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肯定是没法想象这样的场景的,你太干净,太恬淡,太美好,如果出现在这里,我肯定会觉得世界开始分崩离析了。我记得你和我说过,暑假就要去巴厘岛,我想,现在的你,应该在那里舒服地享受假期吧,真好……夜很深了,窗外黑得纯粹,火车应该是行驶在没有路灯的乡间吧。我看了看手机地图,长江已过,江南已远。表姐看到我已经困倦了,让我先睡吧。桌子对面坐着一家三口,桌子上全是他们吃的零食,我找不到可以趴下睡觉的地方,无奈,只能靠在窗边。列车行进,震动得厉害,额头总是与玻璃窗碰撞,疼痛难耐。我开始怨恨这个糟粕一般的世界了,只能说原本就意志消沉的人总是习惯把事情往坏处想,我也就不可避免地想到我们分手时的那段时日了。你最后淡入我眼中的画面,是那时放晚学结伴走出校门时的样子,淡颜色的棉质外套,粉红色少女气息的书包,皙白的脸颊上两三点青春痘,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你,始终都像八十年代言情小说里的女主角,行走在冬末的道旁树之间,是多么纯情的一幅画面。玻璃上熙攘的光斑开始印衬出你的模样,我害怕眨眼,我知道,一旦视野清晰了,你的面容,也会像波光一样,碎了,就像你当初在QQ上用几个冰冷的文字把所有爱情中的美好打碎了一样。
那时还是春天的前奏,如今都已经到夏末了。
火车又走过了不少旅程,难以入眠。表姐见我一直在扭动着身躯,柔声对我说:
“靠在我的肩上吧。”于是,就仿佛压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那些看似毫无分量的思绪,却压迫着我的神经,终于,在另一个女孩子的肩头倾倒完毕。我最终还是哭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呵呵,笑话,我怎么可能记错,我清晰地记得与你第一次相见的每一个细节。我记得你是穿了一件很朴素的旧外套,没有同行的其他人光鲜亮丽,总是跟在众人的身后默默行走,安安静静的。脸上铺展开少许的笑意,仿佛冬阳一般,暖人心脾。这是一场朋友的十六岁生日,晚宴,一下午在街上逛了很长时间,最后接近出租车交接班的时间,一部分人拦下了难得的一辆的士,只剩下了我、你和另外几个男生。我打趣着你:“你刚才不走,现在只能和男生挤一辆车了。”你回答我:“等下我和你一辆车吧。”我也是这时候才开始关注起你来了,毕竟把你放在一群男女之中,你并不起眼。后来我才知道,你的美好,需要静静地观赏,我也只能用恬淡这个词汇来形容你。
我故意让几个男生又坐了一辆的士前往生日宴地点,最后留下了连同我和你在内的三个人。运气不错,不久后,又一辆的士在不远处停下来。我和另外一个男生招呼着去拦车,跑了一段距离才发现你没跟上来,我往后看,你手上拎着礼物,吃力地向前跑。我不知是怎么了,迟钝又自然地跑到你的身边,帮你拿起了礼物,转身走向的士,我想,如果我当时能再冷静一点的话,我应该再看看你的表情才对。
我礼貌地把的士前座让给了你,我猜你应该也不好意思和一个陌生的男孩坐在一起。
后来,我向朋友要来了你的联系方式,借着聊天工具,我尝试着和你聊天,尝试着用笨拙的语言向你吐露心声。那些最简单质朴的话语,让我觉得青春仿佛露出了一角崭新的页码。那段时日我的思想像是穿越了雪山江河的水分子,距离海洋很远,但无时无刻不在靠近。
车窗外的景物开始依稀可见,列车在黑暗中一夜的颠簸,也总算是迎来了光明的一天。我不记得这一夜睡了多久,总是断断续续地陷入几段梦魇,中间不知是谁不断打鼾,让我的困倦感变得烦躁。乘务员开始兜售起一些东西,卖早餐的,卖报纸的,卖饰品的,一夜的寂静又开始过渡到嘈杂。我用沉寂应对着周遭的纷乱,我用回忆面对旁人的嬉笑。
早间没法洗漱,嘴里变得十分干涩,我举起瓶子喝了口水,抬眼却望见了窗外全然已是北方的光景。这里的树木很结实,就像东北壮汉一样。很多石头山堆叠在一起,露出突兀的白色矿物质感。我这时候才发现,原来火车行进得如此之快,很多美丽的东西总是来不及拍照就在眼前匆匆流走,我们总以为伸手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事实上,我们什么也抓不住,无论是我对你的喜欢,或者是你曾经对我的喜欢,都像是列车外的风景,快速流转,在视线中拉扯成无数的掉帧光影。我把手贴在玻璃窗上,这些美丽的画面,仿佛流水,划过我的指尖。
同行的人开始抱怨之前没有买卧铺,但是我看着过道上这么多买了站票的人,觉得还是挺幸运的。列车开始停靠在一些小站上,间隔不久,可以趁着这个时候下车买些什么。人流拥挤,许多人开始肆无忌惮地跑下列车。停靠时间太短,人们总是想着尽快下车采买些东西,全然忽视了已经到站的乘客。他们不断奔跑在人群之中,匆匆淹没在我所遇见的众多形态各异的印象之中,这么纷乱拥挤的画面,你应该也是不陌生的吧。
那还是初三为了应付体育中考进行着跑步训练的时候。冬天的夕阳总是这么早就来了,恰到好处地把太阳最后的余晖送给奔跑着的人。我在(4)班,你在(1)班,这之间隔了不少人。就在前一晚上,我还发了短信说看我能不能在跑步训练的时候追上你。我一直期待着体育老师发出最后一圈冲刺的指令,只有那样,我才能完全释放着自我,去追寻你的脚步。我追到了,我追到了你,也追到了你的心。那时候,我才体会到了奔跑的美好,阳光下你的笑脸温柔而明媚,仿佛芳草之上静静纷飞的蒲公英。
我记得那天追上你了之后,我并没有在你的身边停留很长的时间,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往前冲,想让你记住我奔跑的样子,我想告诉你,我在为你而努力着。
那之后,我难得跑出了一身的汗,却觉得异常洒脱。我以为我一直向着你的方向肆无忌惮地跑着就行了,我以为自己的天真可以维持一段爱情。只是我们行进在人生的铁轨上,难免会遇到铁轨改道。
如果我能提前知道在现行轨道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分岔的话,我一定会花上所有的力气来酣畅淋漓地与你一同面对抉择。直到现在,我依旧自私地意淫着自己,那条没有我与你同行的轨道,你该如何去把持方向呢。只是,最终迷失了方向的人,应该是我吧。
火车即将驶入济南站,也是我们的终点站。列车一直迂迂回回行了很长一段距离才像个半死不活的娘娘腔一样到了济南。我起身,可能是因为坐得太久,站起来的一瞬间,突然觉得一阵恶心,低头调整体内的平衡,那一刻,我眼中不知为何又有了些许泪意,但我忍住了,我记得你说过,你不喜欢娘娘腔。爱哭的男孩子,你肯定也不喜欢吧,就像我也讨厌这趟列车。分手以后,我一直都努力着成为一个我意识里你喜欢的男孩。我以前还挺女性化的,留着长指甲,续着长刘海,就连写字,老师也经常说我的字歪歪扭扭不像男孩子写的字。后来,我剪掉了指甲,剪短了刘海,也努力地把字写得端正,你的毛笔字写得很好看呀,我一瞬间有了些不想输给你的想法,可是,这仿佛也只是我的自怨自艾罢了。
罢了罢了,我总是这样安慰着自己,可是在安静下来的时候,你稀松平常的笑脸又再次出现在我的脑海,就像《盗梦空间》里的莱昂纳多一样,总是不能预料所爱之人在潜意识里的出现。
到了济南,转乘动车前往青岛。旅游旺季乘坐动车的人自然不少,只有压抑着心中的怨艾来排队买票。队伍很长,很像当初学校里排队买饭的场景。几条梗长的人龙用尽了各种怪异的姿态摇摆着,我与表姐拉住了龙尾巴,离挂在墙头的电扇也最远。我还是这么没出息地想起了你,没办法,我始终潜藏了一颗孩童般的内心,太脆弱。人们总是说爱情表现在一些小事上,你肯定忘记哪件小事最让我感动了。
那是午餐的时间,食堂就像描述里那样拥挤。我偷偷排队到了你的身后,我知道你是低调的人,当着你几个朋友的面,我也不好意思表现出我是你男朋友的样子,只是在她们流动的眼神中笑了笑。你没有回头看我,但我想,你那么聪明,从你朋友的表情里也能看出些端倪吧。后来你毫无征兆地就离开了打菜的队伍,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两双筷子,递给了我一双。我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你什么也没说,转身排到了另外一条队伍里,可是你骗不了我,我在你转过脸去的那一刻就看到了你嘴角的笑意。
那时候的你,一定也十分喜欢着我吧。即便你从未对我说过“我爱你”这三个字,但是最最单纯的喜欢,也足以让我觉得幸福了。
晚上回家我用手机发信息给你:“你知道吗?你递给我筷子的时候,我心里很感动。”你回我:“你太容易感动了,在这样的小事上。”我觉得你这应该是在夸我吧,因为我心里那么高兴。
一开始,我总是不相信时间长了,感情就会淡了这种说法。我还以为爱情会像陈年的酒一般,时间越长越香醇。我最终还是迎来了你的分手信,开始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原因,我甚至以为你只是在和我开玩笑。等我意识到这不是玩笑时,我才开始疯狂地去你空间里留言,最后把你惹得烦了,你发来一句: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直到现在,我再次想起这句话依旧是毛骨悚然。我不知道你说的是气话,还是真心话,如果是气话,让我无奈,如果是真心话,让我伤心。
犹记得告白的时候,我说:“做我的女朋友吧,让我试着照顾你。”我没做到自己的承诺,毕竟要照顾某个人,在我们这个年龄来看,依旧是那么艰难。在还没有分手的时候,每当和朋友聊起你的时候,我总是十分骄傲地拥有你作为我的女朋友。开始有更多的人知道我与你的关系,开始有更多的人羡慕我们,我以为这样很好,那时候也全然没有顾及你是否介意让别人知道我们的爱情。如果当时我的头脑还有一丝的理智没有被爱情冲昏的话,也许我也不会不考虑到你了。我想,这或许是你要离开我的原因吧,你喜欢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的恋爱,不需要太多人注视着,和你的恬淡一样。如果我早一点领悟到这些,那些过往的曾经,说不定就不会像海沙一般散成细小的灰尘了。
晚间的沙滩上,我们几个人开始各自回忆起自己的罗曼史。朝着海浪呼喊出那个最爱人的名字,想把分贝提升到盖过海浪的高度,声嘶力竭地呐喊,仿佛散发出曾经感情的宣泄。
沙滩上的人少了,看表,临近十点。舍不得离开海滩,决心留些回忆。她们说要在沙滩上写上所爱之人的名字,也许是想忘记却忘不掉的几个字,那就让海水冲刷掉吧。我写完,借着闪光灯留影,这时候才发现,写上你名字的地方离海岸线太远,海水不能冲上来。那一刻,我以为我肯定是忘不了你了。
“我爱你”这三个字,我最终只能对着浪潮说,对着返程的铁轨说了。
返程,我忆起这天是你的生日,便托了另一朋友把我在海滩上所写你的名字的照片发给你,并且注上生日快乐。我没让他告知是我送的祝福,你猜得到与猜不到是我,并没有多大关系了。
车窗外渐渐隐没在黑夜的景物,开始缓慢流经我的视线,一切仿佛触手可及。
我猜,你应该也已经从巴厘岛回来了吧,那么返程,我又再一次地向你无限靠近,多么美的遐想。
手机忽然响起,点开朋友发来的图片,是张聊天记录的截图。你和他说:谢谢那个谁还记得我的生日。
我心里回答,无限延伸的漫漫人生铁轨,我与回忆一直都在。
有一年秋天,独自乘上火车去往南方的山间,在一个名叫“来舟”的站点下车。
那时正逢叶落,满树枝条都在风中摇动,颤颤得像极了相互交织的手指在凉风里弹着透明的琴。破旧的月台上布满红色的锈迹,白底黑字的站牌逐渐掉光漆色,边缘显露出木头的霉斑,岁月于此变得陈旧。
心衰老了一阵子。
车站外依旧是山,秋日里满目盛夏遗留下来的翠绿渐渐有了退烧的痕迹,山峦有些金黄,一伸手仿佛能沿着那些黄点掀开一个秋天的衣被。多少果实躲在里面都熟透了,多少风月藏在里面都如烟散去了。你伸长鼻子都能闻得到。
来舟有河,环绕着村落,光下似莹莹的鱼皮,露出银色的鳞。那水上晃动的鳞片又织成了锦,一条条联结着,通向何处,过客的我并不知晓。我所知晓的是此刻,红尘在身后,眼前是心中期盼已久的景致,好似梦中的图景浮现于现实里。
站在光阴的枝丫下,身体被清冽的泉流浸洗,析出浑浊人间的欲念、困顿、脏乱一一沉淀,变为深处睡眠的石。鱼群游过,也惊不醒这些底下的尘滓。
我不愿与谁分享这样的风景,它美,却容易碎,只有孤独才能接近它,保存它。
曾与友人游过灵隐寺,那寺自是古朴幽静,每株草木散溢出的香气亦是无法言说。
但心头冷的是寺院前架设的售票处,工作人员机械的面孔,手拿着75元的景区票子问我们究竟要不要。从小到大,一直厌恶这样的事情,山水乃是自然的产物,人们赏玩自己国家的景观风貌,为何须被加以物质化的限制。
心决然地说,走吧,离开吧。这样的景致虽美,但已不再入心。
友人出建议,绕着寺庙外围走上一圈也算是不枉此行。我点头。
其实美景并不只在云深处,拨开袅绕的尘雾,给心换一种方向,依然可以阅到人世的诗篇。从右侧步走数百米,便能见着一小村,房屋排列在道路两侧,多为木质,满街飘散着龙井的清香,游客零零散散步履其间,偶尔见一些衣着文艺的女子坐在百姓屋前食面,那翕动的嘴角如蚕食桑叶般轻巧。
繁芜世间里我们总在记着自己是谁,要去往何处。有多少时刻能够停下起泡的脚踝,忘记自己是谁,来自何处。许多喧嚣可以离我们更加遥远,你只需走向低处。站在安宁的时间里,抬头看看,世间并不太在意我们,我们何必在乎得太多。
路的尽头是无边的茶田,光照下,叶间反射出细小的绿光,若渺茫尘世里的零碎星石镶满我们的眼眶。置身其间,不觉肉身的存在,仿佛草本是属于我们的另外一种容貌。
尤为被风吹拂那刻,身体轻盈盈似的要倒入山园之中,顿解“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之意。
纵身倒入禅境里,纷芜的人世变得轻浅如波。人生的长途暂时得到休憩,爱恨、悲喜、生死、进退一一变得空白。
曾经锲而不舍地奔赴,义无反顾地追求,又毅然决然地舍弃自己,厌弃自己,去换取现实的繁华瑰丽,得到的是残垣断壁,是否太过愚笨,太过卑劣。
好的风景总会提醒人,要停顿,要自省。
困顿的时候总会去远行,多半时候是孤家寡人。
耳边常放中孝介的歌,悠扬的声音似风般回荡在周围的每寸空气里,即便关上播放器,依旧能长久停留。这是属于耳朵的风景。
心的风景在窗外。透过瞳孔张望辽阔的世界。
在北方的平原上,一望无际的原野葱葱郁郁,像一条没有边缘的绿毯,盖在广袤的黑色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