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很好吃呢。”丹野赞叹道。
“我是第一次做鱼,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在我们这个鱼多的国家竟然不会做鱼。”丹野说。
安本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尝尝看吧。”
两个人动筷,一碗米饭,一条鱼,一道酱汤,一盘海鲜豆腐和一碗洗净的枣。
“第一次做鱼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丹野夸赞道,又继续说,“已经很久没有人和我一起吃饭了。”
安本心中兀地失落了一下。他说:“田中给你留下的没有完成的只剩那个梳妆盒了吗?”
丹野:“嗯,梳妆盒是最后画出的,他没来得及做出。”
安本:“那为什么你到现在才找我来做呢?”
丹野看看安本,说:“因为他画的东西一直委托佐藤先生在做,佐藤先生远在京都,而我没有出过远门……”
安本惊讶道:“呀,那些家具都是师傅的作品,怪不得有许多地方我看了熟悉不已。”
丹野继续说:“我听说我们镇上有个孩子即将出师归来,是佐藤先生的得意弟子……”
安本听到这里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明白了,这件事,就算是看在我师傅的份上,我也要做好。”
丹野喝了一口清酒:“你看,这酒瓶也是他做的。”说着摇了一下瓶身。
安本:“丹野,能告知我你的年龄吗?”
丹野:“二十二岁。”
安本:“真抱歉……我一直认为你是二十五岁的女子,想叫声姐姐,没想到与我同岁。”
丹野好奇道:“你也二十二岁吗?我是个显老的人,不怪你。”
安本:“不是的,丹野看起很成熟,不像我认识的其他女孩子。”
丹野:“不要把我当作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吧,不会再有我这样庸庸碌碌的年轻人了。”
安本:“丹野是个会让人尊敬的人,我感觉得到你十分信任我,这让我觉得很好。”
这个时候屋外响起了雷鸣,天空划过了闪电,暴雨说来就来,屋内的光线霎时灰蒙成土。安本紧张地听着雨声,“呀……下大雨了……”
丹野轻轻说道:“今天,总是会下雨的,今年也不能例外。”安本不解地看着丹野,这场急来的雨让她又跳到了另一个世界。安本继续吃着晚餐,菜色诱人,却有一层说不清的味道。
“糟了!”丹野发了好一会儿呆后突然站起说道。
“怎么了?”安本紧张地追问。
丹野冲出房间拉开门,探头寻找房梁上的某个东西,安本急忙跟过去。
“那个,那个!”丹野着急地指着檐上的那个晴天娃娃,风雨中它被吹得摇摇欲坠,笑容快被雨冲刷得看不清了。安本安慰丹野:“我来试试,别着急。”安本走过去,一道雨向他扑面而来,他抹了一把脸往外走,伸手去够那个飘摇的晴天娃娃。娃娃在风中忽左忽右,安本踮足了脚也没法抓住它,它太高了。
风势强劲,暴雨变成了冰雹,一块冰雹砸在安本手上,他的手忽地肿了一个小包,疼得在雨中的安本倒吸凉气,不由得缩回手来。
丹野见了急忙上前,自己跳起去抓娃娃,纤瘦的她连碰也碰不到,眼看这晴天娃娃的绳子越来越松,丹野忍不住哭喊出来:“不行啊,不行!”
又是一块冰雹飞来,安本连忙抓回丹野的手,冰雹差点砸到了她的脸。“你够不到,快去找垫子,我来拿!”安本张嘴竭力喊道,好多雨水顺势流进他的嘴里。
丹野回过神来,赶紧跑回去,安本紧盯着娃娃,那绳子马上就要断了——绳子断掉了!安本无可奈何地看它坠下然后被风拖走,下一秒立刻飘向远方——丹野拿着垫子回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她不假思索地丢下垫子想跳进雨中,安本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丹野捶打他:“放手,放手,它要飞远了!”安本大声说:“外面尽是冰雹,脑袋想被砸开花吗?!”丹野挣脱不了安本的臂弯,无力地哭泣着滑坐到地上。安本束手无策地看着她——“你为什么不让我过去?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那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我做什么关你什么事啊!”丹野痛哭着,安本摊开手却无法辩解什么,他蹲下拍拍她的肩,却被她反手打开。
“那外面都是……”
“都是什么?没了它和我被砸死没有区别!”说罢,丹野折回屋内,将自己锁在里面,安本独自一人在走廊上,比丹野好不到哪儿去,全身湿透,他叹了口气无奈地靠在门边,等待这场突如其来的灾害过去。
房廊下成了一片湖,冰雹过去了,雨也小了一些,潺潺地不停流着,和这孤独的房子一样,奔向不知是哪儿的未来。
那天夜里,安本趁着雨势小,借着大伯的伞跑回到山脚,来到山下才知道那里已经不能再待下去。海水涨潮,所有的地基都被淹了,政府呼吁群众搬到临时避难所,避难的居民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挂着习以为常的表情接受政府给予的安排,安本也就见怪不怪地在临时避难所蜷了一夜,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家乡变得如此可怕啊。
谁知那并不是一夜,而是两夜、三夜、四夜,到了第五天,人们开始恐慌了,临时避难所的食物和水越来越少,各种生活垃圾也没有得到及时的清理,饥饿、疾病、流言充斥纷纷扬扬的雨的世界,安本孤身一人缩在墙角,想着那间漂亮的和屋和里面的人。他以这个念头为信念默默坚持着。
七天后,雨终于停了,人们陆陆续续地搬回家,继续自己的生活,但是安本走出避难所第一个想找的人是丹野,他既担心她又害怕她,不知她原谅了自己没有。
走在一片狼藉的镇上,安本听见人们议论纷纷,“那个一直做义工清扫街道的男人不知道被水冲到哪里去了!”安本紧张地四处张望,抓住那个说话的人,紧紧地逼问道:“是谁?是谁?”
“就是那个健壮的老头,身子骨一直很硬朗!每天很早起来打扫山下通往山上街道的人!”
安本放开路人,怅然地看着手中的白伞,反射的白光亮得如同记忆里大伯的眼眸一般。
葬礼在山顶进行,请来了僧人做超度,镇上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主持,他念道:
“森永守义,卒年五十八,一生无私无偿……”安本参加了这场没有尸体的葬礼,大伯没有子女,也没有眷属。现场是自发而来悼念的居民们,安本把带来的伞轻轻地放在墓前,转身往山下走,强忍着泪水,没有清扫的街道积满了水和腐败的叶子,安本的袜子被浸湿了一半,白色变成了灰色。
偷偷拭眼角的泪,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丹野一身黑衣,隐入人群中。
安本急忙拨开人群追过去,来到她身旁,说:“还好吗?”
丹野闻声轻轻抬头,看到是他,又低下头,咳一声说道:“你还好吗?”
安本:“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丹野:“我没事了。”
“那个娃娃……”安本见丹野没有反应继续道,“或许一件东西并没有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需要铭记在心里的。”
安本跟在丹野后头,两人继续往前走,虽然不再多说一个字,彼此之间却有一种神秘的默契。安本离丹野的房子越来越近,他莫名感到不安。
走到了近处,安本看清楚了,丹野的房子几乎比山下那些被雨水泡过地基的房子损失更惨重。房梁被吹掀了两角,走廊破了几个大窟窿,地基被腐蚀得陷进地里一块,院子里菌类横生,俨然有原始丛林的模样。
丹野淡然地走进去,安本惊呆在原地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她很伤心吧?会不会想不开?丹野关了门,将安本留在外面,就像他从没出现在她生活中一样。
想必她不会再要我做什么物件了吧,安本想道。被水冲刷过的世界清澈得过于透明,清澈得把所有的往昔影印成了一张白纸,干净而果断。
安本沿着路回家,一路上踢翻了不少落叶,被水黏在地上的落叶,这时节它们已经开始泛红了。
很多天之后,安本上山来,曲径深幽的小道宁静得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丹野不在家,听人说,这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女人离开好几天了。
安本环顾这个庭院,难道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那角房檐,那柱木桩,那丛紫色的百合,还有晾在院子里的有着繁复花朵的和服。
安本的生意忙了起来,他为一个大户人家做出了一张桌子,桌子放在露天的院子里去味一天后,他的店前门庭若市。
重新平和的海岸线少了夏季闪耀的颜色,海鸥从北方飞了过来。安本马上要打造一套全系列的家具,这一次是为了他自己。
山头从绿色逐渐变成了红色,最北面的山坡开始泛黄,雾气永远笼罩在那头,走近却不知它消散到哪儿去。安本开始围上了围巾,小腿裹上了腿袜,海面变得越来越暗,稻田成了稀矮的平地。
丹野的房子还是那么孤独吗?
又是这条狭长的路,路边坐着一位擦汗的大叔,他身边停着一辆独轮小车,里面积了几堆不要的垃圾,安本向看不见他的大叔点点头,接着迈着步子上山去。
挥散雾气推开门,不知什么时候什么人在门上装了一个铃铛,清脆的声音叮咚响起。直入眼帘的是那袭乌黑长发,背对自己坐着,披着海浪图案的毛线披风,手旁是一个未完成的看似雏形的梳妆盒。安本惊喜地伸出手,好像空气中有了蜜一般的甜,他不禁喜悦地笑。
背影回过头来,淡淡地说道:“你踩到我的紫百合了。”
很久很久以后,我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见你,如果你和我只是陌生人,那一切都还好,我可以重新和你认识。
抱歉,我至今还在妄想,可以和你重新开始,重新认识。
如果当初我走的不是那么急,或许一切还有商量的余地。
可是我都不能原谅,当初那个不留一分余地的自己。
也许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就只能是低在尘埃里的仰望。
Chapter1
从迈进大学校门开始,我就过上了养老院里的生活,每天腻在宿舍里上网、睡觉,蓬头垢面的样子没一丁点阳光开朗、积极进取的学生样。
熬夜到三四点成了家常便饭,一觉到天黑也已经习以为常,混乱的作息让我整日浑浑噩噩,总是模糊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我的爱好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我是在贴吧里认识他的。
日上三竿的中午我爬起来抱着电脑翻论坛、逛贴吧,橙果坐在旁边悠闲地往脸上扑粉抹油,我惊讶地拿起她的化妆品问东问西。
她刚刚刷过的睫毛上闪着黑色的亮光,几乎没有张嘴地发出了几声冷哼。我识趣地放下手中的瓶瓶罐罐,接着抱着电脑自娱自乐。
贴吧里浮出来的帖子映入我的眼帘。帅帅的头像,酷酷的昵称极为扎眼。他在我们学校的贴吧里询问今年的招生分数,因为他问的是艺术类招生,所以鲜有人知道,但尽管如此,每条“不知道”的后面都会有他一条礼貌的回复。
既然有大把的时光让我头疼该如何挥霍,我便信心十足地回了他的帖子:来吧,学姐告诉你,私信我。
一切都发展得很顺利。他给了我联系方式,我介绍了我自己。他亲切地喊我学姐,我热情地喊他学弟。心里默默地记住了他的名字:杨然。
杨然的目的很简单,在知道我是他的学姐之后,便展开了温柔攻势。他喊我给他上课,我犹疑不决的态度在偷偷翻了他的照片后瞬间下定决心了。
每天轮番的电话,从专业的探讨聊到不疼不痒的废话,我像是找到知己一般,所有想要的答复他都能给我。
东奔西跑地联系同学、老师,平日里足不出户的我忽然变得忙碌起来。
我坐在椅子上拉着橙果吐口水:“明天你去给我写封匿名表扬信吧,我这么伟大,看看我舍己为人的样子。”
橙果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从床上利索地爬了起来,直接抢过我的电脑,嘴里嘟囔道:“我倒要看看是不是貌赛潘安!”
我“嘿嘿”地傻笑了两声,有些心虚地说道:“的确有点小帅。”
橙果的尖叫声有些刺耳,我捂着耳朵还是能听见她透亮的声音,“这不是有点好吗?很帅了好吗?怎么可以这么萌!”
我从自娱自乐的美梦中惊醒,瞪了一眼橙果,有着老母鸡护食一般的勇猛,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指着她,语气阴狠地说道:“你休想打他的主意!”
我又忽然想逗逗她,随即嘴角一抿,贱贱地说道:“你是不是想说,这么好的白菜被我这只猪拱了?”我咧开一张嘴,笑嘻嘻地说:“人家一米八一,有钱有样貌,就是专业差了点,想找我这个学姐单独辅导辅导!”
我把“单独”两个字咬得很重,然后清晰地看见橙果眼中的妒火。
橙果“哼”了一声,抹着唇彩的小嘴里说着恶毒的话,“我倒要看看这不过认识两天的男人,你们会有什么结局!”
我咧开的大嘴猛地僵住,喉咙像被鱼刺卡住一般,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认识两天的确是事实,虽然我常常打电话过去,听他说话,听他抱怨人生,可我真的不知道他的周围有什么朋友,会不会有像我这样犯花痴的女生。
所以为了速战速决,早分胜负,我强装镇定,出门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早些来吧,学姐给你找老师上课。
Chapter2
我们定好了时间,他来我在的大学找我。
入冬的北方天亮得很晚,我悄悄起床,摸黑找到了桌子上的洗面奶和牙刷,却在去阳台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椅子。
“咣”的一声响,在寂静的宿舍里起到了平地惊雷的效果。橙果的话酸溜溜地飘了过来,“怎么起得这么早呢?哟,是不是要约会去啊?”
其他的女生没有说话,只是发出了些难听的语气词,我心里莫名有些懊恼,但更多的是难过。因为杨然的事情,橙果跟我说话的时候,已经处处透着酸意了。
我与她交情不深,我刚刚大一,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根本看不透一个人的秉性,我预料不到她会如此嫉妒这件事。我忽然有些后悔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别人。
但是毕竟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我不得不收敛住自己的脾气,何况的确是我的错,所以我轻轻地扶起椅子,放下洗面奶径直出了门。
刚刚走出宿舍楼,冬日里的冷风就呼呼地刮了过来。我披肩的长发随风乱舞,风来得又急又猛,浑然没有那些写真里的长发飘飘的美感。
我丧气地把羽绒服的帽子扣在头上,没有化妆,没有梳头,甚至没有洗脸,我忽然生出了几分不自信。
我在校门口那个斗大的招牌前晃来晃去,门房的保安拿异样的眼睛看着我,我心想着要不是我刚从学校里走出来,他一定会盘问我一番。
我做贼心虚地往远处挪了挪,伸出一双冻得发红的手搓了搓。天边的朝阳露出了半边脸,有微醺的暖意照进了心底。
我等得几乎快没耐心的时候,他来了。出租车停在了校门前,我像是蹲点盯梢的狗仔一样,目光紧紧锁住车门。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在见面之前已经翻遍了他的相册、空间动态,甚至每一条评论。不可否认我每日无聊透顶,但是我隐约觉得正如橙果所说,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不过我素来是及时行乐的性子,藏不住心事,所以他低头看我的时候,我几乎屏住了呼吸,也许脸上的表情早就出卖了我的心思。
可是后来的我,还是咬紧牙关,抵死不肯承认,我爱过他。
我是以追星的姿态跑到他面前的,而且他没看过我的照片,所以他认不出我,可是我有些结巴的舌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说道:“小学弟,你好。”
他有一瞬间的愣神,紧接着就礼貌地冲我笑笑,声音和电话里不差分毫地好听,“学姐,你好。”
我大大咧咧的豪爽性子忽然就变得忸怩起来,我跟他打过好多次电话了,但是真正站在一起面对面的时候,我还是学不会隐藏自己的笨拙。
我伸出手想要握手,却又觉得不妥,尴尬地笑了两声,局促地收回冻得像猪蹄一般的红酥手,对他说:“走吧,一起去上课。”
他看了一眼我插在衣兜里的手,爽快地答应了,“好的。”
我放缓了脚步,和他并排走在一起。他一直是个慢热的性子,所以我为了缓解气氛,脑子飞速地运转,从建校历史一直说到了城市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