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过了好久,盛之锴,也就是那个陌生人,向我跑来,他戴着一个金色的坠子,告诉我只要走几步就行,很近。盛之锴的声音温柔。我俩边走边相互介绍,他告诉我一些这边的基本情况。比如,我和老人们住在全季,新人们在海友和浦江,虽然海友就在全季旁边,只隔了一堵墙。我们到宾馆的时候碰上四个人,之锴向他们打招呼,里面就有潘云贵。云贵戴着一顶鸭舌帽,大黑框,白白的,个子不高,说起话来一个字一个字的,很干净又有种活泼的味道,和我当初脑补的完全违和,还有一个叫朱磊的帅哥,穿一身西装,后来才知道只比我大两岁。
我先到之锴房间待了一会儿,就我们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天,得知他竟然只比我大一岁,在南京读书。其间我向他要QQ,他反问我:“要了有什么用,以后又不联系。”我说:“这倒是。”虽然有些尴尬,不过确实如此,很多联系方式要来之后都不联系,当初就没必要留下。但是盛之锴不知道的是,最后一晚上我用他电脑时偷偷地加了他为好友。
之锴看我在那里没事情干,就让我去隔壁海友看看,我也很想去认识认识新人,向之锴打听了一些过去该怎么做之类的问题,就一个人去了那里。到了海友大厅之后我看见几乎所有人都在玩手机,而且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应该是一小队一小队互相认识的。我走到之后气氛很沉闷,感到有点尴尬,然后就按之锴教的大叫了一声乔木在哪儿。一个女的抬起头来,朝另一个女的指了指,周围的人都笑起来,我知道不对劲,又大叫一声:“乔木在哪儿?”被指那个女的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玩手机,周围笑得更厉害,有人指着最先抬头的那个女的说她才是。然后那个女的就笑着过来坐在我旁边,问我是不是复赛选手,然后又问我住在哪里。我说住在全季,乔木一脸夸张的表情,向我伸出手来,大叫道:“那儿很贵的呀,土豪,我们做朋友吧。”老实讲,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她,就笑着把她的手拍掉了,然后她又夸张地说:“谢老师!我是看你的书长大的!”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回,就也很夸张地冲她大叫:“刘老师!我也是看你的书长大的!”后来在旁边的阿青把我拍掉乔木的手这件事各处宣传,因为这圈子里把乔木叫作一姐,搞得我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当时无心之举,没那么夸张。
晚上的时候阿青带队去吃烧烤,十来个人,盛之锴和张恒立也在其中。张恒立是我在上海两晚上的室友,本来是我和云贵一起住全季,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之锴要拉着云贵睡,于是我就和恒立一起睡快捷。我不知道为什么三家离得这么近的宾馆有不同的名字却有相同的前缀——汉庭。
吃完饭阿青垫了大头,然后我们打包了一条烤鱼当天天的生日礼物。阿青把新人送回浦江,我和之锴和恒立把鱼送到小隆房间。我们进去的时候房间里面已经有五个人,全是第一次看见的:小隆、小隆的女朋友天天、谢宇凡、小贝、黄烨和沈佳妮。那条鱼后来天天倒是基本没怎么吃,全被小贝小隆和谢宇凡这强大的三人小队分食而尽。
由于第二天就要考试,小隆让我们早点就回去休息。我和恒立住在汉庭快捷,房间出人意料的大,我洗了个澡,马上就睡下了。第二天五点多我和恒立忽然被手机惊醒,恒立告诉我说乔木在之锴那里砸瓶子,天天给他打电话叫他过去商量对策。
我帮不上什么忙,又马上睡下了。
这是我上海的第一个夜晚,我以前只来过一次上海,还是学校组织来看科技馆。
有意思的人和有意思的事不停地出现,有时候我不知道该如何真诚而又热切地去回应,就像我现在在电脑前面不知道如何去写我遇到的这些人。我几乎把所有形容外表以外的形容词删去,因为这些词语都带着一种下定义的感觉。我也在思考,这篇纪行究竟是为谁而写,我太想要把所有的人都交代清楚了,后来我想,其实不用,那些我交代不清的感觉就留在我脑海里,谁也不告诉。
在上海最麻烦的一件事情就是记房间号,我连自己住的房间都搞错了好几次,最糟的时候跑到前台拿着房卡问他我是什么房间的,周围的人一阵大笑。还有不少次跑到错误的房间敲门,然后陌生大妈大叔的声音问我是谁,还有几次敲了许久的门没有回应,旁边打扫的大姐看不下去了,朝我大喊:“这里面的人早就走了!”
我朝她尴尬地一笑,假装无意其实有心地用她能听见的声音喃喃:“我记得是这间的呀。”
中午在全家那里买了一份便当匆匆吃完,就和小隆一行人步行去逸夫技校。
路上我看见巨鹿街上两旁的梧桐,暗想它们长满叶子的模样,然后开始怀疑凤凰怎么样才能停在上面。逸夫技校前面的LED屏上面写着“欢迎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的选手们”,门前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学生和家长们掺杂,我和黄烨吐槽那些一起跟来的家长。之前不久我们还在四处奔走寻找一台打印机,因为参赛通知上面写着要带上身份证复印件还有其他几篇作品,黄烨小贝他们都没有准备,后来我们走投无路只好向一家售房处求救。然而坑人的是从始至终比赛方都没有提起这两样东西,我心中只好安慰自己说参赛通知是主办方闭着眼睛写出来的。
十二点半左右我们进去学校验证,小隆也混了进来,在旁边给我们打气。
开考前突然接到短信,号码还不认识,上面写着:祝一等。后来知道是阿青发来的。
我考试之前跟老人们聊过比赛写些什么好,老人们一致告诉我写散文比较有优势,写小说基本死路一条,当时我就很崩溃,因为我完全不会写散文,进复赛投的也是小说。然而这次两个题目都有种逼着人写小说的意味在。
考试题目有两个,第一个是一句话:一个人走向大河,一只船从芦苇丛里荡了出来。后面一个括号,写着请选择用水浒传体,西游记体,红楼梦体,鲁迅体,沈从文体,张爱玲体中一种进行写作。这是我回忆出来的,细节上可能有些不对,后来这个题目争议很大,有人说(可能是王若虚)这是给选手一个名目张胆抄袭的机会。第二个题目是“第十三个星座”,我第一反应是第二个题目好写,应该有很多人选第二的,然而我一看到这个题目,就想到昨天晚上聊天的时候众人吐槽小隆说他是羊蝎子座的,而且我对星座一窍不通,所以就选了第一个。写完之后跟小隆他们聊起来这件事情,我震惊地得知真的有第十三个星座,而且真的有羊蝎子座,如果我写这个题目的话,一定会把生活里某样东西或者某种寄托当成第十三的星座,所以没写真是庆幸至极。不过后来小隆给我说,真正牛的人对第二个题目可以写首长诗,我瞬间折服。
很久以前,我在笔记本上记下一句话:“严春是这条河上最后一个艄公,他自己不知道这件事情。”我写小说都是这样突然想到一个开头或者结尾,然后记下来,什么时候有空就在电脑上不断补充,我不会去想小说的结构或者情节,而是边写边不断有新的灵感冒出来,最开始我也不知这个故事最后的走向。来上海前几天,我的脑海里一直是这个故事,并且隐隐觉得这个故事会被用到,然而我只想到了一个开头,就是在一个傍晚,严春回来,系好他的船,像往常一样呼朋引友,但无论他叫什么名字,都没有回应,最后他茫然地望向四周,发现大河上空荡荡的,他是这条大河上最后一个艄公了。有人给我说过,被月亮晒黑了,就不会变白。就在严春发现这个事实的晚上,他浑身赤裸地躺在船上,瞪大眼睛望向月亮,月亮下是他黝黑发亮的身子,热带的暖风吹在他的身上,他的船在大河上浮浮沉沉。那几天,我的脑海里全是严春光着身子躺在船上望向月亮的那个场景,再后面的情节我一点也想不出来。
我看到第一个题目,就发现严春的故事意外地合适。然而第一题的这一句话究竟是题目呢,还是开头,或者是结尾,或者只要在文章中出现就可以,甚至说不用出现也可以呢。我问监考老师,他笑笑,不说话。后来我心一横,既没把它当题目,也没有当开头或者结尾,甚至在我文章里都没有完整地出现。
至于文体,我纠结了一会儿,发现我是一个体也不会模仿。西游记我看完之后记得最深的就是唐僧每次被抓了之后都一边大哭一边骂他几个徒弟没有用,每次骂人都要爆一个“腌臜”;水浒传也差不多就记住了李逵的“鸟”字;红楼梦完全没头绪;鲁迅的风格倒是及其鲜明,可惜那种半文半白的感觉我虽然喜欢可就是模仿不出;至于沈从文我只想起翠翠在夜里河边托着下巴等她爷爷的场景,还有《边城》里最开始那一段描写河流的文字,其余的有关风格的一概不知;而张爱玲,至今我还没看完过她的一本书,《小团圆》翻了七八遍开头还是看不下去。考场里我无语问青天,只好把心又一横抛开文体,随心地写下去,后来越写越往王小波的风格上靠,我无比痛苦地忍住来上一句“关于××,我还有一点可以补充”或者“这个故事,还有另一种版本”这种冲动。
我在来上海之前,严春的故事只有一个开头,之后毫无进展,当我在考场里写完那个开头,我就知道,严春在他瞪大眼睛望向月亮的那个晚上,就决定逃跑,他准备上岸了。《海上钢琴师》里1900拒绝上岸是他对陆地具有莫名的恐惧,因为这种恐惧他甚至放弃了爱情。严春没有这种恐惧,但他上岸也不容易,因为他是这条大河上最后一个艄公,如果他走了,就没人摆渡了。于是岸上的人千方百计阻止他上岸。写到这里我就知道我要写一个逃离的故事,严春最后要逃离这条大河,即使是拒绝他的爱情。
我写了两个半小时,写了差不多快五张纸,本来上面只给发四张纸,后来我多要了一张,拿好之后监考老师说每个人最多只能要一张纸,并且说给我们这么多纸是觉得我们足够在这个范围内发挥,我写到后来只好意犹未尽地匆匆结尾。出来之后陈超问我写了什么,我跟他说我写了第一个题目,他马上问我写了什么体,我跟他说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我写了一篇好文章,他在旁边很灿烂地笑起来。写完之后我在出口不停地拍照,有热情的粉丝围住云贵向他要签名要合影我在旁边负责拍照记录,然后又和黄烨对着互拍。我还注意到逸夫技校对面一个幼儿园名字叫作南京军区上海实验幼儿园,真是了不得的名字。
小隆他们已经先回旅馆,我和小贝黄烨沈佳妮还有个不认识的姑娘一起走回去,路上发现一家超精致的糖果店,想进去拍拍照。进去之后里面一个帅哥拿着一盒糖笑着走过来温柔地说:“吃一颗糖吧,吃一颗糖吧。”我们都拿了一颗,发现味道很好。我一边拍一边想买点回去送人,然后一看价格就马上没了这份心。糖果店里出来之后,四个姑娘和我一起都一副花痴状,纷纷感叹那个店长真是帅得一塌糊涂可能是混血什么的。路上我沾了姑娘们的福利吃到了牛肉年糕,本来是准备当点心的,后来我吃了大头吃得有点撑,晚上又跟着小隆天天出去吃火锅,真是吃不下了。
晚上的时候和小隆一拨人去了阿青那里唱K。由于晚上很空,我们是走过去的,走了一个多小时,边走边聊,看四处的夜景。我在那里和小贝一起来了一首《爱情的枪》,完全找不到调,羞愧难耐。话说我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传说中的失歌症,小学里朋友就不断嘲讽我的歌声,然而那时候我还不自觉,反而感到自己唱得很好,他们在和我开玩笑。然而一到初中,自我认识能力一提高,瞬间发现自己唱得真是一个烂,而且烂无止境。一个晚上KTV里我都没怎么唱,被大家的歌声震撼陷入深深的自卑之中,熬到半夜撑不住了在沙发上睡觉,后来醒来之后黄烨陪我打的回去,一路上感慨自己刚才竟然走了那么多的路。
黄烨要接一个人,那个人在乔木那边,我们在一个公园里等。那时候凌晨三点左右,空气清冷,基本上没什么人,我们聊到乔木那边的场里有王若虚,就想过去看看。接触到王若虚是有人给我看了一篇《萌芽》里的小说叫泡面男爵什么的,后来我又看了他的《我们竟然回去了》,都挺好看。而且我最开始看他小说以为他是个女的,得知他是个男的之后内心还有些失望。黄烨接的那个人来了之后就领我们去乔木的那边,那边的人基本上都趴下了,躺在沙发上,场面有些乱,好几对搂在一起,只有徐岳林一个人独自在卖力地唱。我向黄烨感慨这边都是逆袭的节奏。有一次我走出包厢,一个男的忽然拉住我说:“不要走,陪陪他们吧。”
我对他说:“我就上个厕所。”后来王若虚坐在我的旁边,他指着一对搂在一起的男女对我和黄烨说:“我记得他们刚来的时候不是一起的呀。”我基本没怎么说话,偶尔看看那些搂在一起的男女,开始想念一些姑娘,具体是哪些,我也不知道。到六点左右,黄烨和王若虚留了个影,米天逸喝醉了,我们把他带回去,虽然我觉得他还很清醒。第二天颁奖的时候,米天逸看到我还特意过来谢谢我和黄烨昨天把他送回去。
我到宾馆的时候恒立还没有回来,我一个人马上就睡着了。这是我在上海的第二个晚上,我没有洗澡。
二十七日上午我去找小贝黄烨沈佳妮她们,她们三个睡在一个房间,昨天我把一些东西放在那里。然后就开始了悲剧之旅,先去了三楼,后来去了五楼,一直找不到她们房间,还被不少陌生人吼了。我又没有她们手机,小隆电话打不通,只好去摸小隆的房间,后来摸到了,打听好房间号竟然是在七楼,历尽九九八十一难以一种成佛的节奏找到了她们。进去的时候她们差不多刚起,电视里在放普法节目情景剧,小贝在看《海女》,我看了一会儿《海女》,发现女主角好漂亮还有种年轻时的贾静雯的感觉。这个上午我一直待在那里,看一会儿普法节目,和她们聊一会儿大学生活,很愉快地就过去了。中午我们和小隆碰头去青松城,这时候网上获奖名单已经出来了,我和黄烨小贝开玩笑看小隆碰到我们会不会说出我们的成绩。
小隆一见到我们就说恒立是一等奖,我们朝他喊不要说,他笑着说他还没看过名单,是恒立给他发的短信。到了青松城那边,下了车,小隆就过来小声地告诉我和黄烨说我俩一等,真奇怪,我竟然没有特别高兴的感觉,仅仅是有点兴奋。
颁奖结束我就开始跑自主招生的事情,过了很久小隆打来电话问我怎么样了,我以为他们已经走了应该快吃饭了,我就说你们先吃等会儿我赶过来,忽然小隆电话那边带上一点怒气说:“什么你们先吃,我们还在颁奖那地方等你。”我心一惊,瞬间感动又觉得非常不好意思,让他们在那边等了那么久!我马上赶过去,小隆他们都笑嘻嘻地看向我,我更加感动又更加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