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我在血色中踏上旅程。和所有传奇故事里的主人公一样,我留给世界的,只能是背影。遗憾的是,多年以后,当江湖中到处流传着我的传奇时,传奇的主人公却没有名字。当然,今天的故事也许并不会成为明天的传奇,就像今天的我们并不了解昨天的英雄一样。七十年前,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全世界笼罩在刀光剑影之中。这已经是一百年来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了。当时天朝还不叫天朝,太祖还没有正规军,正领着为数不多的红衫军四处游击。当时的朝廷为配合西洋盟军的军事行动,派了一直远征军远赴密支那。后来,外战停息,内战爆发,太祖平定中原,那支由前朝王室派往密支那为国赴死的远征军就再也没有人提起了。远征军中,死去的人,永远的死去了;活着的人,再也没有能够活着回来。因为他们为之赴死的国变了,原来的土地也忘却了他们抛洒的热血。
生命只能燃烧一次,很多人都化成了灰烬,却仍然不知燃烧为何。
我快马加鞭,疾风一般掠过荒凉的原野。和飞转的车轮一样,时间也流走得飞快。暮色四合,倦鸟归巢,我也要找一个地方投宿。
将马车扔在一个十字路口后,我徒步朝着貌似有炊烟的方向走去。
看着没多远,走起来累死人。转过两匹山,终于看到前方有山庄模样。通往山庄的道路车辙印迹很深,看上去经常有人走动。道路两旁也拉满了标语,内容与城里的不大一样,多是“拆迁利益至高无上,干群一心羡死鸳鸯”“和衷共济拆旧房,齐心协力建新居”“依法拆迁,美满拆迁”之类的内容,条条标语里,都有一个“拆”字,越往前走,标语句子越短,山庄跟前,最后一条红色横幅里,只有一个大大的“拆”,言简意赅。
山庄门前,一条色泽黯淡的横幅上写着:欢迎来到万寿山庄。与我挨打之前看到的标语相比,只是少了“礼仪之邦”四个字和一个破折号。浑身的毛发顿时警觉起来,不过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一路上,我都寻思着给自己构思一个不至于见面就挨打的身份。这里如此荒僻,应该不会有监市了。行头也换过了,应该不会被认成乞丐了。即使有监市,他们对天朝人也客气,我只要把文书拿在手里,应该就不会遇到什么难处了。至于名字,就叫王冲吧,来强国发展保险业务。
从洞开的庄门往里望,可以望见院内落叶凌乱。庄门左右各自蹲踞着一只石龟和一只石鹤。石鹤上方的门牌上写着一个“史”,难怪这山庄名字有些熟悉,原来和万兽山庄史庄主是亲戚啊。不过和万兽山庄相比,这万寿山庄好像有点不一样,这一点从门联上就可以觉察到: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求闷声发大财。若是江湖中人,应该都忙着争夺武林盟主吧,怎么会忙着发大财呢?
以前我一直很奇怪,武林中好像除了各路镖局以外,其余门派都没有固定的收入,但从没见他们为钱发过愁。丐帮的自不必说,靠路人施舍也能过活;少林寺的偶尔出去化化缘,但同是佛门中人的峨眉派却好像没有这个习惯;武当山、全真教的道士从没下山做法事走穴;华山派守着天险,也没收过参观者门票;点苍派的剑法轻灵飘逸,但也没听说街边耍把式的谁出自于点苍;唐门擅毒,其门人却不见于各大鼠药作坊。这些门派,少则几百人,多则上千人,单是每日伙食开销都不得了,还隔三差五的长途跋涉参加各种武林大会,偶尔还要自己搭上兵器粮草替天行道,惩恶除奸。千百年来,这些没有稳定收入的门派非但没有灭亡,反而人丁兴旺,着实让人称奇。难道统领武林的梦想,能当饭吃?
看遍了长安大牢图书馆里的所有武侠小说,我的疑问也没有得到解答。武林中人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秘感,让我对他们敬意有加。
但这万寿山庄……让我看不出门道。
正思量着进还是不进时,突然从树上跳下四个彪形大汉,他们光着膀子,拿着极粗的麻绳,表情诡异的从四面向我逼近。我脑海中瞬间闪过狱友们讲给我的故事情节,我感觉菊部自然收紧。
“你们要干什么?”
“哼!你敢来,我们就敢干!”
什么逻辑?我只觉得天昏地暗。虽然这一路来,经历了无数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我的想象力已经有了极大的突破,但这样的场景,还是超乎了我的想象。我右手拿着通关文书,没有拿匕首,就在我要将右手伸进腰间鹿皮口袋之际,一条麻绳套住了我的右手。再伸出左手时,左手也被套住,既而双脚也被两条绳索套住。四个大汉站在四个方向用力一拉,便将我悬在半空。我的四肢不能动弹,只剩脖子还能扭动,我极力做着最后的挣扎,我大喊:“你们不要乱来,我是天朝人。”
“最可恨就是你们天朝人!”说着,四个大汉把手中的绳索系在四方的树干上,一齐向我奔来……
强国实在是一个暴戾的国度,一天之中,我就被两拨人殴打了两次。强国人的脑子里似乎根本就没有先把事情搞清楚,然后再进行判断的概念。总是先判断,然后再由心情决定要不要把事情搞清楚。即便后来搞清楚了,事情并不像他们之前所判断那样,他们也不会低头认错,要么相互推诿,要么倒推责任。
这一次,四个彪形大汉以为我是天朝来的开发商,不由分说,便将我吊起来痛打了一顿。要不是万寿山庄庄主怕打出人命,那四个大汉就是打到抽筋也不会停手。庄主问清我的来历(我说我叫王冲,来强国推销保险业务),也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你怎么不早说。”
此时浑身淤青的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反驳。早说?你们给我说话的机会了么?
拖我进了山庄,胡乱给我擦了些药,庄主就开始痛陈开发商的恶毒:切断山庄水源,往山庄墙上泼粪,在道路两旁装神弄鬼吓唬游客,最可恨的是联合朝廷以革职为威胁向在衙门任职的亲戚施压,挑拨离间。庄主三姑的女婿的小舅子的儿子就因此丢了在县衙里的押司职位。害得庄主三姑的女婿的小舅子一家,庄主三姑的女婿一家,庄主三姑一家发誓跟庄主一家老死不相往来。庄主说,这其实没什么让人寒心的,毕竟几家人平时也少有来往,让人寒心的是几家人当初为了疏通关系找个县衙押司的职位,曾向他借了好些银两,这样一来,都他妈赖账不还了。算来算去,这笔帐还得记在开发商和朝廷身上。
“朝廷和武林不是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的吗?怎么也要来圈你们的地?”我躺在草席上,百思不得其解。一来不解的是刚才那个问题;二来不解的是这草席上血迹斑斑,之前用过的人不会有什么皮肤病吧。我怕痒。
“朝廷,说着就来气。我哥哥的万兽山庄,想必小哥也听说过。”
“知道,知道。虎豹狮象猴,威震武林啊!”
“是啊,我那几位哥哥,个个擅长驯兽。没招着谁,没惹着谁,偏偏就被衙门里的疫检盯上了,说我三哥四哥的狮和象属于外来物种,过关的时候没报检,要罚款。我三哥自从当年被蒙古王子霍都所伤后,为人就低调了许多,心想罚就罚吧,破财免灾。结果一问怎么罚,傻了。你猜怎么罚。”
“怎么罚?”
“这狮和象有多重就罚多重的银两,尼玛一头象就得罚好几万两。那疫检也不怕我哥哥们把朝廷的金库抢了。”
“后来呢?”
“后来……”庄主深深的叹了口气,目光深邃地望向窗外,“哥哥们去评理,一到县衙就被抓了,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啊。哥哥们赤手空拳的去,可别人早就设下了埋伏,几百号人从楼上树上地底下冒出来,手里还拿着刀枪棍棒,怎么是对手?然后收监,接着抄家,把兵器都没收了,再扣了个私藏兵器的罪名。到现在都没出来。”
“没想到朝廷还欺负武林。”
“妈的,除非你是丐帮,身无分文,不然,随便找个非法聚集、无证办学、私藏兵器之类的借口就把你办了,目的还不是你那点房产。”
“这朝廷怎么比黑帮还黑?”
“哎,经过哥哥们那件事情后,几个侄儿无家可归,便来投靠我。我也看淡了武林中的生活,一门心思做我的农家乐生意,没想到本地衙门也和开发商联合起来要谋我的地产,几次三番想要强拆,这才又武装起来,不小心得罪了小哥。”
听了庄主这一番话,我心里也没什么委屈的了。要说委屈,他们都比我委屈。
“那,几位小英雄现在可好?”
“你是说我的几位侄儿?”
我点了点头。
“就是刚才绑你那几个”说着,庄主手一招,“还不快来赔个不是。”
四个彪形大汉立马从门外簇拥上来,向我作揖。庄主在一旁介绍道:“史虎、史豹、史狮、史象,还有个最小的,史猴,在官道上放风,还没回来。”
又寒暄了几句,庄主便打发四个侄儿各忙各的去了。就在我不知道该聊些什么的时候,庄主主动打破了沉默,“小哥,实不相瞒,要住我这里,可以,三天五天都没问题,不过得给钱。”
我摸了摸我的鹿皮口袋,思索着里面还有多少银两。未等我开口,庄主继续说道,“我也知道,武林中人,谈钱就伤感情。不过我已经退出武林了,这山庄也成了农家乐。生意上的事,不能坏了规矩。”
“理解,理解。”我连连点头,“可是庄主,我从天朝这一路来,花费实在不少,剩下的银两不多了,能不能稍微……”
“好说,好说。刚才得罪了小哥,小哥在这里所有的消费打六折怎么样?”
“六折,是多少啊?”
“住宿打折下来就是三百文一晚,含早餐。午餐、晚餐都是自助餐,六折下来就是一百二十文一顿。付现银的话还送你特殊服务一次,用银票结账就不送。”
这价位,合适。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不过我身上只有银票了,就不要特服了。”有了轩然城的经历,我对这些事情也失去了兴致,只想好好睡一觉,明早好赶路。
“没事,反正最近生意清淡,都淡出鸟来了,闲着也是闲着,就送你一次特服。”
“不用了,不用了,庄主,谢谢。”我连连摆手。
“客气什么,好不容易来一次,一定要让你见识见识我万寿山庄史遗世的绝活。”
听到这里,我好像明白了为什么这万寿山庄收费低廉的原因了。原来是要我钱债肉偿啊!“庄主请自重,我是异性恋。”我的手又触碰到了鹿皮口袋里的随风潜入夜。若是庄主强来,我必以死相抗。
庄主脸上露出得意的笑,一步步将我逼向木床,“来嘛,试一试嘛,包小哥满意。”
我只觉得菊部收紧的感觉比刚才还要强烈。史遗世步步紧逼,我步步后退,心中酝酿着仇恨,为我的随风潜入夜积攒着杀气。其间史虎敲了敲门,在门外向史遗世报告说史猴还没回来。被史遗世一句“特服咧,不要打扰”喝退。
我心中盘算着待会儿血溅五步以后怎么逃跑最为合理。史遗世这四个侄儿个个都是厉害角色,还有个放风的史猴,我要是半路撞见了,怎么才能不让他起疑心。心中稍有犹豫,史遗世便一个跨步闪到我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我的手。我一惊,松开了虎口,双手就被史遗世捏在手里。他枯瘦的双手不断摩挲着我的皮肤,我感到阵阵恶心。我不是因为史遗世有分桃断袖之癖而恶心,而是因为有分桃断袖之癖的是史遗世才觉得反胃。如果现在抓着我手的是斯科菲尔德,我想我不会有一种想立马死去的感觉。可惜咬舌不能自尽,我还要忍受眼前这个猥琐的老男人对我双手的猥亵。
我极力挣扎着,想挣脱这老恶魔的双手,但我又不敢叫出声来,怕引来老恶魔的侄儿们。然而老恶魔的双手却似铁钳一样紧紧的箍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指又像章鱼的触角在我的手掌中游来游去。我恶心、干呕、背脊发凉、头冒冷汗,眼前这老恶魔却一副享受的模样。
“别动,别动。”史遗世闭着眼睛,隔着眼皮也能看见他转动的眼珠,上扬的嘴角旁几绺胡须也跟着颤抖。我感觉很不好受。
终于忍不住,我还是大叫了出来,“放开我”。
史遗世猛地睁开眼睛,而且居然就放开了我的手。我赶紧退后,将手伸进鹿皮口袋。
“你不是卖保险的。”
“你怎么知道?”
“你也不是开发商。”
“当然不是。”
“你也不知道你是谁。”
我一惊,手把匕首握得更紧。
“你不用紧张,我刚才只是想替你算一卦,没想到你的过去是一片混沌,这样一来,我也算不出你的未来了。”
“骗人,你要能算,怎么不算算你这万寿山庄什么时候被拆?”
“哎,小哥有所不知。我这不是普通的算命。说得专业点,我这是精神分析,通过掌纹的接触,感知你的过去,预知你的未来。而且,我只能给没学过精神分析法的人分析,也就是算一卦,因为学过的人心里有强烈的排斥。同理,我也接受不了别人的精神分析。戒心太重的人也算不了,而你,属于另外一种情况。你的过去被挡在一道黑暗之门后,那道门由一股强大的力量封印,我的意念被挡住了,我过不去,破不开。”
“这就是你所说的特服?”
“是啊,你以为是什么。哈哈,我就喜欢看别人被我捉弄的样子。”
“我还以为……算了,不说了。史庄主哪里学的精神分析?”
“跟弗洛伊德大师学的,他还能解梦,比周公还灵。”
“解梦?我都记不得我上次做梦是什么时候了。”
“人们每天都做梦,只是很多时候做完就忘了,就像和女人上床一样。漂亮的记得,不漂亮的就忘了。”
“史庄主高见。”
“不敢。小哥既然不是来强国卖保险的,又是为何而来?”
“哎,说来话长。”
“没关系,躺下来,我给你掏掏耳朵,你慢慢讲。”
“这你也会?”
“做全套就得会掏耳,要不毕不了业。当年为学这,没少挨弗大师的骂。学成了,本打算去天桥底下摆摊赚回学费的,哪想监市大队、税务司、衙门差爷,个个猛于虎,赚的还不够上交……”
一艘大船的甲板上,一位穿着朴素而干净的男子双手靠着栏杆,凝望着远方。微咸的海风吹拂着那张看不出年岁的脸,他柔软的手指诉说着他过往锦衣玉食的生活。袖口灌满了海风,清晨的寒气随着袖口袭入男子的身体,刀一般锋利的冷气可以瞬间让人清醒。不管昨夜是在酒肆欢饮达旦分不清醒与醉,还是在欢场放浪形骸不知身是客,抑或二者兼具,都会被这清冷的海风吹回现实。特别是在海上壮阔的红日升起时,再绚烂的幻梦都会被这清澈真切的光芒照出虚假,然后幻灭,只有最真实的部分留下来。你的心,也在此时归于平静,如大海般的平静。然而这位男子的心却像大海中颠簸的航船,无法平静。眼前,是一片阳光还未穿透的伤感迷雾。脚下,正向着遥不可知的陌生远方。
其实不想走,但留下来要么蝼蚁一样死,要么牲口一样活。自由的人,肉身可以下跪,灵魂绝不低头。知道了自己是多么的渺小,才会在心里长出奋发的种子。今天的离开,是为了明天带着力量归来。真的勇士,最擅长的不是胜利,而是在一次次的失败后坚强的站起来。这是一种信仰,虽千万人吾往矣,虽九死其犹未悔。只为有一天垂垂老矣时回首过往,所有的寒冷都变得温暖,所有的屈辱都变为荣耀,所有的遗憾都变成欣慰,历经风雨,初心不改,自己没有变成让自己厌恶的样子,纵使坐着轮椅,纵使瘫痪在床,但自由的灵魂永远高唱我歌。正是这样的信念,让男子在迷雾中依然不失方向。心中那自由的世界,伴随着他逆水行舟。
男子终于回过头来,但他的脸还是那般模糊。洋上的风将他原本白皙的脸吹得黝黑,遮阳的墨镜又遮住了小半张脸。我看着他,陌生又熟悉。
这是一艘古老的船,船头的图腾是没有人看得懂的符号。水手们大多正值壮年,在这条水路上来往了多遍。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安全抵达终点,风浪、暗礁、海盗、水怪,都可以让自己的妻子变成寡妇。能够在这条水路上来往数遍的人,除了水性好,身体壮以外,还多亏老天爷的眷顾。特别是最后一点,尤为重要。在海船上待久了的人,没有不信神的。比起那些在陆地上安安稳稳,见到江河就惊叫不已的人,海船上的人见过太多生命瞬间葬身于大海的景象。对于能够掀起滔天巨浪激起万丈水墙,又能够形成强力漩涡吞吐艨艟巨舰的大海,船员心中只有“敬畏”两字。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水手,也不敢喊出“与天奋斗,其乐无穷”的妄言。因为年长的船员会给这样骄傲的后生一个响亮的耳光,再在日星隐耀、浊浪排空的日子把他绑在桅杆之上,让他用生命去感受大海的力量。纵使他侥幸活了下来,也再不敢发出虚妄的言语。
船员们海里来海里去,把脑袋别在腰间换饭吃。他们不能理解,在陆上活得好好的人,干嘛寻死觅活要漂洋过海?
甲板上凭栏而望的男子也不像是需要四处讨生活的人,他去远方,必定是为了比旁人眼里的生活更重要的事。
不同的船舱里,住着不同的人。但所有的男人夜晚都向往着二层拐角处那间双人船舱。舱中住着一名丰满女子,平日里衣着暴露,言语轻佻,眉目处桃红柳绿,唇齿间白日阳春,她是船上所有男人的梦想,她也是船上所有女人的梦魇。男人与男人的争斗,男人与女人的争吵,大部分是因为她。也有醒来不见自己男人的女人,气急败坏的找她要个说法,但一见面,即便是女人,也被她那一双媚眼、两瓣妖臀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里恨自己爹娘没给自己塑造出眼前人这样妩媚的脸貌和身腰。
没有人知道她的年龄,知道了又怎样?日里都如少女般活力充盈,夜里都如少妇般欲望燃烧。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甲板上的男子和她一同上船,订的是同一个船舱,但他们从没有在一个屋檐下停留过哪怕一眨眼的时光。男子每天大部分时间停留在甲板上,吃饭在一层餐厅,晚上就和舵手待在一起,偶尔登上瞭望塔,看看远方。在女子双人舱里过夜的男人每夜都变换着模样,不变的是彻夜声嘶力竭的喊叫。
男子与女子的关系如海上的迷雾般扑朔迷离。
海雾渐渐消散,男子走下了甲板,他要去舱底检查货物。他的货物装在上千个半人高的橡木桶里,只有在清晨有阳光的时候,他才会打开底舱的舱门,趁着晨光,检查一个个的橡木桶,看看捆绑的绳索是否扎实,木桶的交界处有无破损,最重要的是检查舱底温度是不是太高。心情好的时候,男子会扭开舱门右手边的一个橡木桶塞子,倒出一杯紫色的葡萄酒,慢慢品味;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也会倒出满满一杯酒,猛地干掉。然而今天,他的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检查完毕便锁门而去。
“有鬼,有鬼!”一阵荒乱的叫喊声将我从梦中惊醒。
史遗世手中正拿着掏耳朵的工具,严厉呵斥闯进门来的史象,“哪里有鬼?跟你们说了我在特服,若是惊着这位小哥,把耳朵搞聋了怎么办?”
我将史遗世帮我掏出的耵聍扔到一旁,满脸疑惑地望着他们叔侄二人。我疑惑我刚才为什么睡着了,我也疑惑史象究竟看到了什么。
“叔父,茅房里有……有鬼。”紧接着跑进来的史狮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胡说,有什么鬼?你要是鬼,你愿意待在那么臭的茅房里吓人?”史遗世还是不相信两个侄儿的话。
“不信你问大哥。”史狮指着第三个冲进来的史虎说道。
“怎么回事?”史遗世问史虎。
“我和老三一起上茅房,我瞅了他一眼,吓我一大跳。”
“你瞅他啥了?”
“那里。”
“哪里?”
“家伙,老大了。”
“这就是鬼?你不也有吗”史遗世又好气又好笑。
“不,不是。我当然有,但我还是吓到了,于是我就叫老四,我说‘老四啊,快来看啊,老三老二老大了’。然后老四就来了,他一看啊,正看到一只手从茅坑里伸出来,脏不拉几的,粘满了屎,他叫了一声‘鬼啊’就跑了,然后我们跟着就跑了。”
“真有只手?”史遗世继续问。
三人同时点头。
“史象,去准备两个火把。史狮,去拿两样兵器。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鬼,偏要躲在茅坑里吓人。”史遗世吩咐完侄儿,回头对我说道:“公子稍等片刻,等老夫去看个究竟,再回来与你解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