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又一次走出来查看尸体,他只看了一眼就清楚浮在塘边的女尸是谁了。这身衣服不正是昨天从石小刚房里拖出去的石妹子么?他去报告石小刚,石小刚一听,哑了。云南妹也木了,脸色变得很紧张,“她她她真真真的死死死死了?”
光头说:“死了。”
石小刚站起来,对光头说:“赶快报警。”
光头就打电话报警,石小刚对云南妹叹口气说:“昨天钟总走时打我的手机,要我安慰她,因为你在这里,老子就没出去安慰。”他懊悔地盯一眼云南妹,“你是她的丧门星。”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云南妹争辩说,“你不要说得这么难听,石小刚。”
石小刚说:“你不来,她就不会死。”
云南妹听了这话一脸蜡白,“你怪我?”
“不怪你怪哪个?”石小刚突然凶起来,“都是你,你把这里搅浑了,你给我滚!”
云南妹说:“你难过了?难过了就别干这种事。我就走,别滚啊滚的!”
石小刚怒吼一声:“你马上滚!”
乡镇派出所的马脸所长和胡子民警又来了,这一次不光只是他们来了,县公安局刑侦队的两名刑警也赶来了。两名刑警都是年轻人,都长着警惕的眼睛,目光也相当锐利,盯一眼罪犯,罪犯就会发怵。两名刑警脸上没任何笑容,而是一种严肃得让人摸不清底细的表情。两名刑警显然看不起马脸所长和胡子民警,他们亲自传讯一个个人,让胡子民警叫人,让马脸所长做记录。他们先问石小刚与死者是什么关系,接着又问莫伢子和光头,让他们在笔录上画押按手印。再接下来,他们把杨妹和周妹分别唤进酒吧,仔细询问,也让她们画押签字。最后,他们让胡子民警叫来了陈村长和陈村长的老婆,陈村长说:“我昨天下午四点钟挖一担红薯回来时,还看见她坐在塘边上,后来我又出去了,五点多钟,我再走回来时就没看见这个人了。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就成浮尸了呢?”
一刑警说:“这么说她应该是四点到五点多钟时死的?”
陈村长说:“怕是那样哦。”
陈村长的老婆回忆说:“三点多钟的时候,我在堂屋里择豆角,听见有个女人又哭又闹,我出来看了下,怕就是死在塘里的那个女人。她还踢门,骂人哦。我看是酒店的人,就没吭声。后来我到坪上喂鸡,看见她一个人坐在塘边。我当时没想到她会投塘。”
刑警问:“你怎么肯定她是自杀呢?”
陈村长的老婆说:“这是酒店里的人说的,我晓得么子自杀哦。”
一个瘦一点的刑警用责备的目光看一眼石小刚,“你们啊,真没水平,连女人都摆不平,又怎么能在社会上立足?”
石小刚摇头说:“谁晓得她会想不开?”
瘦点的刑警说:“两天死了两个人,这是个问题啊。”
石小刚没答,眼睛望着门外的阳光,感觉阳光投在黄土上黄灿灿的。
另一刑警说:“现在的问题是看你们怎么向死者的父母交代。”
石小刚望一眼那个刑警,脸上有些不悦道:“怎么交代?她是自己投塘,又不是我们把她推到塘里的。她要死,我们有什么办法?!”
刑警指出道:“人死在你这里,又跟你是那种关系,你总得向她父母作个交代。”
石小刚说:“我真不懂,一个现代女性,刚过二十一岁的生日,干吗就想死呢?”
瘦点的刑警说:“就是这种女孩子最容易轻生。现在的女孩子没吃什么苦,没受过什么磨难和挫折,反而更脆弱。有的女孩子只十五六岁,不过就是一次考试没考好,回家受了父母的责骂,就服农药自杀了。有一个女孩,只因男朋友要跟她分手,她就爬到六楼上跳楼自杀,脑浆都摔了出来。现在的女孩子动不动就用自杀结束生命,这样的事例很多呢。”
石小刚很无奈地说:“她这是死给我看。”
瘦点的刑警说:“你们要把死者的后事处理妥当,不要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石妹子的父母及哥哥都来了,和法医一起,坐县公安局的车来的。他们是下午两点钟到的,石妹子的哥哥一揭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床单就大叫一声“妹妹”,就攥紧拳头,大叫着问:“是谁逼死了我妹妹,我妹妹怎么会自杀?我要杀了那个逼死我妹妹的人!”
没有人回答这个愤怒的蛮汉。
愤怒的蛮汉用拳头打着枫树干,叫道:“我一定要杀死害死我妹妹的凶手。我妹妹不会自杀,她是最开朗的,是你们杀了她,是你们把我妹妹的头按到塘里淹死的是不是?”
没有人回答他。
石妹子的母亲一见女儿的尸体就像郑胖子的女儿看见父亲的遗体样,扑上去就哭。很奇怪的是,石妹子的母亲一哭,尸体的鼻孔里突然就涌出了鲜红的血,那血从那对细小的鼻孔里淌出来,流到脸上又顺着脸颊流到地上。石妹子的母亲号啕大哭道:“是哪个该千刀万剐的人害死了我女儿呀呜呜呜呜她还只二十一岁呀呜呜呜呜……”
莫伢子代表石小刚来劝慰石妹子的哥哥,石妹子的哥哥愤怒地揪着莫伢子,拳头都举了起来。莫伢子说:“你妹妹的死与我没任何关系,请你冷静点。”
石妹子的哥哥问他:“我妹妹跟哪个关系最密?”
莫伢子说:“我们也很同情你,但我们确实没想到你妹妹会自杀。”
石妹子的哥哥攥紧拳头问:“我妹妹跟哪个关系最密?”
莫伢子说:“你不要激动,你妹妹死了,你激动有什么用?”
石妹子的哥哥一拳打在莫伢子脸上,把莫伢子的鼻子打出血了。“激动?”石妹子的哥哥说,“你妹妹被别个害死了你激动么?是不是你害死我妹妹的?”
莫伢子捂着打痛的鼻子说:“我发誓你妹妹的死与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石妹子的哥哥仍揪着莫伢子的衣服问:“那我妹妹跟哪个的关系最深?”
光头和另两名保安走上去把石妹子的哥哥拉开了。“现在不是讨论你妹妹跟谁的关系最深的时候,”光头说,“现在是商量如何处理你妹妹的后事。”
石妹子的哥哥愤怒地瞪着光头,“你放开我。”
光头没放开他,因为他认定是莫伢子害死了他妹妹,他要打死莫伢子。光头说:“你妹妹跟哪个的关系都不深,她只是酒店的一名员工,我骗你是你养的。”
光头又说:“你妹妹受了什么刺激我们真的不晓得,她的死我们也很难过,你不要以为谁害死了你妹妹,真的没这回事。你冷静点,请你冷静点。”
石妹子的哥哥愤怒道:“我要打死那个害死我妹妹的人,我要打死那个人。”
石小刚开始没打算露面,他坐在酒吧里喝着闷酒。石妹子一死,石妹子的种种好处就浮现在他记忆里了,石妹子很关心他、爱他,他睡着了,石妹子在他身边安静得像一只猫,他不醒,石妹子绝不会说话或看电视。他有时候很疲劳,石妹子会跪在床上给他揉眼睛或坐在一旁给他按腿,直到他呼呼熟睡。还有,他洗脚时,石妹子会替他修脚趾甲。石妹子钓了鱼,煮熟了,总是把那块刺少的肚皮肉夹到他碗里给他吃等等。他听见石妹子的哥哥吼“我要打死那个人”,就伤感地冷冷一笑。周妹在一旁陪他,他让周妹把莫伢子叫进来,他指示莫伢子说:“你和光头把石妹子的哥哥叫进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莫伢子走出去,和光头把石妹子的哥哥带进了酒吧。酒吧的光线很暗,石妹子的哥哥站了几秒钟才适应酒吧里的光线。石小刚盯着这个蛮汉,感觉他不过是长益市街上的小混混而已,心里就有了底。“你妹妹是我们酒店的一名员工,她死了,我们都很难过。”石小刚这么说,“我打算给你十万块钱,你赶快把你妹妹的尸体运走,不要再在这里闹了。”
石妹子的哥哥瞪着石小刚,一看石小刚那架势就晓得石小刚是老大,他说:“十万?”他马上跟石小刚谈价:“我妹妹只值十万?我要一百万,没一百万,我不会走人。”
石小刚讪笑了声,“你如果这样说,那就不好办了。你妹妹的死与我们中任何一人都没任何关系,她是自杀,不是他杀,你要搞清楚。”
石妹子的哥哥吼道:“无论我妹妹是怎么死的,我要一百万。”
“你要再这样说,我一分钱都不给你,”石小刚瞪他一眼,“你要闹,我们不怕你闹,公安和法院都有朋友,玩黑社会你还不见得玩得我赢,我敢开赌场就不怕你吵事。”
石妹子的哥哥也是在长益市街头上玩的小混混,混得并不好,属于那种雷声大雨点小的人,听石小刚这么说,嘴就没那么硬了,“那你们说给多少钱?”
“十万。”石小刚说。
石妹子的哥哥一昂脸道:“十万绝对不可能,我妹妹的生命就值十万?笑话!”
石小刚想石妹子毕竟跟他睡了两年,十万是欠了点,便说:“你不要开口就把我们吓得晕头转向,你说个能让我们接受的具体数目,你要多少?”
石妹子的哥哥伸出五个指头说:“至少也要五十万,不然就法庭上见。”
石小刚觉得石妹子多少还有点灵泛,说话还能察言观色,但她哥哥却跟大脑被人取走了样,一开口就没边。他冷笑一声回答:“看来只能是在法庭上见了,那就让法院判吧。”
这事儿最终以三十万元人民币打发这一家人走了。石妹子的哥哥拿到三十万元人民币后,脸上就没那么多脾气了,在莫伢子递给他的协议上签了字,保证以后不再在妹妹的死因上找乡村酒店的麻烦。尸体于当天傍晚被殡仪馆来的车运走了。
石小刚那天在塘边站了很长时间,他真的不懂一向开朗、浪漫的石妹子竟会投塘自杀!就在早两天,他曾对石妹子描述她的未来说,只要她忠实于他他一定不会亏待她。没想,他还没来得及实现自己的诺言,她就永远离开他了。石小刚看着天,天色灰暗了,夕阳已落到了山那边,有星星在暗灰色的天上呈现了出来,不多的几颗,还有一弯月亮悄悄爬到了山巅上,像一只女人的眼睛,远远地冷冷地盯着他。我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对吗?他望着渐渐暗下去的村子,他突然看见杜会计从远远的村道上走来,手里拎着个旅行袋。他呆呆地看着,杜会计变成了另一个女人,手里拎着的不是旅行袋,而是个蛇皮袋。她是陈村长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