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周恩来与抗战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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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戴爱莲的传奇人生

当来访的记者告诉我,2月9日戴爱莲在北京逝世了,享年90岁。

我“啊”的叫了一声,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中国又陨落了一颗美丽的明星。许久,许久,我的心才平静下来,唤起我对她的记忆。

1944年初秋时节,陶行知先生请来了戴爱莲到育才学校担任舞蹈组主任。和育才的其他老师不同,戴爱莲穿着洋气,她说中国话还没有她说英语流畅。当她出现在破落的古圣寺这群孩子们面前,就好像一位童话里的仙子来到了人间。

这,一点也不奇怪。戴爱莲出生在美国特里尼达一位富商家庭,从小受到音乐、舞蹈氛围的熏陶。1930年,她十四岁时,到英国世界级舞蹈大师安东·多林门下学习舞蹈。那时,英国芭蕾舞界是白人的领域,她是唯一的肤色迥异的中国人。不仅如此,当时在古典芭蕾与现代舞互相对立的情况下,戴爱莲同时投靠名师学起了现代舞。很多人对她这个中国人感到奇怪。为什么她要这样做呢?她这时已经有了创新意识,她看到现代舞感情自由奔放,不受束缚,但缺少系统的技术;古典芭蕾舞虽有系统的技术,但缺乏艺术表现力。她想,这两种东西为什么不能互相借鉴,互相补充呢?就在这种思想指引下,她打下了深厚的舞蹈基础。

在英国,戴爱莲遇到了年轻的雕塑家威利·索科普,这个人造就了她传奇式的感情生活。那时,戴爱莲因为家庭破产,正为生计而奔忙。威利说,你做我的模特吧,你可以在我的工作室摆一个地铺。威利为戴爱莲塑像,戴爱莲为威利做饭、洗衣服。塑像完成时,他俩已经热恋到难舍难分的地步。然而,威利是已经有了未婚妻的人,这使戴爱莲十分痛苦,为摆脱这种痛苦,她只有走得远远的。戴爱莲把这段热恋生活写到了她的自传中,她说:“我一直努力忘记他,却总也忘不了。”1940年,戴爱莲到了香港,遇到了画家叶浅予,奇巧极了,她又成了叶浅予画笔下的模特,戴爱莲眼中的这幅速写,画得再好不过了,人定格在纸上,却好像在跃动着,画画的人也很帅。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两位著名艺术家订婚了,共同参加抗日救亡运动。1942年秋,戴爱莲和叶浅予到了重庆,1944年,抗战生活进入最艰苦阶段,戴爱莲却舍弃在大学任教的高薪,来到常常揭开锅没有饭的育才学校。她到这里开创中国舞蹈事业来了。她坚信,培养一位舞蹈家,必须在年纪小的时候开始训练。

从此,这位从来都是过着优裕生活的舞蹈家,和这些来自孤儿院的孩子们生活在一起。院子里一个露天平台,成为排练场地。悦耳的琴声和孩子们翩跹的舞步,给这座古庙增添了新的亮点。戴爱莲练习芭蕾舞也在这块场地上。冬天,她的两只手冻到了僵直、转动不灵的地步,她在炭火盆上烤一烤,又坚持练下去。就在这种环境下,她培养出日后驰名于中国舞蹈界的彭松、隆征丘、叶宁等一批舞蹈家。

然而,戴爱莲也有苦恼。她创作演出的《游击队的故事》和《卖》两出舞蹈,虽然受到高层次文化人的赞赏,却因为技巧复杂,难以推广到群众中去。

1945年初,戴爱莲在化龙桥《新华日报》的广场上,看到解放区的秧歌舞剧《兄妹开荒》的舞蹈,大受启发。她把当时流行的一首歌曲,改编成秧歌舞《朱大嫂送鸡蛋》。鸡蛋本来写的是送给育才小先生的,演出之后广泛流传,就被群众改为送给八路军了。这出既传播着陕北高原的春风,又顺应民心的秧歌舞,简単易学。一时间,各大中学校、群众团体都争先恐后地来学习,育才学校成为抗日大后方传播秧歌舞的大本营。《朱大嫂送鸡蛋》乃流传至今。

日本投降后,这位“海归派”的舞蹈家不急于到大洋彼岸去,却决心深入中国边远地区,向民间学习,发掘中国少数民族舞蹈。在陶行知支持下,戴爱莲、叶浅予等一行,深入康藏腹地采风。过雅安后,他们不避山高路险,日晒雨淋,土匪袭击,步行十几天,奔向康定少数民族地区,学习了巴塘旋转舞和藏族民间舞蹈。戴爱莲不负少数民族同胞的希望,用拉班舞谱记录了8个藏族舞蹈,传存到英、美舞蹈中心图书馆。她把这次采风成果,编织成边疆音乐舞蹈作品,叶浅予为演出精心制作了巨幅演出广告,上面大字写着戴爱莲领导演出字样,于1946年3月6日首次献演在重庆青年馆。这场五彩缤纷极具浓郁艺术品味的演出,持续了十五天之久,轰动了重庆,轰动了大西南。不仅使中国各民族的民间舞蹈走上了现代舞台,而且与当时“争民主,反独裁”的政治运动同步,掀起了各个艺术团队、大中学校学习民间舞的热潮。人们没有想到,中国民间舞的大普及,却是由这位满身洋气、讲不好中国话、海外归来的舞蹈家推广开来了。

《巴安弦子》、《青春舞曲》、《马车夫之歌》等节目,就是从这里走向世界的。

同年,戴爱莲应美国国务院之邀访问美国,她把中囯民间舞蹈介绍到美国,并和美国舞蹈家们举行了多次演出,填补了中国舞蹈在世界舞台上的空白。

戴爱莲是中国新舞蹈艺术的拓荒者,她对西洋舞蹈艺术具有高深的造诣,却执著地热爱中国民族舞蹈。新中国成立后,我们这个多民族国家,中华民族大团结是一项重大政治任务。她和她的同行们集体创作的《人民胜利万岁》、《和平鸽》等大型节目,理所当然的受到欢迎。她深入生活精心创作的《荷花舞》、《飞天》先后在国际上获奖,被确认为中国舞蹈“20世纪经典”。戴爱莲又是中国舞蹈教育的领军人物,培养出王克芬、王才军、冯英、汪齐风等一连串在舞坛上闪亮的人才。在教学中她一直致力于拉班舞谱在中国推广。

1979年,戴爱莲早已和叶浅予分手。她在赴英国参加拉班百年诞辰的国际会议时,重逢总也忘不了的威利。威利这时已是英国著名雕塑家,1939年他为戴爱莲雕塑的头像保存至今,他自己已是儿孙满堂,妻子健在。两人相见,不胜唏嘘。1981年5月,英国皇家舞蹈学院决定,将威利雕塑的戴爱莲头像陈列在学院大厅,以表彰戴爱莲为促进中英友谊和艺术合作作出的贡献。同年,瑞典斯德哥尔摩舞蹈博物馆,收藏了这座雕像的复制品,以表彰戴爱莲为发展国际舞蹈事业作出的成绩。不久,威利的妻子辞世,威利也遭中风,戴爱莲决定在英国陪同威利走过人生最后的历程。直到1995年,威利去世。

1997年,我和戴爱莲相聚在重庆育才学校60周年纪念会上。他说中文不流畅,我陪伴她应对记者的采访。有记者问她,她习惯于西方生活,为什么一定要回中国。我听她清晰地说出:“我爱我的祖国,我有一颗中国心。”2006年年初,消息传来:2005年12月26日,戴爱莲在病榻上参加了中国共产党。

2006年1月于南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