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铁龙望着这个他曾经很爱很爱的李秋燕,李秋燕说:“大学毕业时我和我前夫同时分到了那所中学,那所中学在长益市郊。第二年我们结了婚,开始还好,后来学校又分来了一个音乐老师,其实那个音乐老师长得并不怎么样,我都没想到我前夫竟喜欢上了她。两人好上后……没有不透风的墙,后来逐渐成了公开的秘密,我是学校里最后一个晓得的。”李秋燕瞟一眼钟铁龙,笑笑,“兔子都不吃窝边草,我前夫连只兔子都不如,离婚的事闹了两年,最后离了。正好那段时间我父亲身体不好,我姐在县教育局,我请假回来招呼我父亲,我姐见我不开心,问我愿不愿意调回来。我想自己在那所学校很没面子,就说愿意。我姐跟县师范学校的校长打电话一说,校长当即就拍板同意,我就糊糊涂涂地调回来了。”
“哦,调回来五年了?后悔吗你?”
李秋燕摇头,“有什么好后悔的?要后悔就不要活了。”
“你父亲还好吗?”
“我父亲前年死了。”
“你母亲还好吧李秋燕?”
“我母亲比我父亲还早死几年。”
钟铁龙想她一定受了很多委屈,“你是儿子还是女儿李秋燕?”
“女儿,跟高玫的女儿同一年生的。”
“真想看看你女儿,”钟铁龙说,“你女儿漂亮吗?”
“不漂亮,长得有点像她父亲。好高,十一岁就长到一米六五了。”
钟铁龙一听这话就没兴趣谈她女儿了,“原来你早调回来了,我一直不知道你的消息。”
“我也没跟什么同学联系,我只跟黄艳联系得较多,都是在县城,离得又不远,她有时候散步就散到我们学校的操坪上来了。”李秋燕说,“早两年,我父亲身体不好,我经常是家里、医院、学校三点一线地跑,也没跟其他同学联系。”
钟铁龙问:“你现在的丈夫干什么工作?”
李秋燕轻轻一笑,“我现在没丈夫。”
钟铁龙想李秋燕是个好女人,只是她的命不济,没上运。“你还年轻,不应该不结婚。”他说,“不要跟自己过不去,人生就是几十年,一晃就过去了。”
“是啊,几十年眨眼就过来了。”
钟铁龙很想帮她一把,“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吗李秋燕?”
“谢谢,我不需要。”她说,望了眼挂在灵堂里的遗像,“高玫说起过你。”
“她说我什么?”
“她死前说没想到你是我们七十一班同学里搞得最好的。”
钟铁龙望了眼很安静地停在树下的奔驰,“什么好不好,混而已。”他想到自己干了那么多坏事,又说:“说不定,我哪天又是最惨的。还是你好,平平淡淡就是福。”
两人说了很多话,直到深夜十二点,一弯钩月升到头顶了,起了风,风把树木刮得簌簌响,风吹在他俩身上,使两人都打了个冷噤,风把他们的话和把他们之间有过的爱都吹跑了。李秋燕起身去看打牌,钟铁龙也走上去问:“你们谁赢了钱啊你们?”
黄艳说:“没什么输赢。”
当年的宣传委员说:“没输赢?你至少赢了一百多元。”
黄艳说:“我没赢那么多吧?我自己没数。”
当过数学课代表的同学说:“又没人找你退钱,别不老实。”
黄艳就要数钱,大宏同学输了几十块钱,就叫道:“不要数,你快出牌。”
钟铁龙想为这点钱还要吵,这就是他的高中同学,一帮井底之蛙。说:“我要走了,我明天还要参加一个人的婚礼,要回长益市。”
他的同学都起身,弄出一片桌椅响声地走出灵堂送他,都用友好和嫉羡的目光看着他。他钻进奔驰车,探出头,对他的同学扬了扬手,开着车驶离了他们。他想哭,心里酸酸涩涩的,他曾经爱过的李秋燕,成了这副模样,仿佛脑海里的一尊美丽的维纳斯雕像被人打碎了。李秋燕显得很干,而且瘦,这是缺乏爱情滋润的结果,女人是需要爱情滋润的,没有爱情滋润就跟禾苗没有水分一样,会枯死。他突然想,当年他要是追到了李秋燕,他现在一定是另一个钟铁龙,肯定没今天这么有钱,但肯定也没干这么多坏事。
杨敏今天结婚,日子是早几天定的。她找了个比他小八岁的男人。事实上是那个比他小八岁的男人拼命追杨敏,杨敏一开始并不同意,她有一儿一女,已不打算再结婚了,两人若即若离了两年,杨敏自己都不愿承认这份感情,可是禁不住男人的一阵猛烈炮火,投降了。“不是我要结婚,是他要跟我结婚。”杨敏说。
杨敏已是四十出头的女人了,四十出头的女人谈到自己又要结婚时,脸居然红了。这证明杨姐还没老到无可救药。钟铁龙想,说:“好,结了婚以后也有个依靠。”
杨敏说:“这两年,我觉得小周对我儿子和女儿都可以。”
杨敏的婚礼定在吉祥酒店,办了二十桌,杨敏和新郎公的亲戚朋友占了五桌,其他十五桌都是公司的职员,钟铁龙都有点吃惊,公司里竟有这么多职员了。当然,这十五桌里有四分之一是家属。黄建国主持的婚礼,钟铁龙讲话道:“今天大家都很高兴,杨敏女士与周国华先生结为了伉俪。我代表公司的全体员工希望新娘杨敏和新郎周国华永结同心,白头到老。大家都知道,杨敏是个非常出色又非常漂亮的女人,新郎周国华也很不错,一表人才,自己有公司也有上进心。来,朋友们,为杨敏女士和周国华先生永远相爱,干杯。”
众亲戚朋友就都举起酒杯,于一片玻璃酒杯的碰撞声和一片笑声、叫嚷声中干了。
小小还没结婚。小小不再是当年那个土气的女人了,小小如今穿戴得很洋气,身材也保持得不错,既练健美,又举着羽毛球拍打羽毛球,看上去只有二十八九岁似的。小小也有一个男人,男人比小小大几岁,是一家电脑公司里做电脑软件的。小小把她和李培生的儿子放在一所私立小学读书,那所学校的收费很贵,但小小为了儿子就没管那么多。只有星期五,她才接儿子回家,小小的儿子一回来,那个男人就自动退出了,小小的儿子一去上学,那个男人就和小小睡到了一起。钟铁龙早就晓得这些事了,还晓得小小曾跟莫伢子有过一腿,这都是郑小玲于枕头边上告诉他的。他望着小小说:“小小,你是不是也该结婚了?”
小小笑,“我暂时还没想结婚。”
钟铁龙说:“小小你年龄也不小了,如果看中了合适的,就结了算了。”
小小又笑,“缘分到了就结婚,缘分尽了就分手。结了婚,就被一张纸约束了。”
钟铁龙觉得小小笑起来还蛮好看的,“你倒是想得通啊小小。”
小小收拢起脸上的笑,“李培一死,我突然就看开一切了。以前想不通的事,李培一死,我都想通了。我觉得女人首先应该为自己活,自己活得自由活得好才是好。”
钟铁龙心里掠过了一抹不悦,这一抹不悦来自于住在蓝天大酒店的关伟和李东,仿佛一片乌云从天那边飘来似的。杀死李培的杀手此刻就住在蓝天大酒店,这让他觉得有些对李培不起。他提议:“你这样说没错,来,我们这一桌的人为女人为自己活干杯。”
郑小玲也说:“好,我们为女人干杯。”
大家碰了杯,喝了酒。这一桌坐着四个男人:钟铁龙、钟唤龙、三狗和张兵。郑小玲就对云南妹、小赵和张兵的老婆及小小提议:“来,我们为男士干杯。”
大家又笑着喝了口酒。钟铁龙说:“这些年里,你们个个都辛苦了,为大家的身体健康,来,”他举起酒杯,“都要把酒杯里的酒喝干净,干了。”
大家就笑着都把酒杯里的酒喝了个底朝天。
杨敏带着新郎周国华来了,来敬这一桌人的酒。杨敏直扑钟铁龙而来,钟铁龙望了眼比杨敏小八岁的周国华,无意中发现周国华的眼神有点邪乎。钟铁龙自己是个邪乎的人,他只瞟一眼就知道这个男人并非善类,便暗想杨敏了解他吗?但他没把这种思想往下发展,说:“你们两位今天是大喜,来,都举起酒杯,干杯。”
杨敏说:“老板,你随意,我们喝完。”
杨敏说着,一仰脖子,一口酒就全倒在嘴里了。新郎公没听她的,只抿了半口,然后红着脸望着大家说:“谢谢你们给我和杨敏面子。”
新娘和新郎去邻桌敬酒,钟铁龙瞟一眼新郎,问三狗:“他是干什么的?”
三狗说:“我不清楚,他以前喜欢来唱歌,杨敏陪他喝过几次酒。后来两人就好上了。”
钟铁龙没把他的感觉说出口,只是说:“我以为是别人介绍的呢。”
云南妹说:“我听杨敏说他在一家广告公司做事,专门搞诈骗。”
钟铁龙批评云南妹:“注意你说话的内容,不要诬蔑别人。”
喜酒吃到一点半钟,散席了,钟铁龙和郑小玲回芙蓉山庄,钟铁龙在车上对郑小玲说:“昨天我回黄家镇参加高中同学高玫的追悼会,遇见了我的初恋李秋燕,心里很不是味。”
郑小玲说:“你的初恋?感慨万千吧?”
“有点儿,”他回答,“我觉得她显得很老,比你还显得差些。”
郑小玲叫屈道:“你的意思是我有蛮差了?”
钟铁龙抱歉地一笑,“不是这个意思。”他把他对李秋燕的感觉告诉了老婆,“我是说她显得很干,一看就是没有男人关心和爱的。她离婚六年了,一个人带着女儿过。”
郑小玲叫道:“我的天,你不会跑去关心她吧?”
他说他的感受:“昨天我真不该遇见她,那个少女时代的完美的她像一尊雕像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