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林欣很干脆地撂下一个字,低下头,开始翻找昨天的作业本……有些人在你面前晃来晃去没个消停,这时,你会把眼睛里最真挚的白色区域献给他,让他知道世界少了谁都转;有些人离你很近,你甚至可以把她呼吸的频率用公式计算出来,她在你背后,你看不见她,可是你却真的知道她在干些什么。
有这么一个人,叫林欣。
我不知道我对她是何种感觉,只是觉得熟悉、习惯了她之后,庞大而复杂的情感元素突然没了地方安放,随意地浮游着,在茫茫沧海里寻不着一块陆地。后来,远远地有了一处岛礁,把所有的情感全部埋在上面,不愿意别人知道。于是埋得很深很深,轻易不敢提起……我站在强烈光线下眺望,发现岛礁原来是有名字的——“早恋”。
是的,“早恋”。
我不愿意提起,害怕提起。父母、老师用各种口气描述着同一个词语,意思大致相同,不外乎堕落二字。
小城的冬天难得下场不化的雪,大多数时候雪伴着雨水一同飘下,掉在地上就是一摊潮迹,折射出路灯的轮廓。
这年,突然下了场一天一夜的雪,第二天推窗的时候满世界泛滥着白色的光影,铺天盖地。
我放下手中的行李,在学校门口停住脚步。没来由地想看看一排排教室,只是任我如何转换角度都无法看见,它只是躲在角落里,再没有露出一点轮廓。
庞大的光芒在树叶枝丫中穿梭过后变得细小狭窄,只剩下无数金黄色的光斑,就像是被滤纸过滤了似的,只留下沉淀。在眼睛里晃了晃,又投射到别处去了。
我微微有些发愣,靠在马路一侧的树边,风把树摇得哗哗啦啦,有些淡淡泛黄的叶子就簌簌地落下。习惯性地用手在鼻梁上推了一把,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戴上眼镜。摇摇脑袋,苦笑一声,这就是习惯了。
其实很多时候你会发现,“润物细无声”这句诗是很贴切的,有些事情就像是一些碎屑,小小的,零零碎碎的,没有任何联系的。可是,突然的某一天一个巨大的黑洞将这些全部吸纳,变得模模糊糊,分不清,拆不开,你会发现这些竟是这么的熟悉,自然且毫不做作。
“以后,我们就是彼此的过去式了,多联系联系。争取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OK?”林欣的话陡然间闯入脑海,那时的背景也是在这校门口。我记得我没有开口,只是笑了笑,挥挥手看着林欣头也不回地走远。落过雨的下午,显得格外的清凉,空气里飘着的淡淡水汽沾湿了眼睛。
这就是最后的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圣诞夜。
沿着河岸推着车,顺着流水的方向笔直地走下去。
两岸的人家稀稀疏疏点着灯,暖橘色的光透过房屋,在黑黑的天空下大致勾勒出屋子的形状。
天很冷,我们用围巾把脸包得严严实实,唯独留了两只眼睛看着对方说话。
声音穿过围巾嗡嗡的音调在寂静的夜里特别奇怪。
林欣从教堂出来后特别兴奋,推着单车一路狂跑,头发在脑后被甩得一上一下。
我跟在后面追着,听见风声呼呼淌过,擦着眼睛向背后飞去。
“林欣,你……你慢点!跑不……不动了!”我扶着车子大声朝她叫。围巾挡住冷的同时,也隔绝了氧气,疾跑过后呼吸特别困难,哈着身子大口大口地呼气。
林欣也累得不行,靠在一边喘气,向我摆摆手。
我们慢慢地往回骑,脚踩在车蹬上带动链条,用力地打着车铃。
身后不断经过的车子将灯光射得远远的,把我们面前的路照得亮亮堂堂。
“林欣,我们做朋友吧。”我还是把这话说出了口。
这里的朋友我们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尖锐刺耳的一声刹车把我吓了一跳,林欣一双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我只能见到她茫然的瞳孔。脸上的表情让我无法预测,就像七月的天气,变幻无常,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
“啊……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为什么要……这样不行的。”林欣结结巴巴的,能够想得出,她围巾下的脸一定是红了。
“喂喂喂,别这样嘛,开玩笑的啊!你不会当真了吧!”
我知道林欣是不会同意了,这一定不是她的矜持。她说不可能那一定是铁定的,她不是一个给你模模糊糊的答复让你充满希望等下去的人,“不行”就是她给我的终审。
到现在,我只能把自己爬出的围墙的梯子给拆了,自己困守在围墙里,翻不出去就不翻了,免得摔得血肉模糊。
“哦。”林欣看了看我,没再说话。
接下来的气氛是长久的尴尬,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想着赶快逃离。
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我不是在开玩笑。
其实,时间已经快要过去,在这之后我们或许真的不会再有交集。
其实……儿时,我喜欢一个人躲在老屋后的树荫中,小心翼翼地用水把泥巴和成长长的城墙。慢慢地,连同自己被也围在一圈泥墙里。
现在,我沿着湿绿蜿蜒的墙角慢慢前行。微风穿过苔藓,擦过古砖带着陈旧的气息,告诉我关于它的过去。
我其实一直都在构筑着城墙,虽然知道在暴雨过后它们仍然免不了变成一块块丑陋的泥巴,虽然知道它们依旧会坍圮得荡然无存,虽然知道这些那些的结果,却是疯狂得无可救药。
对林欣的所有情感被我筑成墙,我想要翻越,却血淋淋地摔下。
最后,自欺欺人地告诉所有人,我不翻了。
其实,我也根本翻不过去。
§§§第3节散落一地的心碎,不哭
1.卷发她愣愣地走着,左手一本化学书,右手一瓶萤火虫。
“氢锂钠钾铷铯钫,铍镁钙锶钡镭,硼铝镓铟铊,碳硅锗锡铅……”
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嘿,祁雯,你的卷发很漂亮啊!”
她也从来没有注意自己的卷发,其实那真的很黑很漂亮。妈妈想过要把它拉直,爸爸说这样挺好,很自然。而这一头的卷发也只是被她随意地束成马尾,也许是兔子尾。直到头痒得难以忍受她才记起原来好多天没有洗头了。于是才放下那一头卷发,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她的卷发真的很漂亮。
她也不曾注意过自己,她心里只有X+Y=Z。
祁雯,你一定很寂寞吧。
2.奖状她从小就是个乖孩子。
喜欢被人夸奖,喜欢成为焦点,喜欢受人尊敬,喜欢高高在上……这些理由让这个孩子很努力很努力地变得优秀,很努力很努力地做到完美,因而初中的时光,她的名字成了班里响亮的名字。
那一份被人尊重的感觉!
让她惊喜,又如初恋般羞涩,以至于当别人惊叹她为什么会如此优秀时只能一笑而过。
那一份似是被上帝眷顾的感觉!
让她莫名其妙地忍不住欢喜,让她享受成为焦点受人注目的瞬间。甚至有一次考差了,还可以骄傲地炫耀抱怨没有达到满分。
荣耀包围着她,她有种满足和自豪。一个人安静下来,她会偷偷地笑。
祁雯,学习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3.高中她很光荣地迈入紫藤高中,那所全市最好的高中。她依然相信自己会更出色。
很奇怪,刚上初一,她有种热血,有些欣喜,有些壮志。可刚上高一,她不这样了。
很平静,很超然。她淡淡地做她该做的事,淡淡地回答别人的好奇,淡淡地抛弃一些可笑的想法,甚至淡淡地交流、说话。也许是因为她忘记了时间的存在,她忽然长大。
高中生活开始了,她要学着接受。
祁雯,你一定很期待。
4.寝室这一天,她像一只丑小鸭。
Susan的初吻没了,Tina的男友在情人节送给她玫瑰,Lanny说要在高一好好谈一场恋爱。祁雯像一个丑小鸭一样,在她们面前,她有种被挤缩而显得渺小的卑微感。她用双眼去感受世界,像个生怯的小孩。
她有种被遗忘的孤独感。
她愣愣地走着,左手一本化学书,右手一瓶萤火虫。
她似乎很留恋初中。
那是一段多么快乐的时光,她们懵懵懂懂,无忧无虑,从来不必为什么烦恼。
可是在这里,在紫藤高中,她依然停留在陌生人的世界,忽然肩上有了高三的压力,仿佛前方有座不可翻越的高山,压得她产生恐惧。
她莫名的忧伤。
她在纸上写下:亲爱的小孩,我嫉妒你,而且痛心哀悼我已逝去的时光……亲爱的小孩,你快乐地停留在时光的原处,对我来说,那已成了我美丽的回忆,我的童年却早已被时间的洪流卷走,我忘了原来我的生命正在一季一季地开放和凋谢。
祁雯,再回首,你就这样无声地长大。
5.噩梦她不及格!
这好像一个烙印,永远都抹去不了。思绪只要一经过那里,就陷入永无止境的黑暗。
慢慢地,她开始冷静下来,回忆这一切。找出那些致命的错误,然后一个一个填补空白。
这种工作似乎很无用,那些被填补的空白随着时间的流逝依然空白。
她静静地凝视自己的名字,她没有价值?她做不到保持高昂的精神!她做不到不绝望,做不到!做不到!
分数真能作弄人。
在它面前,祁雯显得如此渺小,没有一点点尊严。只是无尽地压缩,好让自己觉得麻木。也许这就是宿命。她必然要经历的过程!若不是必然地要经历死亡,谁会在乎某人的存在或消亡。只是她太年轻,太幼稚,以为这个世界有她的一席之地。
是沙砾!
是噩梦!
祁雯,你很迷惘吧。
6.风筝回忆总是灿烂无比,现实却恰好相反,时间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可是风依旧缭绕,吹走云雾往日翻新。单薄穿梭于迷茫的过去,只能望着曾经走过的那串痕迹,借记忆的完整美好今日的悲凉——躺在一首诗里。
和过往告别,诗中的每一个字,都散发着灰暗,在浓重的黑暗里渐渐,渐渐褪色。
始终是没有用,上帝怎么会再眷顾你呢?眼泪肆意,她放弃,翻开初中的同学录陷入回忆。只是好累,谁能帮她。梦都告诉她,别痴心妄想了!曾经以为世界很美,没人会流泪。淡褪的记忆、淡褪的友情,一切都无力挽回。她只能安慰自己:
你是幸福的。可谁知道,幸福的背后是空白。是自己伪装着用彩纸编织空虚的梦,告诉自己,不必伪装,他们会安慰你。可你还是那么倔强,要当永远的强者,却只是可悲的弱者,一次经历原来会失去那么多,漫长的煎熬开始。
风筝坠落,她能改变它的命;纸船沉没,她终于没能让它继续航程;一切终于飘然而过,她这才发现,发现,线其实不在她的手里,掌控小船的另有其人。
一切也是一个偶然。
偶然相聚,注定:必然的分离!
祁雯,散落一地的心碎,你不能哭。
7.明杰头又痒了。
她放下卷发。
水珠顺着卷发淌下,滑过她的眼角,滴入水中,发出晶莹的响声。
是泪吗?
也许吧。
她顿住,又开始梳头。
她愣愣地走着,左手一本化学书,右手一把桃木梳。
“祁雯……”
她转过头,那个抢走她第一名的明杰。
“你的卷发很漂亮啊!”
她“嗯”了一声,然后走向教室。明杰走在边上,吹着哨子,假装漫不经心地说一些无聊的话题。她停下,对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祁雯吗?”
他摇头。
“因为我不想叫祁明!”她跑向教室,留明杰一个人驻在那里。
祁雯,你一定很妒忌他并且痛恨自己吧。
8.手帕“她哭了。”
“你不知道吗?”
他“嗯”了一声。
周六回家,人如往常一样多。祁雯等着公车,她一次又一次被人挤下。
“等车啊?”明杰凑上来。
“嗯。”
“这个你拿着吧。”
“给我手帕干什么?”
“你,你衣服脏了……我知道你初中时很优秀。”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祁雯吗?”
“是祁雯,我一直以为是祁冥。”
“是祁雯。”她拿起明杰的手,在上面写“祁——雯”。
祁雯,其实他并没有错,对吗?
9.发夹她回忆起他说的那句话:“你的卷发很漂亮啊!”
除了他,从来没有人注意过她的卷发,甚至连她自己都忽视了。
她放下卷发,夹上一个银绿色的发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