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甩了大哥一耳光,愤怒道:“我不稀罕你的钱!我哪点对你不住?儿子整个就是我带,你这几年一天也没管过。现在儿子大了,你觉得我的任务完成了,就要跟我离婚?”
大哥的手机响了,一看是云南妹的手机号码,没接,他说:“你还敢打人啊?雷琳琳,你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吧?我今天不跟你吵,我现在还有事情要办。”
大哥说着就站起身要走,大嫂叫住他:“站住。”
大哥回转头来,大嫂说:“你到哪里去?”
“我去办事。”
“我也要去。”
大哥瞪着她,“你去干什么?”
大嫂说:“看你怎么办事。”
手机又响了,还是云南妹的手机号码。
大嫂说:“是那个骚女人打你的手机吧?让我跟她说几句。”大嫂抢过大哥的手机,按了下通话键,对着手机大声说:“喂,不要脸的,不要再打我老公的电话,你去死吧。”
大哥身上,那些被文化知识压着的野蛮的篱笆,一下子弹了起来,抬手给了大嫂一耳光,瞪圆眼睛道:“你这臭女人,你怕是不想活了?”
大嫂没想到大哥会出手打她,气愤地把手机摔到地上,手机顿时成了好几块。大哥更火了,一拳把大嫂打倒了。大嫂尖声哭道:“你打吧,钟唤龙你有狠就把我打死!”
大哥听她这么说,脑海里那些野蛮的虾兵蟹将纷纷蹿上岸,举着刀枪棍棒喊打喊杀的。大哥被那些虾兵蟹将所激励,立即做出狞恶的样子凶道:“你想死是吧?老子成全你!”
大嫂咒他说:“你今天不打死我,你就是猪日的。”
大哥说“好”,就冲大嫂一顿暴打,心里想的就是要她惧怕他。“叫你来管我的事,叫你来管我的事。”大哥想起她居然装扮成驼背老头,气就更大了,拳头就更重。他火冒八丈道:“你还化装做驼背老头骗老子,要是在旧社会,你就跟国民党的女特务样。”
大嫂说:“打死我吧,打死我吧。”
大嫂是真想死。当年在衡阳师专的学府里,她拒绝了很多追求者而把自己给钟唤龙时,是希望将来成为一名著名诗人的老婆,现在这个当年在学校操场上对她吟诵苏轼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钟唤龙,居然成了个暴徒,她觉得活着没一点意思了,她决定等他打累了她就割腕自杀。“你打吧,你这是最后一次打我。”
大哥提起的脚收了回来,“怎么呢?”
大嫂说:“我等下就死给你看。”
大哥听她这么说,吃了一惊,脑海里的那些虾兵蟹将也弃下了刀枪,“你吓我?”
大嫂扭开脸,“你只要走出这张门,我就割腕自杀。”
大嫂没有死,她是老师,还是学校教务处主任,教务处主任的职务让她考虑的问题总是很多——安排教师上课,跟教师调课,检查教师的备课情况等等。她一死,那些恨她的老师不就松了口气?她顿时感到不能让那些恨她的老师拍手称快。又想自己就这么死了确实太便宜钟唤龙了。这样想来想去就贻误了死的时间,于是一种深度的疲惫如一张网样把她揽在了怀里,等她醒来时已是早上了。
大哥睡在客厅里,她起床的声音把大哥吵醒了。大哥坐直身体,看着她,“昨天我打你不对,你回去吧,儿子打电话来了,要你回去。”
大嫂说:“我不回去。我要在你身边住到死。”
大哥用柔和的话安慰她:“那你就住吧,你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想想我们十多年的夫妻,不能够因为你老了我就嫌你。”
大嫂说:“从昨天到今天,你才说了一句人话。”
“走,老婆,”大哥说,“我带你去市内吃杨裕兴面,我肚子还真饿了。走吧。”
大嫂洗了脸,化了妆,跟着他出门了。
大哥把大嫂带到了杨裕兴面馆,吃了碗鸡丝面,吃面时,大哥关心的样子望着她说:“我打了你,你还痛不痛?”
大嫂一听他这么问,眼泪水都快掉出眼眶了,回答说:“痛。你的手好重的。”
“我当时气晕了。”
大嫂说:“我比你还晕。我昨晚差点自杀了。”
“那我会很伤心的。”
“你高兴都来不及吧?”
“怎么可能?毕竟我们是十几年的夫妻,想想你把你一生中最美好的时间都给了我,我就觉得我不应该对你那么凶。”大哥一脸悔悟的模样,“这几年,儿子和我父母都是你在照料,于情于理,我都不该那样粗暴地对你。”
吃过面,大哥带着老婆去了市中心,在一家服装专卖店里给大嫂买了套衣服。大嫂在试衣服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自己是老了,脸上有了皱纹,皮肤也干燥了,悲愤中就流下了两滴眼泪。大哥说:“别这样,不过你是要爱惜自己,多注意一下你的皮肤。”
大嫂说:“这两年我老得好快样。”
大哥假惺惺地说:“我不好,这两年我关心你少了,脑子都放在芙蓉山庄的开发上了。等儿子考上大学,你就辞了职,在家里调养,老师不要当了。”
大嫂觑一眼大哥,“说得轻巧,你养我吗?”
大哥说:“肯定啊,我昨晚也想了很多,真要跟你离婚,我还是舍不得的。”
大嫂说:“又骗我,看你跟那个女人手牵手的模样,真受不了。”
大嫂并不是那种一冲动就不顾一切的女人,虽然她一想起丈夫跟那个女人手牵手就咬牙切齿,就恨不得把那个狐狸精剁成肉饼子,然后往自己身上浇上汽油,自焚,变成一朵爱情的烈焰,在烈焰中化成蝶,愤然飞向另一个世界。假如她真这么做的话,总有人会把她演的爱情悲剧谱写成歌曲,灌成碟,拿到大型文艺晚会、夜总会或卡拉OK厅唱,使她的壮举于民间流芳百世!尽管这种联想让她激动,但她还是不愿意就这么死而便宜了丈夫,因为最大的受益者,在她的眼里,就是她丈夫。当了这么多年老师的大嫂,虽然是个爱幻想的女人,同时也是个极理性的女人,实际上她还是那种责任感和责任心都很强的女人。她下午有两节英语课,她从昨天晚上起就在想是自己上还是打电话找别的老师代课,现在想清楚了,决定回去上课。她对丈夫说:“送我回白水吧,我下午还有两节课。”
大哥就抑制住谢天谢地的高兴劲儿,开车把大嫂送回了白水。中午,他和老婆、儿子在县城一家餐馆吃了中饭,吃过中饭,他把大嫂和儿子送到学校门口,自己开车回来了。
大哥对云南妹说:“我把疯婆子打发走了。”
云南妹冲大哥伸开了一双玉臂,大哥就很听话地把身体给云南妹搂着。云南妹搂着他,在大哥那张憔悴的长脸上很夸张地亲了口,娇声说:“我要你跟你老婆离婚。”
大哥皱了下眉头,“我也想离婚,但现在还不可能,因为我真的怕她自杀。”
云南妹问他:“你就不怕我自杀?”
大哥清楚如此娇柔的对生活充满热情的云南妹,犹如一只年轻的雌熊,你听说过雌熊也自杀吗?大哥想,说:“当然也怕,但毕竟我现在天天跟你在一起,而我老婆……”
云南妹打断他说:“不准你再在我面前说‘我老婆’三个字。”
大哥说:“好的,她在管我儿子,要离婚也要等我儿子高中毕业考上大学后。”
云南妹不是那种有耐心的女人,她摇下头,“不行,我不能等,到时候你又会有别的借口。你今年不离婚,我们就分手,我只想跟一个男人过一种堂堂正正的夫妻生活。”
大哥虽然染色商业了,但骨子里还是那种很有激情的诗人,虽然他没写出几首脍炙人口的诗来,但不妨碍他一辈子喜欢苏东坡。“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他望着天,朗诵起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来,“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他记得他曾多次在妻子面前朗诵过苏轼的这首词,他想起当年在衡阳师专的操场上,在雷琳琳面前朗诵这首词时,脸上一脸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就忧伤地一笑。他想他已经借苏东坡的词回答了云南妹,她一定懂的,她是个极聪明的女人,便又凄凉的模样一笑,昂起头,吸口气,低声吟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然后他看一眼云南妹,特意强调道:“不应有恨,此事古难全。写得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