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乡长开着车去了医院。母亲不能吃东西,吃进去多少就呕出来多少,只能靠输液维持生命。母亲醒在床上,看着脸色不怎么好的儿子,声音就很虚弱:“小斌,妈拖累你了。”
李乡长见母亲瞪着他,脸上就变得十分亲和,“妈,我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
母亲这几天变得更加虚弱不堪了,眼球好像彻底变黄了。他握着母亲的手,母亲的手很粗糙,皮起了毛,还有刺一样,这是一双正宗的劳动妇女的手。母亲小声说:“我刚才梦见自己去了九霄云外,那里没有落脚的地,人轻飘飘的。”
李乡长就打量着母亲,想这是死神降临的预兆。李乡长紧攥着母亲的手,“妈,你会好的,儿子一定要把你的病治好。”
李母深感欣慰和疲倦地说:“妈有你这样的儿子真高兴。”
李母说完这话就咳嗽起来了,咳得喉咙嚯嘞嚯嘞响。李乡长忙拍着母亲的胸口,担心母亲把血吐在床单上,又起身把病床摇起,端起痰盂让母亲吐痰。李母吐出了一口乌血,又吐了几口痰。李母舒服些了,李乡长又把床铺摇下来说:“妈,你睡吧。”
李母躺下,闭上了眼睛。老婆从洗手间里走来,问他:“卖地的事谈得怎样了?”
李乡长摇头,“看来这笔生意做不成,那个姓钟的老板只肯出一万一亩。我心里的底线是一万五,他出的钱只有我计划的三分之二,只能再等,另找买主了。”
吃过医院的盒饭,李乡长闭着眼睛休息了下,开着车就去了七马乡,乡里有许多芝麻绿豆事等着他处理。五点多钟,他又开着车回了医院,顶替在医院里守了一天的老婆。母亲在昏睡中,脸色黑黑的。老婆的脸色很沉重,对他使眼色,“你出来一下,小斌。”
“怎么啦?”李乡长跟着老婆走出病室,走到花坛前,问老婆。
老婆半天没开口,盯着他。临了,老婆很郑重地说:“今天医生跟我很认真地谈了,说这样治疗不是办法,如果想彻底治好妈的病,只有一个办法——换肾。”
“换肾?”李乡长瞪着老婆,“换肾要多少钱?”
老婆说:“医生说,要二十万,交了二十万才能做手术。”
李乡长好像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二十万?要那么多钱?”
老婆抽口气,低声说:“医生说这还只是初步估计,可能还不止二十万。”
李乡长变得很沉重也很烦躁了,“二十万?”他绝望地望着老婆,“我就是把我们的房子卖了,把自己卖了,也卖不到二十万啊。”
老婆盯着他,“医生说,如果不换肾,妈最多还能活二十天。”
“难怪妈梦见自己去了九霄云外,”李乡长深刻地领悟道,“原来死神来到她梦中了。可是我到哪里去弄二十万?这真的是要命钱。”李乡长非常绝望,又道:“可是我不能不救我妈啊,她就我一个儿子,为了我,她把自己的一生都搭上了。呜呜呜呜,我妈完全可以再再再结婚,妈曾跟一个比她大几岁的男人好过,后来我妈跟那个男人分手了,就因为那个男人对我说,当农农农民用不着读读那么多书,我妈就跟他分分手了呜呜呜呜。”
老婆很同情地看着他,“哭没用的,你要尽早想办法。”
李乡长道:“二十万,我们乡政府的账号上只有两万,不够啊。”他突然想到了堂兄,在李乡长眼里,他堂兄李总是个有钱人,不然也不会在他的地盘上开芙蓉度假村。李乡长抹干眼泪,掏出手机打李总的手机,李总说他在芙蓉度假村,李乡长便说:“你等一下我。”
李乡长将车开到芙蓉度假村,走进了冷清清的度假村。李总跟几个朋友坐在大厅里打扑克,看见他,笑笑,问:“你打不?”
李乡长偶尔也打牌,但不打钱,见桌上押着十块二十块的钞票,就摇头,“不打。”
李总出着牌,李乡长在一旁看着,问堂兄:“生意还好吗李总?”
李总回答李乡长:“好鬼,现在是淡季。”边笑着洗牌。
李乡长心急如焚,他拍了拍堂兄的肩膀,堂兄望着他,他说:“我找你谈点事。”
堂兄一笑,“什么事你说?”
李乡长很郑重地起身,“我们到外面说吧。”
李总跟着他走到了一隅。李乡长把他母亲患了重病,医院要二十万医药费等等三言两语地告诉了堂兄。堂兄听完,表示道:“我很同情你,但我真的没钱,我搞这个度假村找农业银行贷了一百万,到期限了,银行正催我还贷。年底了,我手头很紧,一些原来跟着我做事的人,跑到我家要我早两年欠的工钱,坐在我家不肯走,我现在都不敢回家。”
李乡长瞪着堂兄,他没想到他堂兄会这样回答他,他的希望于这一刻破灭了。他不想再在堂兄面前浪费时间,他一脸凄惨地看着堂兄说:“就当我没跟你提借钱的事。”
李乡长在爬上吉普车的那一瞬,脑海里闪现了另一个人,就是那个曾在他手上承包了乡中学的教师宿舍建筑,且把一万元现金放在他母亲手上,后来被他交到乡纪委的七马乡的建筑老板。这个老板姓段,五十多岁,李乡长把车开到他家楼前时,段老板已睡了,迎接李乡长的是一连串很凶的狗吠声。段老板养了两条狼犬,两条狼犬的狂吠声把段老板一家人惊醒了。段老板推开三楼的铝合金玻璃窗,问门外的李乡长:“什么人这么晚了来干什么?”
李乡长急道:“我是乡长李小斌。”
段老板一听是李乡长的大名,不敢相信地拿手电筒照了照李乡长的脸,一看果然是李乡长,忙下楼,开了院落的铁栅栏门。“乡长,深夜来访,有什么事啊?”段老板说,“打个电话吩咐一声就是,您何必亲自跑来呢。”
李乡长一时不知道怎么跟段老板开口借钱,就问段老板一些情况。段老板已从老婆嘴里听说李乡长的母亲病了,说了几句闲话后,他问李乡长:“你妈好些了吗?”
李乡长就抓住这个时机把他妈的病情和急需二十万医疗费的事跟段老板说了。段老板听后,回答李乡长道:“钱我有,但你不晓得现在做建筑这一行都是老板自带资金进场,自己垫钱开工,甲方再按协议分批分量地付款。我的钱都投到长益市的两处工地上了,一处是长益市酒店,还有一处是工商局的新办公楼。我现在还欠着包工头的五十万工钱没付,就要过年了,不付工钱,那些做事的民工不会造反?所以,实在对不起。”
李乡长一听这话就晕,呆呆地看着段老板。
段老板很同情他,“这样吧,我家里还有一万块钱现金,你先拿去应急。”他上了楼,一会儿后他下来,非常抱歉地看着李乡长道:“只有八千。我老婆说,今天一个曾经在我手下做工的跑来借钱,我老婆借给了他两千。”段老板把八千块钱递到李乡长手上,要李乡长接钱,“这八千块钱你都拿去。”
李乡长不敢拒绝,马上说:“那我写一个借条。”
段老板大气的样子说:“无所谓,有钱你就还,没钱就算了,我不在乎这点钱。”
李乡长写了借条。李乡长的脑海里还有两个人,那两人也都是七马乡有名的大户,一户是在乡里和乡外承包土方工程的土建老板,与搞建筑的段老板都属于七马乡响当当的人物;还有一户是养猪养鸡专业户,养猪养鸡专业户在村子的荒山上建了个很大的饲养场,猪场、鸡场有好几间。次日一早,他开着车先到了土建老板家,土建老板不在家,在长益市的一处土建工地上守着。两人通了话后,李乡长又马不停蹄地开着车往长益市飙,开到一半,车坏在路上了。他急晕了,打电话给张副乡长,让张副乡长叫人来拖车。李乡长觉得这兆头很不好,似乎预示着他今天出师不利。但他不甘心,就在手机里跟土建老板谈他母亲的病和想找他借钱为母亲治病的事。土建老板听了半天,也沉默了半天,说出的话几乎跟段老板如出一辙,说现在搞土建都是垫资进场啊甲方拖欠工程款拖欠得很厉害啊而他又欠了民工几十万工钱啊等等。李乡长听不下去了,打断土建老板诉苦道:“借两万可以吗?”
土建老板说:“我现在没钱,等两个星期可不可以?我跟你想想办法……”
李乡长想等两个星期,他母亲怕已经烧成灰入土了,就没等土建老板说完话便愤怒地挂了电话,骂道:“不借就是,干吗找那么多借口。”
一个半小时后,张副乡长领着村里一辆跑运输的农用汽车一路黑烟滚滚地来了,农用汽车挂上李乡长开的北京吉普,把吉普车拖进了路旁的一家修理厂。李乡长邀着张副乡长赶到养殖专业户家时,养殖专业户一家人及他请的工人正在吃午饭。食堂就挨着鸡场,一股鸡屎臭气就飘扬在空气中。他们就在那股难闻的鸡屎臭气中吃着午饭。养猪养鸡专业户姓张,是张副乡长的亲戚。张老板见两位乡长大驾光临,忙吆喝两位乡长吃饭。李乡长没胃口,张副乡长也不想吃,他把张老板叫进了张老板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