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制洋货,要从清光绪三十年(1905)说起。
这一年,美国政府颁布歧视旅美华工的规定,在国内引起轩然大波。5月10日,上海《时报》刊登了《筹拒美国华工禁约公启》,号召国人群策群力以谋抵制。上海商务总会召集各帮商董集议对策。闽帮商人曾铸登台作了慷慨激昂的发言,他提出,以2个月为期,如果美国不删改苛刻的条例,建议全国商家誓不运销美货。
可是,到会的各帮商董还心存疑虑,尽管他们赞成曾铸的意见,但当形成决议、通电各埠需他们领衔签名时,一个个却“逡巡却顾,面有难色”。商人本就胆小,他们担心身家性命,一向不肯多管闲事。这时,曾铸捶着胸脯挺身而出,大声说:“这是公益事,并无风险,即使有风险,也不过是得罪美国人,要枪毙,我去!为公益而死,死得其所。”于是,这份由曾铸领衔的电文,迅速发往汉口、宜昌等21个城市。
但结果却出乎意料,先是上海美国人办的学校学生罢课抗议,很快上海滩成立了20多个抵制美货团体,有76个行业参加这些团体。广州成立了“抵制苛约不用美货公所”。武汉、北京、天津和其他很多省市纷纷响应,掀起抵制美货的浪潮。
这只不过是“牛刀小试”,并没有形成全国性的气势和规模,但美国货在中国市场的销路却一落千丈。这年12月2日的上海《时报》报道,“自抵制美约之风潮起,花旗面粉大为滞销”,原来上海各织布厂几乎“连年亏蚀”,抵制美货后,这些布厂“生意之佳,为往年所未有”。而“登高一呼,八方响应”的曾铸,被推选为上海总商会会长。
以后,1908年,山东青岛爆发抵制德货运动;南方各省纷起抵制日货。1909年,东北三省又掀起抵制日货浪潮。抵制洋货,提倡国货,给中国民族工业带来生机。
辛亥革命后,以孙中山为代表的南京临时政府,立足于“国家富强,在于实业”。新政府执政后,发布了一系列除旧布新的政令,如建元改历、限期剪辫、保障人权、劝禁缠足等。
当时社会舆论对更改服饰的呼声很高,清代的“礼服”是长袍马褂,很多人提出用西装代替“礼服”。上海10多个与服装有关的行业(包括棉纺、丝绸工业),成立“中华国货维持会”,积极推行在“服改”中使用国货,对纺织工业和服装行业来说,是笔大买卖。
1912年10月,参议院通过“服制案”。明确规定:各种大礼服、常礼服和大礼帽等,“料用本国纺织品”。这是政府对民族纺织工业的支持。
然而,更改服制,不像剪辫子、放小脚那么便当。那时,在人们想像中的“礼服”,是西方绅士参加晚宴的燕尾服,头戴像个小烟囱似的高呢帽,如用国产绸缎做这样的“礼服”,飘逸有余,凝重不足,而国产呢绒毛料的质量又“不过关”,需从西方进口。所以,沪军都督府商务总长王一亭,在发表的“通告”中说得很实在:
发辫固宜割截,礼服尚待磋商……曾见维新之辈,纷纷改效西装。国货销场日滞,银钱输入外洋……凡我同胞注意,其各猛省毋忘。
中华国货维持会的先生们,常给临时大总统孙中山写信,提出各种“易服”意见,孙中山则每函必复。总统给百姓复信,在中国并不多见。其实,总统和百姓都是人,彼此通信,属于人际正常交往。但中国是个惯于侍候皇帝的国家,总统相当于皇帝,皇帝来信相当于“诏书”,即使在今天有些人看来,仍非同小可。
但当时情况却并非如此。辛亥革命冲垮了千年奴性,写信的临时大总统孙中山自称是“普通国民一员”,他的意见没有官腔,更没有教训别人的语气。他说,在前清,“人民屈服于专制淫威之下,疾首痛心,故乘此时机,欲尽去其旧染之污气。去辫之后,亟于易服,又急切不能得一适当之服式以需应之,于是争购呢绒,竞从西制,致使外货畅销,内货阻滞”。
孙中山,这位伟大的民主主义革命的先行者,在“服装改制”中,他只坚持一个前提,即,倡导国货,发展民族工业。在改易服式的办法上,这位革命领袖十分随和地认为:“礼服在所必更,常服听民自便。”他认为选定服式的标准,应该是“适于卫生,便于动作,宜于经济,壮于观瞻”。他很热心地将平时悉心研究服制的两位专家陈少白、黄龙生,推荐给中华国货维持会当顾问。这件小事,反映了孙中山的民主作风。
不久,在一些学校模仿日本学生服装设计制服,直领,上装有三个口袋,名曰“学生装”;在机关和社会上,出现了上装四个口袋的“中山装”,这些服装用的是国产布料,少数用国产粗呢。妇女穿旗袍,也是用国产花布或绸缎。但从未规定过统一的“礼服”,从今日的旧照片上,我们还可看到当时的官场盛典五花八门的衣着,有的穿中山装、学生装,有的穿军装,有的穿西装,甚至有的还穿长袍……
辛亥革命后的政府,对支持发展民族工业不遗余力。在张謇任农商总长期间,曾提呈为推销“爱国布”(土布),请免土布税厘(免除税收),并在北京举办了规模空前的国货展览会。而孙中山则多次深层次地论及国货与洋货的销售竞争,正如人们给他的绰号“孙大炮”,对提倡国货直抒己见,他说:
洋布便宜过土布,无论是国民怎么提倡爱国,也不能够永久不穿洋布来穿土布,如果一定要国民永久不穿洋布来穿土布,那便是和个人的经济原则相反,那便行不通。(《孙中山选集》下卷)
这番话对当时如火如荼的“国货运动”,无疑是泼了一瓢凉水。孙中山的话,没有半句当时惯用的政治术语,丝毫不加修饰,但他说的是实话。国货产品只有在生产中不断改进,做到价廉物美,才能在市场上站住脚跟,是发展国货生产的根本出路。过去是如此,今后更是如此。
当时工商界的一些有识之士,也深切感受到这一点。他们认为:“不振工艺,不精制造,而徒倡用土货以示抵制,此无价值之言也”,土货必须“改良其形式,精美其物质”。有人认为,百姓不买洋货,只是“暂时之抵制”,只有“自兴制造”才是“真正之抵制”。一位资本家在写给朋友的信中说:“泰西各国皆以改良土货、抵制外货为立国之本……而实业未兴,空言抵制,不求诸己,奚以御人?”(《山钟集·振兴实业来书》)
靠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来抵制洋货、倡导国货,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孙中山这样认为,不少有识的资本家也这样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