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下午,牢门打开了,看守把刘松木带到了一间审讯室,这间审讯室非常简陋,只有桌子和几张椅子,其中一张椅子被固定在中间,有两盏聚光灯对着这张无数名罪犯坐过的铁椅子。曾经提审过他两次的长益市公安局前刑侦大队的陈大队长,用一种讥诮和厌恶的目光盯着这个人。还有两名刑警,一名是县刑侦队长,另一名是长益市的年轻刑警,是前陈大队长降职后的搭档。他们或坐或站,都盯着在聚光灯下更显得肮脏、死板和令人讨厌的刘松木。县刑侦队长开口了:“刘松木,你马上就要判死刑了,但如果你能老实交代你干的每一件坏事,交代幕后的指使者是谁,我们还可以考虑你的死刑问题。我们不可能再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今天来,是最后一次审你,就看你是不是配合。”
年轻点的刑警望一眼前陈大队长,也说:“刘松木,这是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刘松木颓丧地垂下了肮脏的面孔。他的脸因没刮胡子,胡子都长了有一寸多长。他忽然仰起头,看着前陈大队长和县刑侦队长。前陈大队很希望刘松木交代他背后的事情。县公安局的刑警在审理刘松木的案子时,始终弄不明白这个生长在黄家镇的曾经一贫如洗的刘松木是靠什么发家的。在老段、马坨坨、黑狗和三毛及老易的供词里,有一个他们没权抓的人浮出了水面,那就是刘松木经常挂在嘴里提及的钟铁龙,而钟铁龙又好几次到过松木大酒店吃饭,松木的手下都与钟铁龙有过几面之缘,于“坦白从宽”中向公安人员提供了此人。县公安局联合调查小组的人与长益市公安局联系,要求长益市公安局提供钟铁龙的背景资料,现任长益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高军大队长把这信息给了他的老上级前陈大队长,前陈大队当然没有放过这条线索,立即赶来提审刘松木。他只看了刘松木一眼就清楚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动物,这张胡子乱长的脸是一张麻木不仁的脸,眼皮很厚,目光却如鳄鱼的目光一样是冷的。他希望从刘松木嘴里撬开缺口,将发生在钟铁龙身边的几桩命案一举侦破。他隐隐感觉,这个人一定与钟铁龙有着不可告人的罪恶勾当!
前不久,前陈大队在刘松木头上取了一根头发,拿到局里做了DNA鉴定,结果既令他吃惊,又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发现刘松木的头发与攥在死者石小刚手里的那根头发及沾在那辆载重十五吨的撞死关伟等人的大货车上的头发和血型完全一致。几年前,他对关伟几人被大货车撞死在路旁,而肇事者却逃之天天,曾经就有过怀疑,觉得这事蹊跷,只是苦于找不到证据而把这个案子搁在了一旁。刘松木与钟铁龙的关系让他联想到了关伟几人被大货车撞死的案子,就拿了刘松木的头发与大货车上犯罪嫌疑人留下的血迹和头发做DNA比对,结果令他激动,还令他豁然开朗。他感到这个世界真是天不藏奸!这一次,前陈大队真的觉得自己离真相只有半步之遥了。他不动声色地直视着刘松木,突然给刘松木希望说:“刘松木,我们今天特意从长益市赶来,是想告诉你,如果你老实交代罪行,你还有办法自救。”
刘松木抬头看着前陈大队长,前陈大队长正色道:“我们已经掌握了铁的证据!你的头发与死者石小刚手上的头发和撞死关老板的大货车上的血迹DNA是一样的。你能如实交代你与钟铁龙所干的罪恶,我们可以酌情考虑,向法院提出来,可能能免你一死。”
县刑侦队长说:“交代吧,你交代了,可以把死刑改成死缓。”
年轻的刑警说:“人只要不死就还有希望。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了!”
刘松木说:“一辈子蹲在监狱里,那有什么意思?”
前陈大队长插话了:“你可以在监狱里立功,争取减刑。”
刘松木说:“能给我一支烟抽吗?”
前陈大队长看着这只脏狗,嘴一撇,指挥他的搭档说:“给他一支烟抽。”
刑警走上来,递了支精白沙烟给刘松木,还按燃打火机,给刘松木点烟。
前陈大队长道:“说啊,钟铁龙为什么要你杀死石小刚?”
刘松木呆头呆脑的模样回答:“我没杀石小刚。”
前陈大队长冷笑道:“刘松木,在事实面前狡辩是没用的。不是你勒死他的,他指甲上会夹着你的头发?你的头发会从白水县的街上飞到石小刚的指甲上吗?”
刘松木真没想到他会有头发留在石小刚的指甲上,他印象中那天的搏斗很简单,他怎么会有头发留在石小刚的指甲上?是不是他们诈他?前陈大队长说:“我们刑侦队里还保存着你那天晚上勒死石小刚的摄像,那天晚上,钟铁龙走进酒店的一刻钟后,石小刚就走了出来。之后,他就死在车上了。是你杀死了石小刚!我们曾经怀疑过钟铁龙,因为能上石小刚的宝马车,并在背后勒死他的人,准是他的熟人,死者是不会让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上他的车的。钟铁龙没杀,他把你叫来杀死与他合作的伙伴,他信任你,视你为心腹。但石小刚于挣扎中揪下了你的头发。我早就怀疑石小刚的死不简单,我们曾拿钟铁龙、张兵和黄建国的头发与石小刚手指揪下的头发进行过DNA比对,都不符,但你的头发却证实了我的判断,死者石小刚告诉我,你就是勒死他的凶手。”
年轻点的刑警对前陈大队长一笑,掉头看着刘松木,“刘松木,现在事实都摆在面前了,交代吧。钟铁龙为什么要你杀死石小刚,说吧?”
刘松木抠了抠腋窝处,说:“我和钟铁龙没关系。”
前陈大队长说:“我说你蠢吧你又不承认,铁证如山你还否认,说吧。”
刘松木不吭声了。
前陈大队长又盯着刘松木说:“关伟和他的两个手下被人撞死在车上,在长益市一直是个悬案。潭洲市的原车主说,他的大货车早在肇事前一个星期就被人于一天半夜里偷走了。那个偷车贼就是你刘松木!别人不会偷那样的庞然大物,你偷是因为你和阴险歹毒的钟铁龙早就预谋要用那样的大货车撞关伟他们的宾利车,是这样吧?嗯?”前陈大队长继续审视着一脸迷惑和暗暗惊讶的刘松木,又道:“你曾经开过货车,是名货车司机,在白水县跑运输。说吧,钟铁龙为什么要你开大货车撞死关伟他们?”
前陈大队长又激他:“你倒是对钟铁龙蛮死心塌地的啊?但我敢跟你打赌,现在最盼望你死的人就是钟铁龙!你死了,钟铁龙才有安全感,你懂吗?”
刘松木张开口打了个很疲倦的哈欠。
县刑侦队长说:“说啊。”
刘松木动了动他那颗肮脏的脑袋,说:“你们把我枪毙好了,我没什么说的。”
刘局长昨天一晚都没睡好,当刘局长从前陈大队长嘴里得知刘松木是杀害石小刚和关伟、李东和李坚的凶手后,他陷入了深思。他想到了十多年前关局长被凶手枪杀在车上、想到了丁建于雨夜中被人砍死在家门前,还想到了一九八九年三月发生在长益市电工厂外的那桩抢劫杀人案,及几年前宋经理、曹老板等四人被枪杀在卡迪拉克车上的凶杀案和关伟等人惨死在宾利车上的车祸案,这几桩大案,除了关局长死后那个马新替罪犯顶罪而结案外,其他几宗均未侦破。这个人太聪明、太可怕、太阴险、太狠毒了。回到家,他感到很失望和很痛心地瞪着老婆,他悲伤地感到他被老婆牵连了。他老婆为那个人做了那么多事,在他面前叽叽喳喳地说了不少那个人的好话,局里很多同事都知道他老婆与姓钟的关系好,他相信老婆在阴险、狡诈又狠毒的出手大方的钟铁龙手上一定得了很多好处。他问老婆:“你以前经常在我面前替钟铁龙说好话,你得了他多少钱?”
刘夫人不承认道:“我没得他的钱,他经常来我酒店消费,我才帮他,怎么啦?”
刘局长是个谨慎的老公安,当他把事情想明白后,他知道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如果把前陈大队长最新掌握的钟铁龙的情况说给老婆听,他老婆一定会给钟铁龙通风报信,那钟铁龙八成会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他说:“你脑袋清醒些,少被钟铁龙的假相骗了!”
刘夫人警惕地问他:“钟老板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麻烦,你说?”
刘局长皱起了眉头,他知道他不能对老婆吐一个字,想他要是说给老婆听,那才是真有麻烦。“没有,”他瞟一眼老婆,见老婆满脸疑惑,便轻轻一笑,“你想到哪里去了,钟老板现在是市政协常委,他会有什么麻烦?”他用这话把老婆的疑问搪塞了过去,后面的时间他都沉默寡言,一个晚上他都在想他怎么会认识一个这样丧心病狂的人?一个如此大的犯罪嫌疑人竟在堂堂的公安局长的眼皮子底下生活了这么多年,活得这么潇洒,还伪装成了爱心人士、大慈善家,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啊。上午,他在办公室打了个盹,一醒来,就打前陈大队长的手机,前陈大队长走出审讯室汇报说:“刘局,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让刘松木开口。”
刘局长说:“要做犯罪分子的思想工作,不要性急。”
“好的,刘局你放心。”前陈大队长回答,折回审讯室,盯着刘松木。“刘松木,你老实交代吧。”他说,“如果你在铁的事实面前还狡辩,那你就是自己找死。”
“在事实面前,你不可能不交代的!”县刑侦队长说,“刘松木,交代吧。”
刘松木望着他们,脸上的胡子张扬着,一张肮脏的脸上似乎还挂着一丝傲气。前陈大队长抑制着心里的怒火道:“刘松木,你不要那么一相情愿。以前,钟铁龙要利用你,要你替他扫除障碍。现在,他最希望你死,所以你不要以为他会救你,他也救不了你。”
刘松木没说话。前陈大队长又说:“说吧刘松木,你把你干过的坏事和知道的事都说出来。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交代了罪行,人民政府会酌情减刑的。”
刘松木脸上掠过了一抹古怪的笑。
前陈大队长点上支烟抽着,“其实不要你交代,我们也可以抓他。你是钟铁龙的杀手,石小刚吸毒,钟铁龙害怕石小刚出卖他和石小刚所干的坏事,就叫你勒死了石小刚。石小刚对你不会有防备,所以你才能趁他不备在车上勒死他。但你万万没想到,石小刚于挣扎时揪下了你脑门上的两根头发,这就是说,死人也会告诉我们是谁杀害了他。”前陈大队长看着刘松木,感觉这个人又蠢又像茅坑里的石头样又臭又硬,“关伟与钟铁龙有很多矛盾,十多年前关伟的叔叔就是钟铁龙杀死的,关伟想报仇,钟铁龙感到了关伟的威胁,就叫你先下手,派你偷了辆大货车,用大货车撞关伟的宾利车,但你没想到你的头撞了下车顶,留下了一根头发和血迹。这叫做天不藏奸!老天爷怎么会隐藏你和钟铁龙这样的坏人?那还有天理吗?刘松木,说吧,把你干的一切坏事都老实交代清楚!”
刘松木深深地回想着钟铁龙曾对他说的那番关于“船”的话,后悔自己当初没把钟铁龙的话听进耳朵里去,后悔他不该跟老易、老段及三毛、黑狗他们这些口是心非的王八蛋说他和钟铁龙的事,假如他不说,他们就不会把他与钟铁龙联系起来,不联系起来他们就不会拿他的头发去做DNA比对。一切都是他高兴时多嘴多出来的!“祸从口出”这话,以前钟铁龙对他说过,他知道,但他没放在心上,现在他是深深体会到了。他痛恨自己不争气,当年钟铁龙劝他不要“玩”黑社会,他还对钟铁龙有意见,认为钟铁龙不了解他不理解他不相信他的能力,结果他“玩”到死囚室里了。他痛恨自己没有低调生活,因有了钱就想活得风光,开着奥迪A6在县城里耀武扬威,把县城街上一些地痞流氓纳到麾下,为自己所用,因而横行霸道。他痛恨自己的嘴,痛恨自己的舌头,想自己这舌头比乡下的茅坑板子还要臭,这舌头让他和他最敬重的朋友陷入了困境。当前陈大队长再次厉声问他“是钟铁龙要你勒死石小刚的是不是?说!”时,刘松木晓得他真的没法逃脱法律的制裁了,因为他的头发出卖了他,他干的一切都在这个前陈大队长的掌握之中,他万念俱灭了,在事实面前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咬舌自尽!他想他杀了那么多人,是该轮到他偿命了。他没有信心活下去了,他害怕被押到刑场上枪决!他将舌头吐出,舌头呈红色,中间有白舌苔,还有一条裂缝。在中医看来,这是因睡眠不足而上了火。他把力气运到牙齿上,狠一咬,一吐,就有一半舌头掉到了地上。前陈大队长和县刑侦队长都惊呆了,一时面面相觑。刘松木面对前陈大队长张开嘴笑,就见一张胡子拉碴的脸上,满口是血的嘴傻笑不止……
前陈大队长非常厌恶眼前的这一幕,在他干刑警的二十年里,什么犯罪分子和亡命之徒他没见过?但这还是他第一次遭遇一个当着他的面把舌头咬断的罪犯。他知道刘松木这是想自杀,他对县刑侦队长说:“快叫医生来,不能让他就这么便宜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