖大雷有些丈二和尚摸着头脑,他一脸茫然地望着姚逸才,问:“三师兄,你是指……几位大爷不肯担当?”
“不是!”姚逸才说,“我只是有一种直觉,帮里肯定有问题了!”
“什么问题?我怎么就没有发现呢?”说罢肖大雷望着姚逸才。
“等这事过去之后,我会专门和你讲的,”姚逸才说,“但眼下还不是时候,并且我也没有任何证据。”
肖大雷把脸一黑,说:“巧卵了!三师兄你也变得这么神神秘秘起来了!”
要是平常,肖大雷这么一埋怨,姚逸才就会妥协。可今天他没有,相反还严肃地说:“大雷,这不是什么小事,我就这么讲了,万一传出去,几位大爷不把我给腰斩了?而且,我劝你也把我的话给忘了,平时多观察,多留意,遇事多动动脑子!”
肖大雷白了姚逸才一眼,端起茶杯,猛喝一口,把茶杯重重地往茶几上一放。姚逸才见他真生了气,摇了摇头,说:“大雷,有些事真的现在还不能讲,你硬想要晓得的话,我可以跟你讲一件事,看你能不能把这件事想出一个答案来!”
肖大雷一下子转过脸来,问:“什么事?”
姚逸才说:“大师兄要对黄三儿放生这件事,不仅仅是梁屠夫事先就晓得,其实还有黄五哥他们几个也早就晓得!只是黄三儿是他们叔侄爷儿,他们巴不得他莫死,所以一直装着不晓得!你讲,帮里这么机密的事,怎么让这么多人都提前晓得了?你能否给我一个答案!”
姚逸才这番话说得很轻,可在肖大雷听来,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震得他张开嘴半天合不拢。他怔怔地把姚逸才看了好大一阵,就像眼前是个陌生人似的,半晌,他才转过脸去摇了摇头,问:“你讲的这些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姚逸才说。“你还记得那次到忠义宫看戏吗?我去解手的时候就看到了黄五哥他们几个,当时他们几个边看戏边在谈这事,讲黄三儿不会死,有人会救他。他们还提到了什么‘开示师’、请‘筲箕姑娘’什么的。我不晓得开示师是么人。”
肖大雷盯着地上,轻轻地说:“他是同善社的社长,相当于寺院里的方丈,叫李梓楠!”
“又是同善社?”姚逸才惊道,“这么看来,万寿山里有人跟同善社勾结!”
“很有可能!”肖大雷接口说道,“三师兄,看来你刚才对万寿山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我爹目前是这个样子,帮里就是几个大爷在主事!而大师兄不会处死黄三儿事先只有几个人晓得!”
“现在你终于明白了吧!”姚逸才说,“那你打算如何办呢?”
“我想跟我爹讲一下,你看如何?”肖大雷问姚逸才。
“我觉得还是先观察一下,”姚逸才说,“等大师兄这件事过去以后再讲不迟!”
“大师兄这件事如何办呢?”肖大雷担忧地说,“如果真像你讲的那样,那明儿晚上的香堂上就很难讲不会还有其他事要发生!”
“我再问你一声,如果黄三儿不在香堂上出现,大师兄是不是就不会有事?”姚逸才说。
“是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肖大雷肯定地说。
“那好!这件事外面由我来搞定,我保证黄三儿不会在香堂上出现!”姚逸才说,“里面的事就靠你来见机行事了!”
“如果黄三儿在香堂上不现身的话,我可以保证大师兄不会有任何事的!”肖大雷说,“不过,三师兄,你有把握办得到吗?”
“应该有吧!是定在明儿晚上开香堂?”姚逸才问。
肖大雷说:“嗯,刚才开会的时候是这么定的!”
“明儿晚上你让陈瘸手把大门守好,外面有什么动静喊他莫出来看就行了!”姚逸才说。
肖大雷侧过脸来把姚逸才盯着看了一小会儿,笑道:“三师兄,我发现你越来越神秘了!我甚至怀疑你并不是一名普通记者!”
姚逸才不置可否地一笑,说:“不管我是什么人,有一点不会变,我永远是你的三师兄!你永远是我的大雷师弟!”
“三师兄,这么看来,我头脑太简单了!”肖大雷有些懊恼地说,“这些事,我一点风都摸不到!”
“你也没有必要自责!换位思考,我要是你,我也发现不了这些情况的!这就是所谓‘当局者迷’吧!”姚逸才一边安慰着他,一边站起身,说,“大雷,事不宜迟,大师兄还蒙在鼓里!你马上派个信得过的人去见大师兄,就说我有事找他,让他上我家去一趟,我要把情况跟他讲一下,让他有个思想准备!我这边先去着手准备一下。”
“好!我派陈瘸手去!”肖大雷应道。
“那我先走一步了!”姚逸才告辞出来,在肖家弄口环视一下四周地形,稍作思考,然后往通信兵团匆匆而去。
来到通信兵团,却发现除了值班的机要员和警卫连的一班战士之外,所有官兵都不在家。一问才知道又全都去为兵团的龙船助威去了。他到机要室问了一下林芳丽的行踪,值班的女兵告诉他,林长官今天不太舒服,上午回来睡了一觉,中午换了便装上街去了。听说林芳丽不舒服,他有点担心,可一下子又找不到她。于是他来到兵团为自己准备的那间房里,给华团长写了一封信。信中简要将万寿山明天晚上的情况汇报了一下,要求华团长借一个排的兵力给他,他要守住通往肖家弄的各个要点,务必把黄三儿以及押送他的人截获住,然后带回团部来审问,把这件事彻查一下。
写完信后,他把信交给机要室值班的一个机要员,告诉她,如果林芳丽回来就交给她,要她转呈华雄团长。然后他又匆匆离开兵团,从后弄出来,打算上街去找一下林芳丽,看她的病要不要紧。谁知刚走出弄口,就远远地看到林芳丽从新桥方向走来。
“林然!”姚逸才这个时候看见林芳丽,别提有多高兴了。这时林芳丽也看见了他,远远地朝他一笑,加快了脚步。姚逸才疾步上前拉住林芳丽的手,问:“林然,听说你不舒服?要不要紧?”
林芳丽轻轻推开他的手,四周一看,说:“逸才,你忘了我昨晚跟你说的话了?”这时他们站的地方刚好离后弄口不远,林芳丽这句话,使两人同时想到了昨晚上的亲热,遂相视一笑,脸上都泛起了一些红晕。
林然低着头,轻声说:“走,回团部去,我有要紧的事要跟你说!”然后不再理睬姚逸才,径直往后弄走去。姚逸才也不再说话,跟在她后面一前一后快步回到通信兵团。一进大门,姚逸才紧跟上去,说:“林然,我在你们机要室留了一封信,要你转交华团长的。”
“哦,好的,你先回房间,我去把信取来!”说罢径直朝机要室走去,而姚逸才又回到自己的房间。林芳丽很快就回来了,一进门就问:“万寿山明晚开香堂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她刚才显然浏览了姚逸才给华雄的信。
“嗯!”姚逸才应道,“我就是为此事来向华团长借兵的。”
林芳丽听了,问道:“你是打算向团座借兵去堵截护送黄三儿的人?”
“是的。”
“你们打算在哪里堵截呢?”
“他们从哪里来目前还弄不明白,但是香堂肯定是在肖家大院里开,无论他们从哪里来,他们都必须进肖家弄!”姚逸才胸有成竹地说。“所以我打算把人就埋伏在肖家弄两头,等他们一到,我们就立即把来人全部带走!这样,一来可以为我大师兄化解危机,二来也可以审一审押送黄三儿的人,把幕后指使的人挖出来!”
他的话听得林芳丽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她轻声地说:“逸才,事情其实比你目前了解到的要复杂得多!”
“什么?”林芳丽的话一下子让他坠入了迷雾之中。他满脸疑惑地盯着林芳丽,将信将疑地问道:“怎么个复杂法?”
林芳丽脸上的表情很严峻,两眼盯着姚逸才,轻声地说:“我现在跟你说的事,你听了以后,不准问我消息来源!你做得到吗?”
姚逸才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说:“好的,你说!”
等姚逸才表了态之后,林芳丽才凑在他耳旁,轻声说:“明天晚上你们万寿山开香堂时,贵阳总堂的人会亲临……”
“啊?”姚逸才听了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一下子惊得跳了起来,打断了她的话,问:“怎么会这样?刚才万寿山的大爷们开会时都没有说呀!”
林芳丽接着又说了一句话,虽然声音仍然很低,可在姚逸才听来,依然是振聋发聩:“而且明晚你们的香堂将不在肖家大院开……”
“什么?”林芳丽的这句话再一次让姚逸才大惊失色,他没有想到大师兄一次例行的“执行公务”,竟然在帮内引起如此暴风骤雨,还惊动了贵阳总堂!此时,他慢慢冷静下来,心想:万寿山帮内如此绝密之事,连几位大爷都不知道,林芳丽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于是他忘记了刚才对林芳丽的承诺,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信,问道:“这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唉,我就知道,你不会守信用的!”林芳丽说着打开手包,从里面拿出一张折叠的纸条递给姚逸才,说:“喏,我给你看样东西。你看了之后就会明白的!”
姚逸才半信半疑地接过纸条,看了林芳丽一眼,慢慢展开纸条,然后急急读着纸条上的文字。越读,两眼瞪得越大,等把纸条上的文字全部读完之后,他张着嘴,盯着林芳丽,怔怔地站在哪里,半晌没有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