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拉贝为了急于保护数以万计的中国男人——因为在日本兵的眼里,几乎所有在南京城内活着的成年男人都是中国军人,而这个数字足足可以让南京城再一次血流成河,故而拉贝必须全力以赴挺身而出保护他们。现在他发现,自己过去的几天里,做对了一件事,却犯了另一个错——救了许多男人,但有无数女人被日本兵强奸、轮奸甚至杀害了……
这笔账一定要算。国际委员会成员们从安全区汇总来的报告让拉贝感到触目惊心:
13日上午,47岁的朱女士,她的丈夫9年前已经死了,朱女士带着母亲和10岁的女儿住在离南门不远的一条很偏僻的街上。这一天日本兵闯入她家,抢走了她丈夫给她留的所有钱财,14、15日,日本兵每天要去她家10至20次,朱女士因此被强奸达20多次。女儿和母亲也遭受同样命运。15日后城南开始燃起大火,朱女士带着老母亲和女儿向城北逃跑,在离家不远处,老母亲走失。朱女士和女儿一路走着,又被日本兵多次强奸,母女俩悲痛万分,一并跳进了路旁的一口井里,幸运的是那口井很浅,她们在井里安全地待了一天,最后是路过的一位商贩发现并救了她们。16日,母女俩进了安全区,才算活了下来。然而安全区并不安全,当晚3个日本兵又将朱女士强奸了,其中一个家伙还逼迫她张开嘴巴吞下他生殖器上的污秽物……
“恶心!人类历史上最恶心的事!拉贝先生,你不用看一个个具体的案例了,我这儿全部详细记录都有。”斯迈思抱来厚厚的一叠材料,他说他已经把各个委员从安全区内收集的日军暴行事件记录在案。“从14日开始,至少每天有1000名以上的妇女被日本兵强奸或轮奸,这个数字还不包括大量我们没有发现和统计到的……”
“昨晚在我旁边的一栋房子里,发生了同样的事。那房子里面有个防空洞内藏了20多个妇女,几个日本兵闯了进去,拉出其中的几名妇女正在实施强暴时,有人跑到我们这边报告了,我们的哈茨就立即赶过去,这才把几个畜生赶了出来。斯迈思,你说我们怎么办?”拉贝摘下眼镜,用纸擦了擦眼镜,然后看着“智多星”——斯迈思。“有什么新的建议?我们必须立即制止日本兵的这种兽行!”
“还能有什么新的建议?日本人根本不会理睬我们美国人的任何建议。除非你——尊敬的德国人拉贝先生外,他们蔑视所有的人。”斯迈思耸耸双肩,一时无计可施。
“无论如何,福田先生还是一个可以为我们说些话的日本朋友,我们必须把新的抗议书送达他的手上,再希望他尽快转交给日军指挥官。目前最关键的是要在安全区内8个妇女比较集中的地区让日本指挥官派他们的宪兵来保护。这是当务之急。”拉贝说。
斯迈思想了想,说:“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可据我所知,目前整个南京城里,日本军队只派出了18个宪兵,他们却要看住几万人的战友……”
拉贝摇头:“分明是他们的长官在放纵属下奸淫强暴、烧杀抢夺!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到他们的使馆去。”
但是第二天即19日上午,拉贝没有去成,因为当晚他的院子里差点发生了危险的事情:6个日本兵像贼似地爬过围墙,跳进了院内,想再从里面打开院门,好让院外更多的日本兵进院……
“日本人进来啦!”
“救命呀——!”突然,院子内哭的喊的闹成一团。
“八格牙路的!”日本兵生气地冲着那些叫喊的人拳打脚踢起来。情况万分危急时,拉贝出现在日本兵面前,他用电筒扫了一遍,然后直照在其中的一个日本兵脸上。
“八格!”那日本兵愤怒地从腰际拔出手枪,对准拉贝,“你的什么的干活?皇军的要花姑娘!你的滚蛋的!”
拉贝用英语骂道:“畜生!我是德国人!你——好好地看看这个标志!”他把纳粹袖章在那个日本兵面前晃了晃,随后又在所有日本兵面前晃了一遍,又怒斥道:“这是我的院子!我们的元首赋予我保护它的权利!你们如果不想找麻烦,就请立即从院子里出去!”
那个日本兵看见拉贝的纳粹袖章,一下愣住了,随后收起了手枪,朝一同跳进院子的另外5个伙伴挥挥手,向大门走去。
“不行,你们从什么地方来的,就请从什么地方出去!”拉贝一个箭步,上前拦住日本兵,用手指指围墙,示意日本兵爬墙出去。
后来的一幕实在让院子里所有中国难民也包括国际委员会成员欢欣鼓舞了一番——6个日本兵狼狈不堪地在拉贝的手电筒照射下从高高的围墙上连爬带滚地跳了出去。
“哈哈哈……拉贝先生,你是唯一能让日本兵滚爬着出去的人!太伟大了!德国人万岁!”韩湘琳和所有在院子里避难的中国人向拉贝又是磕头又是欢呼。
国际委员会的美国、英国人无一不向拉贝竖大拇指。难得一笑的拉贝,这回站在梧桐树下洋洋得意了一番。他指指一人多高的围墙,说:“假如它再高出一米,他们恐怕即便能进得来,也不好再爬着出去!”
拉贝的话再度引得满院哄笑。这一天发生在小粉桥1号的故事,如同一曲经典小调,在拉贝的当天日记里和许多国际委员会成员们所留下的宝贵史料中都有记载。
但,当时的南京城毕竟已经是日本人的天下了,无恶不作的日本兵会轻易饶了令他们屈辱的“洋市长”?
“无论如何,拉贝先生您今天不能离开这个院子,小日本可不好欺,他们一定记恨在心,必定找机会来报复。这个院子里现在已经有200多位妇女,她们的命可全仗着您老了啊!”韩湘琳在听了难民的一片担心声后,向拉贝恳求道。
“可是……我是国际委员会的主席,我要对整个安全区的20万人负责。今天是约好要去见日本使馆人员的,这可怎么办呢?”拉贝搓着手,很是着急。
“拉贝先生,你不能走啊,你一走日本人再跳进来,非把我们全杀了呀!”拉贝正在犹豫之际,突然脚跟前围了几圈妇女和儿童,哭哭啼啼地跪在地上向他乞求着。
“上帝!”拉贝暗暗叫苦一声。只见他仰天一叹,双手从空中向下一掷,说,“好吧,今天我在家里给你们当守卫!”
“好人!大好人!”
“拉贝先生大好人!”
“好人拉贝”从此在南京市民中叫开,并且不断地流传开来。
此刻的日本大使馆内,斯迈思和贝德士、医生威尔逊等正向福田参赞等日方外交官递交两封事先准备好的“意见信”——在日本人面前他们不敢说“抗议信”,其实就是彻彻底底、名副其实的抗议书。
一封是威尔逊作为医生的“抗议信”。他“抗议”了18日夜在他所在医院发生的事:
在此请允许我向贵方指出12月18日夜间发生在大学医院的事件。这所医院里除了有医护人员和员工,还有150多名病人。这所医院以前曾经享有特权,为日本大使馆的工作人员提供医疗护理。
晚上将近8时的时候,3名日本士兵从医院的一个后门闯入,放肆地在医院的走廊里跑来跑去。医院65岁的护士海因兹小姐接待并陪同了这些闯入者,尽管海因兹小姐一再声明她的手表属于私人财产,他们仍然抢走了她的手表。此外被偷走的还有6块怀表和3支钢笔。3人中有2人离开了医院,而另外一人则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晚上9时15分的时候医院方面得知,剩下的那个日本士兵强行闯进了护士的寝室。我对这间房进行了检查,发现这个日本士兵和6个护士在房间里。当我赶到时,其中有3名护士已经被强奸。全体护理人员对此感到极大的震惊。
我们原先一直以为,医院能受到保护,免遭这类事件的侵扰,因此没有急于向贵方提出要求给予特殊保护。现在我们不得不提出这种要求,并请求在医院的入口处设置岗哨,或采取其他措施,防止这类暴行再次发生!
威尔逊,这位哈佛医学院毕业的博士,1936年获准到南京金陵大学医院工作,南京沦陷时,他是全南京城唯一留下来的一名外科医生,经历了大屠杀现场。威尔逊先生作为医生,其实从1937年八九月份开始,就一直在从事救治中国伤员的紧张医务工作。日本军队进城之后的日子里,威尔逊看到了无数平民和放下武器的军人惨遭日军野蛮和残暴的枪杀而致死、致伤的案例。这一天他向日本大使馆提交的“抗议书”,仅仅是因为拉贝先生临时通知他“准备一份最新现场材料”而完成的一份简单材料。事实上,在18日晚,威尔逊给他家人写的一封信则比较完整地记录了日军从13日至18日这一周中犯下的暴行。威尔逊这样告诉家人——
今天是当代但丁炼狱的第六天,是用血腥和淫秽的大字写成的。大批人被屠杀,成千上万妇女被强奸。看来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这些野兽们的残暴、淫欲和野蛮。开始我对日本兵笑脸相迎,免得惹起他们的愤怒,但微笑渐渐就不起作用了,我的目光也像他们一样变得冷漠和怀疑。
晚饭后我返回住所时,发现三个士兵已经仔细搜查过这个地方。海因兹小姐陪着他们去后门。有两个家伙到了那儿,另一个却不见了。他一定是藏在附近哪个地方。我给外面的其他人打手势,明确告诉他们这是美国医院。你们怎么能这样呢?那两个家伙允许把他们领出去。他们抢走海因兹小姐和其他人的手表,还抢走了一些钢笔。
让我讲述在前两天所发生的一些事。昨夜,大学(指金陵大学)的一位中国教员的住宅被捣毁,他的两位亲属被强奸。一所难民营里的两位大约16岁的女孩被强奸致死。在金大附中有8000名难民,昨晚日本兵翻墙进去10次,抢劫食物、衣服并强奸妇女直到他们满足。他们用刺刀捅死了一个小男孩。上午,我花了一个半小时为另一个8岁男孩做了缝补手术,他被刺了5刀,其中一刀刺穿了他的肚子,一部分腹膜流了出来。我想他能存活。
我快步走出去,因为发现了第三个日本兵。他正在护士宿舍的四楼,那里住着15位护士。她们一生中的这一刻给她们留下了永远的创伤。我不知道在我赶去之前他已侮辱了多少姑娘,但在我来到之后,他就没再做任何事。他拿了一只或两只手表,还想带走姑娘们的照相机。我让他把照相机还给姑娘,让我惊奇的是他居然还了。然后我陪他去前门,并和他“深情地”告别。不幸的是,他对我的注视并不领情。先前来的一名士兵耍弄着他那支令人恐惧的手枪,我很感激他没开火。
今天我收治了一位有3处子弹孔的男人,他是80人中唯一的幸存者,80人中包括一个11岁的男孩。他们被从所谓“安全区”的二幢房屋带到西藏路西边的山坡上,在那里被屠杀了。日本兵离开后他苏醒过来,发现周围79人全死了。他的3处子弹伤得不太严重。说句公道话,在这80人中只有几个是前军人。
这儿有个女孩子,我认为是个因出生而致伤的弱智人。她除了用手去抓抢她仅有的被子的日本兵以外,没有任何理智,但得到的结果是被军刀砍掉了颈部一边一半的肌肉。
另一个17岁的姑娘,颈部有一道可怕的又深又长的伤口,她是她家中唯一的幸存者,其他人都被杀死了。她是南京和记有限公司的雇员。
我查看完我所照料的150名病人后,离开医院回去吃晚饭,一轮圆月从紫金山上徐徐升起,夜色非常美丽,简直无法形容。但这时月光下的南京城却是太平天国以来最荒凉的时期。城市的十分之九被中国人抛弃,街上游荡的日本士兵四处抢劫。剩下的十分之一地区将近有20万惊恐的市民。
……难民在不久的将来将面临饥饿,冬天的燃料也没有着落。这不是我们期望的令人愉快的冬天。1937年12月的南京,迎来格外寒冷的冬天。尤其是在日军占领后的第一个星期里,南京市民们所受的苦难被威尔逊比作是“当代但丁”炼狱的一周,这一点也不过分。
在日本外交官面前,另一位美国人斯迈思所交的抗议书其火药味就更浓了,因为他递给日方的是一份列举了54起日军在安全区内所犯的奸情的报告——之前他和拉贝已经上交过16起案例。用事实说话,让细节作证,这是西方人在二战甚至更遥远的历史过程中一直采取的战胜对手的武器之一。
面对肮脏血腥的强奸、轮奸还有残暴、别出心裁的奸杀行为,一向十分傲慢和强词夺理的日方官员,也无奈地在斯迈思、威尔逊面前频频摇头。
“我们一定转告军方,希望他们严整军纪。”福田说。
“拉贝先生为了保护他院子里的300多名妇女和孩子,他不能在危难之际离开他们,所以今天没有能出席我们的会晤,在此我代他向你们表示歉意。而拉贝先生和我们一样,寄希望于贵方能满足刚才威尔逊先生提出的请求,在他所在的医院的入口处以及我们昨天提供的清单上列出的18个收容所的入口处设置岗哨,这样在洗掠抢夺的汪洋中,至少我们可以开辟出19个安全岛,向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的居民提供保护。”斯迈思向日方力争。
日方口头表示考虑。然而拉贝他们后来发现:日本人根本没有履行承诺,偌大的南京城包括安全区与医院附近在内,仅有十几个日本宪兵,而且这些宪兵本身就没有像样地在履行职责,故而放纵的日军变本加厉地到处“找花姑娘”,行兽性,杀无辜。
就在斯迈思等从日本大使馆出来的路上,他们正准备去金陵大学附中核实前一天晚上被日军拖走的3名女学生(其中有一名女学生在被拖走之前就被3个日本兵在门口轮奸)的案情时,发现美国的布洛姆莱小姐被3名日本兵押着。
“他们连美国姑娘都敢欺负啊!”斯迈思、菲奇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你们想干什么?”斯迈思从车子上跳下,朝日本兵冲过去,挡在他们的面前责问。
“八格牙路!”日本兵显然愤怒了,两把枪刺对准了斯迈思和菲奇。
“我们要求布洛姆莱小姐上我们的车。”斯迈思说,“她是我们美国人!”
“不行!”日本兵坚决反对。
“那好,你们如果坚持的话,我们一起到你们的大使馆去解决。”斯迈思的话起了作用。
菲奇趁机将早已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布洛姆莱小姐拉上他们的汽车。但日本兵依然不罢休,企图用战马拦住斯迈思他们的汽车,偏偏那些马不争气,见了马达隆隆的汽车发怵,结果斯迈思他们成功地搭救了布洛姆莱小姐。
“岂有此理!他们应当对这样的事件负责!”斯迈思认为,日军的无法无天必须让他们的使馆了解,于是他们又驾车到了日本使馆,向田中大使提出强烈抗议。
田中大使直皱眉头,喃喃道:“我们对贵国公民的安全是有保障的。”
“大使先生你认为现在的南京城里有什么地方可以让布洛姆莱小姐安全地安置下来?”斯迈思问。
“这个……”田中大使窘迫不堪,最后说,“还是你们自己将这位小姐安置吧。”
还有比这样的国家更无耻的吗?斯迈思一行离开日本大使馆后,一路气愤地诉说着,因为眼前满街的烧杀抢淫,活生生地告诉这些异国见证者:日本侵略军和纵容他们的日本政府已经完全不把南京人民当作人对待,而在这样的无节制的烧杀抢淫过程中,日本军人也实实在在地将自己变成了一个个魔鬼和恶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