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夜晚格外宁静。
断崖处的风很大。长老站在我身后,没有说话。我调整了很久呼吸,终于让内心平静。我不敢说我不怕粉身碎骨,但我闭上双眼后,看到的更多是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景象。我张开双臂,向着那美丽的景象纵身一跃。我要跳进那烂漫的河流。
寒冷的气流扭曲着我脸上的肌肉,顺着我的鼻腔,也将寒气扩散至我全身。我第一次感受到了重力加速度的作用。我想起了黎爷讲的故事……
当我高速向着黑暗更深处靠近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混沌的夜空突然变得明亮,中间毫无过渡。我向身后望时,已看不到来时的星光。我急速坠入一条乌黑的河。离河还有三丈距离的时候,我闻到了河水散发出来的刺鼻恶臭。我紧闭双眼,屏住呼吸,像只失去翅膀的鸽子一样栽进了满是沥青的铁锅。不同的是,当我从河中挣扎出来时,身上的毛发并未褪去,相反的,我身上附着了各种垃圾,其中最令我感到恶心的是几条妇女用过的月事带。我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想找一处干净的水源,洗去一身的污垢。中途我干呕了好几次,都被我用意志力强压了下去。这个时候我不能吐,一吐起来就没完。我现在浑身粘满了在河里淤积了不知多久的各种垃圾形成的流质,特别是双手,还扔过月事带。我不能吐,因为我每次吐过都要马上擦嘴、漱口,我不能忍受嘴角残留着从胃里翻涌出来的消化到一半的食物,我不能忍受口腔被胃液和胆汁冲刷过后那种酸涩的味道。我现在不能吐,因为我不能用碰过月事带的手擦我吐过的嘴,我也没有找到干净的水。我甚至不能想关于呕吐的事,那样会让我更加想吐。
和阿仁相识那个夏天,我们曾一道去川北送画。天气炎热,我们都光着上身。路过一个村庄时,那里的农妇正在晒谷子。一阵风吹过,细若微尘的谷壳粘满了我们裸露的皮肤。一时间奇痒难耐,每一寸皮肤都好像被蚊子咬过。我不停地挠,不停地挠,越挠越痒,越痒越挠,很快就挠得浑身血痕,又痒又痛。痒痛好像驻进了我的心里,随着我的号叫声慢慢升温,我当时真的想把皮肤撕开一个口子,然后整张剥去。而一旁的阿仁却很淡定,一直到我们找到河流跳进去之前,他都没有挠过一下,甚至连叫都没叫一声。我很诧异他为什么能够这样。正当我跳到河里快意的搓着身上的谷壳想要问他时,他才像只被火烧了屁股的猴子火急火燎跳进河里,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末了才空出嘴说了句:“你他妈刚才不能不叫吗?憋死我了!”
“我他妈又没堵住你的嘴,你想叫就叫啊!”
“你傻啊,越叫心头就越痒。”
“老子又不是叫床。”
“哈哈哈,一个道理。”
很多事情,不去想,就没那么严重。我只要找到干净的水源,洗一洗就好了。我必须要忍住。
这个地方看上去很荒凉,不像有村落的样子。我刚才跌入的那条乌黑的河缓缓流向东方。我朝河流的上游望去,隐约能看到几根巨大的烟囱。我向着烟囱的方向走去,有烟的地方就有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水源。
一面走,一面掏出我的鹿皮口袋,检查里面的文书、银票。好在离开长安时苏老板送我这口袋是高档货,密闭性好,防水。不然我非得乞讨到长安不可。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一个路牌,上面写着几个字:强国界。这地名有点陌生,但又好像在哪里听过,应该是天朝附近一个蕞尔小国。
越往前走,河中恶臭越重,连苍蝇都没有了踪迹。
我快要到达极限了。
就在我快被自身的臭气熏死的时候,终于看到前方有座城,拖着龌龊的身体,我努力向前。
随着距离渐进,城的模样也渐渐清晰。城墙由九成新的青砖砌成,城墙上每三五步便飘扬着一面崭新的红旗,城门两边贴满了标语。我近前一看,全是什么“全国人民动员起来,赶超天朝指日可待”“修筑千年城墙,打造旅游强国”“只生一个好,朝廷帮养老”之类,不明所以。只有一句我看明白了:欢迎来到礼仪之邦——强国。我正寻思着要是能在礼仪之邦遇到个好心人,带我去他家洗个澡就好了。突然一顿棍棒就落在了我身上,几个穿着深色制服凶神恶煞的大汉手持木棒劈头向我打来,嘴里还骂骂咧咧:“你他妈找死啊,到城里来要饭!”“打不死你个臭要饭的,我去你妈逼!”一记重脚直踹在我面门,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不过没晕多久,我就被一盆冷水泼醒。其中一个身形较小的恶汉指着我对另一个恶汉说:“老大,这厮肯定是个雏,连装死都不会,一盆水就泼醒了。”
旁边立马有人回应:“真他妈傻逼,连装死都不会,还敢来城里混饭吃,不知道我强国监市的厉害吗?”
“上次有个二货,装死也装得太深入了,怎么泼水泼粪都不醒,硬逼老子上烙铁才起来,丫就是贱,敬酒不吃吃罚酒。”
听到这里,我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翻身起来。其实有一瞬间,我的右手已经伸进鹿皮口袋触到了随风潜入夜,但是一转念,我还是掏出了通关文书。这地方戾气太重,我怕敌我悬殊,难以自保,还是小心为妙。“各位官爷,小的不是叫花子,小的是天朝人士,来自贸易,还望各位官爷开恩成全。”
“不傻啊,会装逼啊!装天朝人是吧,老子让你装!”说着,小个恶汉提着木棍就过来了。
“我真是天朝人,我手上有通关文书,请各位官爷明鉴。”我挥舞着文书。
小个恶汉一把夺过我手中的文书,倒着看了几眼,又递给了后面的同伙。恶汉们瞥了瞥我的文书,神情立马变色。那个被唤作“老大”的恶汉,暴起一脚,将手持木棍向我走来的小个恶汉踹翻在地,其余几人迅速将其按住,不得动弹。
“老大,老大,怎么回事?”被按在地上的小个子和我一样不明所以。
“怎么回事?当街殴打国际友人,你他妈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国际法?我现在宣布,你的临时监市身份,就到此为止了,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不能啊,老大!我求求你,我老婆就快生了,这你是知道的,我不能没班上啊,老大!只要留下来,你让我做什么都愿意,老大!”
“给我拖走!”老大手一挥,几个壮汉像拎小鸡一样把小个子给拖走了。
老大随即换了一副面孔和我说话:“这位公子,刚才实在是误会,那小子眼贱,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我已经将他撤职了。还望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怪罪我们。”
剧情转换得太快,我脑子有点不够用了。这和三年多前我从小船上醒来,误入春风楼后的情节有点类似。不同的是,那次是先热后冷,此番却是先冷后热。不知接下来还要发生什么。
我揉了揉眼睛,越揉视线越模糊,“我想洗个澡。”
“哎哟,桑拿啊,走,带天朝老爷蒸桑拿去!”老大手又一挥,小弟们齐齐簇拥着我向桑拿房前行。有两三个带路的,有两三个殿后的,众人一路上不知将我身上的灰擦了多少回。
到得桑拿房,老板娘远远地就出来迎接:“张队长,好久没光临了,姑娘们可想死你了。”
“想死我还是想我死啊?”
“瞧您说的。呵呵。张队,这么久没来,把我们的营业时间都记错了吧。大晌午的,姑娘们下了夜班,正休息着呢。”
“快去叫起来,今天有任务,接待外宾。”
“哟,张队,什么时候您把外务部都接管了啊?外宾什么时候来,我好让姑娘们准备准备。”
“废什么话,外宾已经到了。”说着,张队长往我这一指。老板娘立马变了脸色,不过毕竟是风月场上混惯了的人,人情练达,只一瞬,便又和颜悦色起来。
“张队长,莫要说笑。”
“说甚么笑!快去,叫姑娘们起床,正好,不用穿衣裳。”
“张队长,若是之前有什么冒犯之处,小的这就给您赔个不是。千万别拿姑娘们出气。这位客人……这要是传了出去,姑娘们以后在花界脸往哪儿搁啊!”
“这位客人怎么了?天朝来宾!这是来给你们轩然城提高知名度来了,旁人要是知道连天朝老爷都来你们轩然城找姑娘,那你们的名气就可以甩其他店一百多条街了。”
老板娘被这个不知真假的句子震住了,低着头,没有再答话。
张队长掏出我的通关文书,在老板娘面前扬了扬,“看见没,天朝通关文书,这还有假?快去,叫姑娘们伺候外宾。顺便也给我们哥几个挑几个来按摩按摩,对了,我要十一号。”
老板娘不怎么情愿,但还是去准备了。张队长和他的手下熟练地换了浴袍,坐在长椅上喝着龙井等姑娘。我将浑身的脏衣裳脱下,把鹿皮口袋交由柜台保管好,吩咐小二帮我买身干净衣裳,然后进入了老板娘专门为我准备的浴池。
氤氲的蒸汽酥软了我的筋骨,合适的水温褪去了我身上的疲惫。刚一坐下,成群的星子鱼就来亲吻我的肌肤。
我打了一个小盹,被两个娇滴滴的声音唤醒。抬头一看,四个白花花的大馒头塞满了我的视线,波涛汹涌间,我终于明白这家店为何以“轩然”为号了。
“有毒,水里有毒!”
我低头一看,池里的水已变得浑黑,星子鱼死了一片。一定是我身上的泥垢里含有毒素,毒死了星子鱼。
我站起身,两位姑娘象征性地扭过头,两人均是同样的姿势,一手捂着眼,一手遮着嘴,相互嘀咕着什么。两位姑娘的下半身都只用苇叶做的裙子遮住臀部,然而那饱满的臀肌却始终要露一部分在外。我感到有点口渴。
咽下一口津液,润了润喉咙,我开口说道,“没什么毒,刚才我掉到城外的河里去了。叫你们老板娘给我换一个池子。”
听到我的话后,胸部较大那位姑娘便叫老板娘去了。
不到一柱香功夫,那姑娘便跑了回来,带我和另一位姑娘去到另一间房。
这间房比之前那间小些,光线幽暗,香薰弥漫。浴池也更浅,池底铺着细沙,坐上去软软的。我刚躺下,便感到一股波涛向我袭来。两条细蛇在我身上游移,所到之处,曼妙酥痒。我试图挣扎,然而很快就在舌尖的诱惑下缴了械。我的意志屈服于了我的身体,他太坚硬了,我无力抵抗。我顺从的闭上双眼,眼里最后一幕是浴池里漂浮的两条苇叶裙。
一阵急促的呼吸过后,我瘫倒于一股巨大的虚无感中。眼前看到的不再是环肥燕瘦的胴体,而是两个狰狞的恶魔。她们将我带入了深渊,拉远了我与曼陀罗山庄的距离。
她们还伏在我的身体上,用紫色的指甲拨弄着我的肌肤,娇媚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恩惠。但她们并不知道,我此刻正沉浸一场巨大的虚无中,而不是无比的愉悦里。我感到羞愧。如果我和莉亚·氐桑再度相遇,我不堪的身心何以面对她冰雪般的玉洁?我自惭形秽。亏我在两峰村还借她之名拒绝了纸鸢。亏我还觉得我有心上人,我要对得起我的心上人。我看不起我自己,没有一点点定力,经不起一点点诱惑。我越想越懊恼,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吓跑了两个姑娘,也打醒了我。我必须要离开这里,立即!
我走出浴池准备要离开轩然城的时候,那个张队长死死拉住我不放,硬要请我吃个饭,喝杯酒,赔个不是才肯让我走。我立下字据,表明自己不会再追究今天挨打的事,他才放手,喜滋滋的去找老板娘索要书契。
换衣服时,两个谢了顶,坐在长椅上喝茶的中年男人用很不屑的语气说道:“天朝来的了不起啊!一次两个!过两天老子也去天朝嫖,扬我强国威名!”
“那是那是。”
“昨天去马场看过了,纯种的阿哈尔捷金马才一千八百两,最近马牌不好上,再加上单双号限行,马场那边搞了个优惠,一次性买两匹,单价降百分之十。”
“不错啊!”
“那是,两匹马也才三千五百两不到。”
“便宜!”
“还有更便宜的呢,也是昨天,我去皇家花园看过了,前二后三的独栋别墅,带地下马厩,才一万二千两,要是一次性支付,还给八五折,你说赚不赚!”
“赚啊,当然赚!”
“再说那天朝妓女,顶多也就一百两包夜,到时候哥带着你,左一个右一个,日个痛快!”
“哥,什么时候去啊?”
“就等今天晚上‘大强彩’开奖了,中了就去。”
……
临走前,我掏出剩下不多的银票中的两张,给了躲在老板娘身后的两位怯生生的姑娘。我在春风楼待了那么久,知道姑娘们的苦衷。“再穷不能穷姑娘”。这是离开长安去姑苏考察风俗业前,苏老板对我的交代。我没有忘。
出了轩然城,腹中空空。天空明亮得像一面镜子,照得我头冒汗,脚发软。
我找了家饭馆,挑了个正对大门的位置,点了两个小菜,一盘牛肉,半斤酒。
我斜对面那张桌子,坐着两个中年妇女。一个穿着花哨,卷发;一个穿着素净,花白头发。我在等待小二上菜的间歇里,闲来无事,便听那两个妇人聊天。
卷发:“哎呀,三姐,我给你说呀,我那糖尿病啊,有治了!”
花白头发:“怎么治?”
卷发:“前天我在城隍庙,遇到一群人,说是朝廷的什么什么慈善机构,在搞宣传,宣传他们的新药。有治风湿的,治痛风的,治糖尿病的,治什么的都有。”
花白头发:“不要钱?”
卷发:“不要钱。只是他们的药啊,要配合治疗仪使用。他们只收治疗仪的钱,药白送,搞慈善嘛。”
花白头发:“那我只要药呢?不要治疗仪。”
卷发:“那不行,人家说了,没治疗仪你拿药去也没用。而且朝廷在生产的时候,就是一个治疗仪配一副药,人家也不单独给你。”
花白头发:“那治疗仪多少钱?”
卷发:“也不是很贵,二百两,人家说了,要是一副药治不好,凭治疗仪的书契,三个月后还可以再送你两个疗程的药。”
听到这里,我已经听出了端倪,那伙自称什么慈善机构的人,绝对是个诈骗团伙。这样的骗子在天朝不在少数,专门利用中老年人关心身体,惧怕疾病,想长命百岁又好贪点小便宜的心理骗他们的钱。
我正要提醒两位中年妇女不要上当。那卷发又开口了:“而且啊,我前天就给他们讲好了,我想买一台治疗仪,但我没固定工作,老伴又是个瘸子,大儿子进监狱了,小儿子还在读私塾,一家子的开销都靠我一个人给有钱人家打扫卫生,洗洗衣服挣来,实在拿不出二百两那么多,看能不能少点儿。那卖药的请示过他们领导说可以,就给我减免了八十两,说是朝廷专门准备了几个名额,照顾弱势群体。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啊!”
花白头发:“你也不怕你们老张揍你,好好的,说他瘸了。瘸了能在监市大队上班?”
卷发:“哎呀,三姐,我还不是为了能买个便宜才这么说的,何必当真嘛。幸亏前天我去城隍庙烧香没有戴首饰,我怕被偷,那里人多。要不然啊,我还演不了这出戏。”
花白头发:“那你什么时候去买?买来我也瞧瞧。”
卷发:“我准备再和他们讲讲价,前天我一说可怜,就免了我八十两。今天我又准备了个强制拆迁文书,说我家祖宅要被朝廷强拆了,赔的钱还不够喝汤,看能不能再给我免点。”
花白头发:“你哪里来的拆迁文书?”
卷发(压低声音,做神秘状):“三姐,你可别给我说出去啊。这文书啊,是属于一个叫钟九凤的,我家那口子不是在监市大队嘛,家里多的是刁民的材料。反正那群做慈善的也不认识我,我拿去试试。”
听到这里,我打消了提醒卷发的念头。活该被骗!
店门外,一对夫妇正在帮他们的小孩拉上裤子。在此之前,他们的孩子刚在路边畅快的小便。
三人若无其事的离去后,地上只留一滩尿液。
我转过头,正赶上小二给我上菜。此时不是吃饭时间,店里人少,所以我的几个菜上得都比较快。
店外的阳光依旧刺眼,斜对面的两个女人又演练了一遍台词,觉得没什么破绽了,便信心满满的去与远比他们等级高的骗子碰面。临走前,卷发喝光了自己那杯免费的茶。
店里只剩下我一名顾客。两个小二悠闲的在柜台里下着五子棋,老板也没管他们,自己拿着算盘计算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进来了一个女子,二十几岁的样子,坐在大门左手边的角落里,没点东西,估计是在等人。
女子坐下后不久,一辆普鲁士进口马车停在了店门外,车上下来六个人,两男四女,为首的是一名四十岁上下的光头男子。他们一进门,嗓门就很大,冲着小二不停嚷嚷。两名小二慌忙跑去迎接,招呼他们在大门右手边的角落坐下。老板也抬起头来看了这伙人一眼,停止了算账。
他们点了很多菜,好像很饿的样子。奇怪的是,菜上好以后,他们并不忙着吃东西。一桌人小声的商量着什么。我因为太无聊了,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我点的牛肉味道也还不错,不过比起我在两峰村吃到的,那就差远了。虽然也很饿,但眼前的饭菜全然提不起我的兴趣。吃它们,仅仅是为了充饥而已,一点儿没有享受的感觉。不知道王冲他们现在胃口可好?
我准备结账,不过在结账之前,我想先问问怎么去天朝,看看有没有什么捷径回长安。这几天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是该回归正轨了。心里这么想着,自己突然间觉得好笑。对我而言,什么才是正轨呢?我连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我现在所想的正轨,和我从那条小船上醒来以前的生活轨迹相比,肯定偏离了不少吧。哎。
回长安要紧。
我打了个响指,小二立马过来。
从小二那里得知,这里离天朝并不远,往西五百里便是边界。再往西南一千里,就到长安。不过这里没有直达长安的公共马车,中途要换乘,有点麻烦。而且我身上的银票也买不起好马了,在姑苏花二十两买到好马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再发生了。好怀念我的栗色马驹。
正在这时,大门右手边那桌人有了动静。光头男对手下的一个女人吩咐了几句,那女人便朝着大门左手边那个单独的女子走去。只见两个女人说了几句,光头男的手下便返回到自己的座位。紧接着是一顿臭骂,光头男怒气冲冲的对手下另一个女人说:“你去问,要自信,不要低三下四的。”
第二个女人又向大门左手边那个单独的女子走去。结果好像也没问到什么。但这个光头男的女手下不似她的前任,瞬间就爆发了,指着那独身女子破口大骂。光头男这边还帮着腔,那独身女子渐渐地连还口之力都没有了。光头男的女二号越骂越起劲,整个人进入到一种忘我的癫狂状态,顺手抄起板凳就向独身女子砍去。店小二顾不得找我钱,攥着一把碎银就扑了上去,想要拉开肇事的女人。店小二还没到肇事女跟前,光头男一桌五人全到了,不过他们不是去劝架的,他们手中各有家伙,对着独身女就是一顿乱打。我有点不知所措,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无缘无故的冲突,这么残暴,六个打一个,关键是挨打的一方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刚才我被那几个监市打,双方实力也没这么悬殊吧。
混乱中,哀号声,喝骂声,求救声,棍棒打击声,无所不有。中间还夹杂着从光头男嘴里冒出来的“死去吧,恶魔”这样让人完全不明所以的句子。店小二没能拉开众人,头上吃了一棍直接昏倒在地上。老板赶紧的叫另一名店小二去报案。店外也有一些路人想进来制止,但都被光头男的女二号喝退:“后退,谁管谁死啊,滚!”路人无不变色,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六个人打断了好几张板凳,都没有收手的意思。光头男握着断掉的板凳腿,照着独身女子的头就刺去……
眼前的景象简直是人间地狱,我闭上了眼睛。
随着我右手一挥,哀号声,喝骂声,求救声,棍棒打击声,统统消失。世界顿时安静了下来,我只听得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再睁开眼时,光头男还保持着刺向独身女子的姿势,然而他手里断掉的板凳腿,再也插不进独身女子的头了。从光头男的左大腿到右胸,有一条血印,这条血印将光头男的身体分为了上下两个半身,下半身依然站立着,而上半身已经脱离了下半身,摇摇欲坠。光头男的五个手下也是同样的情形,身体被一条血印分为两半,不同的只是比例而已。他们的身体都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脸上的表情都来不及变化,也再不会变化了,就像瞬间被岩浆夺去生命的庞贝居民一样,这六个人统统被我的随风潜入夜所带出的剑气拦腰斩断。一击即中,瞬间毙命,这也是对他们最大的仁慈了。片刻以后,从他们六人身上的血印处迸溅出浓稠的血液,他们的身体也在血光四溅中上下分裂。
受害的独身女子双眼惊恐,张大着嘴巴,哀号不出声音。店老板心疼的计算着桌子板凳的损失数目以及要花多少银两才能将满墙血渍的店面重新装修。
我将看不见刀刃的随风潜入夜插入刀鞘,大步出门,踏上店门外那辆没有了主人的普鲁士进口马车,一路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