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90后获奖者佳作A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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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旧茧(2)

路途两侧蓊蓊郁郁的树木投下斑驳的暗影,重叠交错,不断地随着太阳光线变换着角度。渐渐地,我似乎看清了升腾的水蒸气,穿过青空幻化成了云彩,不堪重负地打湿了天空。于是,下雨了……戴上耳机,把音量开到最大。把头靠在湿湿的窗户上,静静地闭着眼。

我可以清晰地察觉,雨点砸在玻璃上的细微震动。

心里好像被什么扯了一下,狠狠地疼着。

把头埋在双腿里,听着雨声,手臂死死地抱住膝盖。

雨更大了,我闭着眼不知所措。

临毕业那天,风拥抱着燥热,满大街熏烤着燎燎的光线,树上贴着晶莹的蝉蜕,盛满了阳光,温温暖暖的感觉像是加了蜜的幸福味道。

那时,经常在课桌下藏着书,待得老师转身离开,就偷偷地瞥上几眼。然后,再忐忑地向讲台上的老师看一眼。

后来,英文老师将我连人带桌地“请”到了第一排。

而她,从第一排后退到了第二排。

我就在这样的安排中与她认识了。

英文老师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决定,我在她薄薄的一层眼镜片后面看到了那种叫作得意的神情。

“她”叫林欣。

记得她,喜欢蓝色;记得她,一个人在靠窗的座位上静静地看书;记得她,十二月二十四日生日,摩羯座;记得她,喜欢林俊杰,爱听《西界》,闲时会小声地哼着调子;记得她,喜欢听风铃叮叮当当舞动的声音……就这样,我在同学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中安居在英文老师的眼皮底下,如坐针毡。

我瞪着黑板上陌生无比的字母,恍惚间觉得它们突然被放大了倍数充斥在我的瞳孔里,无休止地膨胀下去,直到天崩地裂的一天……所有人都希望我一笔一画地抄录下来,然后老老实实地背诵,再然后英语成绩会慢慢好起来。

事实上,我也的确是这么做的,从来不记笔记的我也开始有了那么一本工工整整写满英语语法的本子,英语也开始有了一点点起色,虽然也只是一点点。

多少年后当我掀开微微泛黄的笔记本时,忍不住的酸楚就像被上下颠倒摇晃了数次的可乐碳气喷涌而出,在胸腔里翻涌,绞痛……死死地揪扯着衣服,被抽空了氧气的空间直直地让我窒息,那些刻意执意无意想要忘记舍弃抛弃的过往又无比清晰地还原了当年的每个元素,每张画面……眼里潮潮地望着地上滴落的泪渍,那年的笔记本上,我只留下了那么的一个可有可无的名字,而后的一页一页却是林欣用我无比陌生的字母为我一笔笔抄录的记忆。

“下午请家长来学校一趟,英语又是不及格,你怎么学的?”

我捏着那张红色叉叉一片的薄纸,瞥了眼依然是以“五”开头的分数,避开老师的失望目光,匆匆逃出了办公室……初三的英语对我来说已经很难再得到及格分了,一条窄窄的“生死线”成了我无法逾越的鸿沟。

如今能够记起的初中生活似乎就是由庞大的ABCD……所构成。英语极差的我,永远挣扎逃避着寻求那么一丁点的自由。

我们都或深或浅地在心里种植着梦想,可是又因为这样那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由而眼巴巴地看着它们和自己渐行渐远,最终枯萎败落。父母最初的期望被自己一点点稀释成遥不可及的空中楼阁,歉疚、无奈、彷徨让自己特别纠结。看似是在前进,而实际上就像田径场上的运动员,围着跑道不停地转圈。

我一直在想“近朱者赤”会不会是英文老师的一个阴谋,她一定觉得英语优秀的林欣会在潜移默化中把我同化掉,这样她也就达到她的目的了。

我后来又想到了后一句——“近墨者黑”。

我就是那个“墨”。

林欣就是那个“朱”。

雨终于停了。

空气里满是潮潮的水汽,迎面扑来一阵寒凉。仅剩的雨水带着不甘滴滴答答地锤击雨棚,直直地让我想起电影中刺杀者们用苍白得不像人类的手指敲打键盘时泄漏出的音符,沉闷压抑。

走出站台,小心翼翼地挑着脚下的路,绕过泛着水圈的水洼,走远。

满天的乌云逐渐散开,一圈一圈的就像喷吐出的烟雾,显得极其慵懒无力。

沿着或许还熟悉的道路,向家的方向走去。城市扩张的速度远远超出了我力所能及的想象。

头顶浓浓郁郁的水杉,有意无意地抖下颗颗水珠打在我的脸上,渗进衣服里……我这时看见远远的天际已经放晴,遮天蔽日的枝丫间透出淡淡金黄的光线,竟有种迷离的感觉。额前的碎发慢慢跌垂了下来,挡住了眼前的光景。儿时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却也陌生了。

我被它遗忘了。

还是,我放弃了它。

我所在的城市并不很大,自然也不必担心晕头转向迷路堵车。人们说小城是靠着海的,可是记忆中却从没有听过那澎湃汹涌的撞击声。在我们的意识中,那只是一个名词而已。

地理课上老师对我们说,几百年前我们脚下的土地还是一片沧海。

于是,我也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一切都是会变的,不论曾经是如何如何,哪怕,沧海桑田。

头顶的电风扇嗡嗡地旋转着,“咔嚓咔嚓”独自鸣奏着,偶尔还会甩落出一些蜘蛛网之类的脏渍。引起胆小女生们的一场尖叫,从而间接考验你的心脏是否合格。

我通常会咬着笔杆,习惯性地撇撇嘴。远远地望着学校外的小孩子,觉得自己离他们好远。虽然这也仅仅隔了一面墙而已。

狠狠地揉了揉眼,酸胀痒痛麻的感觉让我看到大半个黑板的板书都是模糊、立体的。

我一直认为自习课很有它存在的必要,譬如在这时我便可以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地看那些所谓的“杂书”。

我埋下头,从课桌里抽出刚买的杂志,右手还不忘握着笔,用以应付“突发事件”。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有一只小手在背后轻轻地推我。我没有动,或者说是忘记了该怎么动,我觉得毛发都竖起来了,心脏用力地运动着。办公室里堆得满满的一沓书都是老师从我这儿没收去的。

可是好久都没动静。我缓缓地转过头,却看见一个女生红着脸在推我。

深深呼一口气,紧绷着的肌肉放松了下来。

“有事吗?”我努力地在头脑里搜索她的名字。

“你……你能不能……让一让?”她这时低下头,胖胖的小手摆弄着橡皮。

我这时发现她的桌子已经被我靠得有些偏斜了。

“哦……哦……”我帮她把课桌挪正后,还是忍不住问她,“你叫?”

“林欣。”她扬了扬手中的本子,我便看见了两个小巧娟秀的字迹,是让人很舒服的那种。

胆小,可爱,羞怯。

我只能用这么简单的词来形容她,也正如这个简单的她。

那场滑铁卢来临前的天空是沉默的,我仍然每天靠着窗户看着太阳一成不变地落下,无动于衷,我感觉我是在浪费时间。在别人埋头苦苦演算题目时,我往往右手环抱住左臂,半眯着眼,站在窗前远望。四五点多的太阳,把地上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半边天空都是溢出的满满霞光,一片彤红。有树遮蔽的地方,就是一圈淡淡的浅灰色轮廓,看不清楚里面有什么。我就这么看着曲曲折折的影子一点点变短,消失,就像我们仅剩的以天计数的时间。

当最后的霞光在眼底隐没后,我便转过了身。教室里突然变亮的光线让我极不适应,我有那么一刹那的停滞。

从林欣身边走过时,她埋着头,溢着光泽的齐肩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庞,我只能看见洁白纸上写着“最后”两个字。我想,若是能看见,她眼镜下的眸子会是特别认真的吧。

语文老师留下的作文题目很合时宜地出现。

我知道她是不会和我们在下一所学校里相遇了,模拟考的成绩让她不再抱有任何想法。

我习惯地向后转去,日光灯亮得刺眼,一群扑火的飞蛾直直地撞上,明明一无所获,却还是这般执着,我默默地看着这卑微的生物,竟有种莫名的同感。

“哎,看什么呢你。笔记写好了,给你。”

林欣挥着本子恰好挡住了光。

“写好了吗,真快啊你,不错。”我笑着接过本子,笑得颇为邪恶,大有小人得志的嘴脸。

“那是!也不看看本小姐是谁啊!你以为全中国人民都像你似的,不学无术。

也许你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为了体现我的伟大!呵呵。”林欣得意地对着我摇着头,意思是“你没救了”。林欣的性子很活泼,总是有说不完的快乐,这在临近毕业的气氛里显得别样的难得。

“是是,你是天才!你高举旗帜,与时俱进,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心态毅然决然地将数学等科目一概扼杀在处于萌芽期的书本里!与我相较,你真是伟大得一败涂地!”我这万恶的嘴既没得理,也没饶人地把所有话语揉成炸弹抛向林欣,只见顿时火光四起,哀鸿遍野。之后,我就看见林欣那张憋得红扑扑的脸,还有几欲喷火的双眼。

和林欣熟识之后,我几乎半强迫性地让她替我记笔记。作为“报酬”,我把书桌里的杂志借给她。于是,我的笔记本便再没了我的字迹。

我开始习惯有她为我抄录板书,开始习惯她的脾气,开始习惯与她斗嘴,开始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叫她,知道什么时候该保持安静。

我没有察觉在习惯了她的点滴之后,离开她我是否也会很快恢复到最初。习惯究竟会演变成什么,喜欢吗。

放学的时候,我挎着包跑出教室,痛快地伸个懒腰。

这时的天色暗淡无光,再随手添上一阵风,就觉得无比的压抑了。三三两两的同学从我身边擦肩而过,低着头,一摞摞厚厚的复习资料几乎将他们掩盖。他们没有交谈,没有等待。也许,说话真的是一种浪费,浪费他们从沙漏里流下去的那寸光阴,光阴便是他们制胜的法宝。昏黄的路灯让他们的背影模糊开来,我也疾走几步,将我的背影留给下一个人。

我想起死党陈默的话。记住啊,我陪着你走过一段路,我们将一直走下去,永远不会回头。

我想起陈默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极其灿烂的一片笑容还有他背后的蓝空飘过的云朵。

我退后几步,再向前走去。于是我告诉自己,走过的路是可以回头的,陈默错了。

可是,我忘了,我们走过的是时间,绝不会有回头的可能。

接下来的时间飞快地逃走。

很快就到了十二月二十四日,冬天风刮得最厉害的一段时间。

教室里不少人忙着写贺卡,这会是毕业前最后一个圣诞了。

我偷偷地从包里抽出那张蓝色的贺卡,夹在书里,不愿意被别人看到。

林欣坐在我身后,不停地搓着手,嘴不断向手心呵着热气,一团团蒸气结成蘑菇云在空气中冷却,消散。

“喏,给你的贺卡,怎么样,我对你够哥们吧?”我转头将贺卡递给林欣,极其欠揍地补上一句“所以啊,以后呢,你还得接着帮我整理笔记啊”。

“你就这么混下去吧,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林欣接过贺卡,马上闯进她眼里的就是我龙飞凤舞的草书,要多张狂就有多张狂。

林欣“啧啧”不停地摇着头,笑着看我:“真是字如其人呢,够随心所欲。”

“你晚上去教堂玩吗?”想了想,我还是说了出来。希望她回答的时候不要出现诸如“再说啊”“再看看”“不知道”之类模棱两可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