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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汉字的脱臼粘连

中医处方里的“脱臼粘连”

面对一张潦草得谁也不认识的中医处方,购药人十分憎恨那个开药方的中医大夫。此外,还有些药方虽然不甚潦草,但却因为存在着一种特殊的“似是而非”现象,同样令人烦恼!

有一位名叫王昊的中医师,医术稔熟:稔熟:熟悉。稔,音rěn,庄稼成熟。

,最擅长骨科脱臼和外科皮肉粘连的诊治。他喜欢书法,行楷也能拿出手,但是写起字来随意性太强,加之恃才自高,能言善辩,得理不让人,无理也要占三分,因此赢得了一个“王日天”的“雅号”。

很多人慕名而来请王昊看病,但是他所开处方里的中草药名称,因随意性太强,有些字迹混讹,把患者坑得叫苦不迭。尤其是远道来的,拿了他开的处方回到本地药房抓药,药剂师说,其中几味药没有——也没听说过这几种药。原来,王昊横写的处方中,把王不留行写成“环留行”,把石斛写成“确斗”。他在竖写的处方中,常把大力子写成“夯:夯:音bèn时同“笨”;音hānɡ时义为砸地基的工具。

子”,把臭蒿写成“自犬蒿”。中草药里哪里有什么“环留行”、“确斗”、“夯子”和“自犬蒿”?

汉字书写中偶有“脱臼粘连”现象。这种现象可分为三种情况。一、脱臼,是指书写得离散,致使一个字弄成两个字。这种“脱臼”情况在横行和竖行里都可能发生。横行如:把枳实写成“木只实”,把秫米写成“禾术米”;竖行如:把臭蒿写成“自犬蒿”,把青黛写成“青代黑”。二、粘连,是指两个字写得过于靠近,以至让人把靠近的两个字看成一个字。同样,“粘连”在横行和竖行里都可能发生。横行如:把王不留行写成“环留行”,把月月红写成“朋红”;竖行如:把大力子写成“夯子”,把分心木写成“忿木”。三、脱臼粘连孪生,即在两个字里同时产生了“脱臼”和“粘连”。这是指一个字离散为两个部分,其中一部分又与靠近的字合而为另一个新的字。例如:把石斛写成“确斗”。斛,离散为角、斗;石、角又合而为确。

前面说过,王昊的“雅号”叫王日天,其戏谑缘由就是把“昊”分离为“日”(视曰为日)和“天”。这也是“脱臼”一例。真是无巧不成书。王昊有个徒弟,他专门负责安排病人依次就诊工作。这个徒弟文化程度不高,嗓门很大;虽然是个黝黑:黝黑:黝,音yǒu,青黑色。

的小伙子,却有个“白肚皮”的诨号。一天,一个名叫白月坡的妇女前来看病。“白月坡”者,一轮明月爬上山坡也。这个名字诗意盎然,十分文雅。当轮到她时,那个徒弟喊道:“下一个——白肚皮!”众人闻听,哄堂大笑——谁取了这么个“文雅”的名字?白月坡自然反应很快,她羞赧:羞赧:因害臊而红了脸的样子。赧,音nǎn。

地解释说:“我的名字叫白月坡……”后来,这个徒弟便有了“白肚皮”的诨号。这又是“脱臼粘连”一例。

王昊如果把这种“脱臼粘连”用在他的行楷书法中也不失为一种乱石铺街的风格;但是作为一名中医大夫,他所开处方中的“脱臼粘连”却实在害人不浅。

“触讋”原为“触龍”

这是《古文观止》里的一个故事。秦国攻打赵国,占领了三个城邑。赵王即位不久,赵太后掌权拿事。她派人去齐国求救。齐国提出了一个条件——以长安君入齐作人质。太后非常疼爱长安君,舍不得让他去作人质。太后不答应,齐国不出兵。国家岌岌(jíjí)可危,众大臣规劝太后答应齐国要求。太后气愤地说:“谁再提让长安君作为人质,我就往他脸上唾。”

有位年迈的智者名叫触讋:讋:音zhé,义为惧怕。

,他采用迂回的办法终于说服了赵太后。太后委托他送长安君入齐作人质。齐国这才出兵。秦国见势撤退了攻打赵国的军队。

以上这个《触讋说赵太后》的故事被选入中学课本。长沙马王堆出土的帛书《战国纵横家书》中有“左师触龍言愿见”。由此可知,“触讋”应是“触龍”。何故?原来古人上下直书,把“龍”字和“言”字写得太靠近,致使上下粘连而出现了“讋”字。巧的是“触讋愿见”和“触龙言愿见”意思差不多,有“言”无“言”都不伤原意。

其实,《史记.赵世家》和《汉书.古今人表》也作“触龍”。宋姚氏《战国策》甚至还在“讋”字下注:“一本无言字。”但直到马王堆帛书出土,语言学家才认定“触讋”系“触龍”之误。

叶永烈在一书中提到文革时期芦荻的故事。毛泽东晚年得了白内障,不能看书,但一生酷爱看书的毛泽东又怎能不看书?中共中央办公厅主任汪东兴找北京市委书记兼北京大学党委书记谢静宜,要她在北大物色一位既有深厚国学知识又善于言辞的老师作为毛泽东的陪读。谢找到了芦荻,让她先给北大党委成员讲《触讋说赵太后》。开讲前,谢问芦:“触讋的讋字怎么读?”芦:“以前读哲,后来根据出土文物,读龍。”笔者对这样的解释很是纳闷。身为毛泽东的陪读,她怎么竟然未用,而应该用“粘连”道理来解释这个问题?

报纸上“脱臼”了国家领导人的名字

朱镕基同志1991年调国务院工作,先是副总理,后是总理。作为国家领导人,他的名字几乎每天都要见报。但他的姓名中的第二个字在当时却难住了平面媒体,以致不得不由国家语委出面来解决这一难题。他本叫朱鎔基,而关于“鎔”字,1955年《第一批异体字整理表》中说,“鎔”是“熔”的异体字,在报纸、杂志、图书中“一律停止使用”。再说,老编们自然懂得国家基础的重要,因此不敢随便把国家领导人的名字改为容易让人误解的“熔基”。因为上述异体字整理表的缘故,“鎔”字已经消失了几十年,没有现成字模,所以只好再造,于是出现了不严肃、不规范的“金+容”的脱臼现象。

这一问题反映到国家语委。国家语委正式作了批复。按说,《第一批异体字整理表》对“鎔”是“熔”异体字的解释存在片面性,因而作出了不够严谨的规定。所谓异体字系指同音同义而字形不同的字,而“鎔”字义项较多,有熔化、铸造、铸器的模型等意思。在这些义项中,仅“熔化”这一义项“鎔”、“熔”完全等同,此时“鎔”才是“熔”的异体字。而“鎔”字另外几个义项是“熔”所不具备的。因此国家语委在批复中指出:“当人名用字中‘鎔’表示‘熔化’以外意思时,‘鎔’不是‘熔’的异体字,可以继续使用,并按偏旁类推简化原则,‘鎔’字应作‘镕’”。

由“一律停止使用”到“可以继续使用”,由“鎔”类推简化为“镕”,平面媒体上的“金+容”脱臼现象才得以消除。

今日又见“白肚皮”

过去,有人写字潦草,他所写的人名“白月坡”被别人看成是“白肚皮”。把“坡”写成“土”“皮”叫做脱臼,“月”“土”又相连叫做粘连。后来“白肚皮”便成了脱臼粘连现象的代称了。

近日《西安晚报》上有一篇郝小奇先生的好文章。他对友人贾平凹获得茅盾文学奖表示祝贺,同时对其人、其书、其字、其画作了高度概括而又确有见地的评价。也谈了一些贾平凹的趣事。不过本文所要谈的不是这些,而是读了报上郝文之后的意外的副收获。

应该说字面上的“脱臼粘连”现象并不多见,可是还是给我们碰上了。

“就像吃西安小吃,酸的、辣的、甜的、苦的、咸的、麻的什么味道都有,有时像吃嘫面,有时像口至一老碗羊肉泡,嫽扎咧,美扎咧。”版面上,句中的“口”字是上一行最后一字,“至”字是下一行的开头一字。如果这里的“口”“至”在同一行,陕西人立刻可以判断此为“咥”之脱臼。咥,音dié,关中话里是吃的意思。

“……我对平凹说犬子很崇拜大师,贾老师可不可以给他辅导一下,平凹笑答‘口外有啥’。”此处“口外有啥”不可解。陕西人知道这里的“口外”是“”(音wò)的脱臼。“”是个俗字,是“兀个”的合音字,“兀个”是“那个”的意思。

“咥”字的脱臼,可能是原手写稿上把“咥”的左偏和右旁拉得太开,以至让电脑打字员误认为是两个字。应该说校对也有些马虎——“口至一老碗羊肉泡”显然欠通嘛。版面上的“口”“外”其实是人工合成的一个字,只是合成工作粗糙了些,左偏部件字“口”略大了些,和右旁的部件字“外”字也没有紧挨,所以被人们看成了“口”“外”两个字。

在一篇非手书的短文中先后出现两个“白肚皮”这是很罕见的。

附带说一下,文中“嘫面”应为“黏面”。黏面是关中人常吃的一种面食。因为碗中的面不带汤水,有些黏糊,所以才有这个名称。黏,关中话里读rán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