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是五点的高铁,可惜是老师给我买的,不知道账号,就无法改签。我在赶高铁和留下来再和朋友们待上一晚间纠结,最后决定留下来,因为这样一分别,很多人要好久之后才能再见,也有可能永远就见不到了。晚上的时候我们吃完鸡公煲就聚在小隆房间玩杀人游戏,后来转战到盛之锴和云贵的房间聊天,聊至深夜直到隔壁房间投诉众人才离去。因为我的房间已经退了,我就留在云贵和之锴的房间过夜。云贵和我互相讲暗恋的故事,之锴在旁边不停地感慨说我俩两个纯洁的小男孩。晚上的时候我睡了之锴的被子,他一个晚上都在玩电脑,没有睡觉,之后他才对我说他没有和人合睡一条被子的习惯,让我很不好意思。
第二天我去了一趟黄烨小贝她们房间,拿好东西,朝她们大喊:“再见!认识你们真的很高兴!”她们也朝我大喊:“再见,小白羊!认识你我们也很高兴!”
前一天我把路上买的《狼图腾》送给小隆,到后来又忘记向他要一本《家园》,这是个遗憾了。
我、之锴、朱磊、云贵和蒉意在麦当劳解决早餐,云贵先走去赶了飞机,我们四人留下去赶大巴。我是最早的一班,他们三人送我进候客大厅。我看着拥杂的人群,始终静不下心来,清扫的大妈推着机器招呼我让出道来,我再回头,他们也都不见了。而我忽然有了方向,即使这方向难以辨认。
§§§第2节胖子不再见
京都五月天,偶泛淅沥雨。
着陆的时候,瞥到一个关于小提琴演奏会的袖珍广告。演奏会是京都区比较有名的几个学校联合举办的,演奏者多是在校的学生,起初抱着放松一下的随意心情走进会场,听到最后的独奏却被真正地震慑到。压轴登场的男生演奏了门德尔松的《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第一到第三乐章,本来一首充满女性柔软气息的曲子被他揉搓出一番如棉花糖被浇上了细腻热汤的感觉,尾音行云流水,给人一种静谧的暖意。最后一个音符宣布演奏结束,他后退两步,卸下琴向全体观众鞠躬。
一秒、两秒、三秒。
整个大厅寂静如死水,而就在他起身那一刻,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可是因为坐在后排并不能看清他的模样。
散场时,很多日本女学生纷纷跑去后台找演奏者签名,从洗手间走出来,在门口拐角处又看到那个男生,有些消瘦,头发长到遮住眉毛。将他围堵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女生们尖叫不已,我侧着身子想要快些离开,却又在经过他们时不经意地侧视发现这个男生似曾相识。
……像是被榨干了的青元,一遍又一遍“一定不是他,绝对不是他”的心声,但还是停住步子,透过人缝努力确认。后来在京都一家知名的咖啡屋,我终于相信他就是青元。演奏会结束的第二天,我又去了那家咖啡屋小憩,不经意间发现对面就坐着青元。我试探地喊出他的名字,接着他也认出了我。尽管内心已经强忍着自己不要对他的改变表现出太过夸张的反应,但还是不由自主地翻出手机相册的毕业相片偷偷地拿出来做比对。
“甩了四十八斤肉而已,不要大惊小怪。”青元看着我张成〇型的嘴唇,打算给我讲讲他的这几年。
故事往往要从最开始讲述。
青元是我的高中同学,那时的他有一百八十多斤,走动起来整个教室都会颤动,他的一张屁股可以占掉两个人的位置,于是每当安排座位,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宽敞的教室后面。我认识的人中,胖子大多是爱耍宝的存在,但青元却是很文静的男生,不管是谁和他说话,总是先抿唇然后回答,油腻腻的胖子,大概就是那时候大部分人对他的定义。
加之身高因素,青元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千年不换,活动空间方圆最广阔,但除了他自己很少有人涉足。直到夏天的炎热催生出每个人体内的聒噪,因为一件事他被大家注意到。
从教室的某个角落泛出源源不断的臭气,湿热的感觉伴随着恶臭被夏天的高温搅拌成一锅发霉的高汤,大家都神经兮兮地寻找这臭味的来源,甚至有人走下桌一个一个座位地去嗅。白日温度最高的那天,青元挪着笨拙的步子去讲台边接水,突然闷热的教室里被一声凄厉的叫声划破了寂静。
“汤青元,麻烦你洗下澡行吗?!”是刚刚路过的正埋头记单词的女生。
青元缓慢的步子和呼吸都悬在了半空,紧接着教室里无数双“终于找到元凶”
似的目光纷纷投射向青元,极大的屈辱却又不敢声讨,青元脸颊一下子红得像富士苹果。那天之后,青元有半个星期请假。当我还在感叹他如此“玻璃心”的几天之后,青元终于回来上课,那天他换了特别干净的衣服,浑身散透着奇怪的香味。后来他从来不直穿教室,就连上厕所接水也要从后门经过走廊再走进前门,但最让人尴尬的是,他身上的臭味还是存在。
以青元座位为圆心,圆周以内毗邻着我,虽然谈不上关系多么亲近,但有时候他也会向我吐露些自己的小心思。
十八岁的“喜欢”对于青元来说,像是吃蜜糖,打开盖子舔一小口就蔓延出无尽的渴望。青元开始用自己有意无意的眼神来制造和那个让自己陷入尴尬的女生巧合式的对视,羞涩的他在收到女生浅笑和深重的白眼之后只好无奈地收回视线。
那一阵子,他总是趴在桌子上,肥肥大大的手掌里面藏着一块小小的镜子,他照自己的脸庞,时不时还抠抠脸上新冒出的青春痘,伴着叹气。
青元开始写情书,开始每天把那些油腻腻的甜言蜜语变作清汤寡水一样温习,可当有一天青元看到自己喜欢的女生拿着自己写的无数封花花绿绿的情书一股脑全丢进了楼下的垃圾桶里时,这样的疑惑最终还是变成了定时炸弹,轻松轰炸了这个季节一颗炽热的心。
我像个过来人似的安慰似乎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作用,所以说胖子的心情都是被食物治愈的,放学青元疯狂地啃着两只硕大的鸡腿,咀嚼的罅隙毫不避讳地向我坦露自己的心情。这个年纪喜欢上一个人的原因好像就是如此简单,青元因为那个女生在教室里让自己陷入尴尬之后又特地发来短信送来字条安慰道歉而喜欢上对方。
“她说抱歉的样子太可爱了!”青元回答我的时候,脸上写满了一种贱贱的幸福。我问他还打不打算继续追,青元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笑,我看见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光,不明缘由的我以为他会坚定地告诉我他不会放弃,但他却平淡地说他不打算再追了。之后一段时间“女神”这样的词汇渐渐从他的嘴巴里消失,青元开始像个冬眠的棕熊似的每天蜷缩在自己那块领地里,日出日落,上课放学,无聊的时候一个人吃完好几条巧克力威化。
然而这个胖子的身体里却有种叫作“坚持”的可贵品质,比如永远停不下来的嘴巴,看着他高三最后一年体重进一步飙升,完完全全是老师口中“高三的巨大压力会让人体重变轻”的典型反例。直到高考结束,青元依旧过着冬眠般的生活,就连散伙饭谢师宴也没有丝毫展现出他大胃王的本色,安静得像个小闺女在一旁附和别人说说聊聊。
毕业后的有一天看到一部日本电影,又不知不觉地想起他。
电影发生在温哥华,男主角是个行动不便的肢端肥大却智力正常的人,他在毕业典礼上给自己喜欢的女孩拉了一曲小提琴,就在所有人抱着一种看笑话的心态看着男生演奏完毕的时候,女孩竟然在最后答应了男孩的表白。
当时还觉得电影不切实际,男主的相貌绝对可以成为女主日后被旁人说三道四甚至嘲笑的根源,但她还是勇敢地接受。联想起高中时坐在身后的胖子,班级元旦晚会,那天他也信誓旦旦地背来一把小提琴,他缓慢笨拙地从教室最后一排走到最前排,路过每个桌子之余,都有人做出嫌弃他身上奇怪味道的表情,但他开始演奏的那一瞬间,如同巨大的太阳和渺小的月亮有一天走入同一个轨道,优美的音乐和不协调的身体形成强烈的反差还是让人不得不为之震撼。在那之前我并不知道青元有这么一项特别的才艺,讲台上他含情脉脉地演奏,所有人都不知晓他这是在为哪一个人而演奏。
演奏的是优美的《梁祝》,他臃肿的身体伴随着旋律自然晃动,我在远处甚至可以看见他那一层一层的游泳圈在相互碰撞。青元闭目沉醉着,也可以理解为他不敢看,害怕看见那个女生厌恶的表情。有一刹那脑袋里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想法,如果青元并不胖,身上没有奇怪的味道,或许那个女生会接受他的。
多年前的这首《梁祝》,现在回味起来,还是尝出青涩的味道,那时青元小露身手之后也并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展示过自己这份才艺。
所以说,电影都是骗人的。
但当你看到一个活生生的青元重新坐在你对面却不再是那副胖到死的模样,你已经止不住地想把这一串又一串啰啰唆唆的回忆全都拿出来晾晒。
咖啡屋的上空旋洒着陈旧的故事碎语,一个女生推开玻璃门进来,然后和青元亲密地打招呼,最后坐在了他的身旁。
“当年的女神,现在是我的女朋友。”青元在我的眼睛前挥了挥手,开始向我介绍,脸上又一次写满了多年前那种甜蜜,只是这次不同的是,幸福感里不再是贱贱的感觉,而是真真切切的知足。
“所以,真的是她?”我不敢相信青元身旁的女生竟然就是高中时那个迷得他神魂颠倒的人,于是又翻看手机相册里的毕业合照。女生一副讨巧的模样,接过青元帮她弄好的咖啡,小小呷了一口。
两个原本在我看来完全不会走到一起的人,如今竟然默契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而且做着那些每对小情侣都会做的甜蜜小动作。或许从来保持着瘦削身形的我一辈子也无法体味到青元的这些经历,但当他娓娓道来这些时,又不得不让我在心里对眼前这个少年里竖起了一座叫作“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石碑。
大学,青元放弃了父母为他规划好的未来,在人生复刻版的线路图上突然左转抄出一条新路。去日本读书的同时进修小提琴,他依稀记得当时笨拙的自己哪怕站在原地拉上几小时也会累到喘不过来气。而在一场日本国内的比赛中意外拔得头筹,被京都一位很有才华的小提琴老师收为弟子。
当时青元还是胖胖的,哪怕拉的曲子美到让人垂泪但看到他那一身肉也让人失去了睁眼聆听的兴趣。
于是,他只好开始减肥。
书店里翻遍了所有关于减肥塑形的图书,周末有空没空就去听社区附近的减肥讲座,每天下课就强迫着自己泡在充满汗渍味道的运动馆里。没有大鱼大肉,只有蔬菜清汤,生活就这么一下子被如同洪水猛兽般的坚韧不拔剥削得精光。
那一阵子,青元无数次想要放弃,因为饮食习惯的突然改变,他每天都要忍受着随时就要原地晕倒的痛苦,而当在健身房中看到体重秤不断回缩的指针数字,还是咬咬牙坚持了下来。
历时一年零一个月,身上厚厚的游泳圈最终被毅力抛掉,变瘦的青元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甚至都有一点不相信。然后顺理成章地开始跟着师父在国内全国各地演出,积累了不少经验,甚至已经到了可以单独出去开演奏会的水平。同样是京都的一次演奏会上,他遇见了多年前的那个女生。
青元无数次告诉我,多年后他和那女生遇见的感觉和我在日本遇见他们两人的心情是一模一样的。青元越发明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那种被搁浅许久的感觉又一次重新迈上了岸头。最终,在一次音乐会上,作为演奏嘉宾的青元在演奏完毕后,给坐在观众台里的“女神”来了一个突如其来的惊喜。
她点头,答应了他的告白。
像是完成了多年未完成的心愿,这一段越发让我觉得就是那部电影的现实版本,可是无论怎样,都无法否定这样一个事实的存在。
私底下又曾问过青元问为什么那个女生让他身陷尴尬后一气之下好几天没来上学,青元说那天他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后来妈妈嫌他太小怎么说都不同意他去做除去狐臭的手术,斡旋无果后也只好重新灰溜溜地回到学校。
现在的青元早在两年前就做了除臭手术,现在的他拥有笔挺的身材,身上散发着成熟的味道,也还保留着原来那个胖子的可爱。
咖啡馆的会面最后以青元和女友约定的电影即将上演而匆匆结束,告别了二人,第二天我把这段经历一个字一个字虔诚地敲进了我的电脑里,现在看看,字里行间还热乎着。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在无穷次的改变中慢慢丰满厚实起来的,就像体内每个体细胞每天成千上万次死亡再生,我们向来无法预想也无法拒绝未来我们的样子。
而当我看到青元终于有了勇气,而他的勇气也终于有了资本的时候,我却万分不想删除脑袋里关于那个腼腆胖子的回忆。
每个人都在为这种或细微或巨大的改变而努力着,当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我们或许会说永远不要和那个很久以前的自己也是最值得怀恋的自己说再见。
§§§第3节艾丽碧丝
这是我与Alice相识的第七个年头,我坐在KTV包厢的角落里。
此时,我正望着离我只有二十厘米左右的Alice,看着在内心刻画了千万遍的脸庞,内心的感觉像是烟灰不小心掉在皮肤上,快速而细微地疼痛。
不得不承认的是,我的确是追逐和爱慕了她很多年,可是结果不是小说里写的,执着而怀揣真心的小伙子就能得到自己深爱的人。
事实是,Alice有了一个男友,叫盛墨。今天,她在这场初中的同学聚会上,只是简单地带过,说自己男友有事,无法出席。
看着她一个人,穿着简单却拥有独特设计的裙子,腿部的线条完美地勾勒出来,七厘米的高跟鞋,左手的手表,表盘有着独特的切割,在黑暗中借由屏幕的光闪着独特的光芒。脸上是微浓的烟熏妆,睫毛浓密,眸子有着漂亮的光彩,若是白天那就是褐色的,透着她的心事,却是猜不透的谜。皮肤白皙细腻,如此一来,她算是这些出席的女同学中姣好的一个,可能是我加入了主观的臆想,也许旁人看来她不过是平常的女子。
我向着空气,面对她的方向,轻轻念出她的名字“Alice”,我没有期待一个回答,但是我看见她的头转向了我。
她说:“林瑞,好久不见。”
我说:“是啊,好久不见。”
然后空气就停止了振动,只剩下平静。我过于专注于她,其实那时候,坐在点歌位置上的同学正在切歌,所以得以有那一两秒的安静。
就在这二十厘米的间隔里,我看着她,曾经深爱,也许现在还爱着的女子。
我看着她的睫毛像是鸽子的羽翼,扑闪扑闪,她的眼里闪烁着光芒,此时像是一口深井,让我一下陷入,难以自拔,可是即使这样,我仍然愿意跳入这口井,哪怕是瞬间的淹没。
回忆就不知不觉地倒回很久以前,在中学的时候,那种单纯的爱恋,没有丝毫占有的欲望,只是一种年少轻狂的固执和执着。我们以为那是喜欢,那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