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周立荣报告文学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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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乐极生悲

她赤身裸体就朝小安扑来,但是还没朴到小安怀里,就一头栽倒在地上……她疯了!

覃淑娟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会在一夜之间成了“名人”。尽管导致她成为“名人”的前提只是因为她摸了两台汽车,但她还是实实在在尝到了众星烘月般被人抬举的滋味。她是个不甘平慵的女人,每时每刻都在期待着生活中出现新的内容。现在,一她已经隐隐约约感到,一个新的生活世界正在朝她启开一扇神秘的大门。她在跨进那道大门之前用“名人”的眼光反复回望曾经的生活,觉得这些年过得竟是如此空虚而慵倦。当然,一切的期待和向往,都是在她成了“名人”以后才有的……

覃淑娟就是在这种莫名的期待中认识白亚平的。

那是在她摸到两台汽车后的第五天傍晚,那天买衣服的人特多,送走最后一个顾客已是晚上八点二十分钟。她正准备关上店门回家,突然有个青年闯了进来,那青年喝得酩酊大醉,进门就从身上摸出匕首,冲她吼道:“姓覃的婆娘,把老子的血汗钱还给我。

覃淑娟连连后退,惊问道:“你是谁?我怎么会欠了你的钱呢?”

青年依然步步紧逼:“老子说给你听,你摸的那两台汽车里有我的一份!老子出了六千块钱的!”

覃淑娟觉得委屈,她迅速看看周围,想大喊一声“抓流氓”,但天已黑定,四周寂然无声,这时青年的匕首已经抵向了她的喉节。

“把……刀……放下”,覃淑娟颤抖着声音哀求,“有……有话好……好说”。

“那好!青年用刀背在她细嫩的脸上蹭了蹭,“拿五千块钱出来!”

这是明日张胆的抢劫!覃淑娟想呼喊,却张不开嘴巴;想反抗,却没有一丝力气,她只好绝望的打开提包,开始数钱……

白亚平就是在这个时候冲进门来的,他先是飞起一脚踢掉了青年手中的匕首,然后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愤怒地甩了他两计耳光!青年一声“哎哟”没喊出来,鼻子嘴巴都涌出血来,他捂着肿脸抬头一看,立即像老鼠见了猫子,吓得连滚带爬逃了出去……

过了好大一阵,覃淑娟才从巨大的惊骇中醒过神来,发现站在她面前的这个高大的男人她并不认识。

“我叫白亚平。”他很有风度地朝她笑笑,“刚才那小于是个混混,以前扒我的腰包被我打过一次。”

“你认识他?他叫什么名字?我要到公安局去告他!”

“算了!”白亚平大度地一挥手,“这些痞子不是好惹的,你就是把他告去坐三五年牢,出来后还要找你。”

覃淑娟一想也是,反正钱也没有被抢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时她才想起人家救了她,她连感谢的话都还没说一句,于是赶忙招呼白亚平坐下,出去买了最好的烟来招待他。交谈中,他告诉她,他是武汉市人,在大学里学的是水电专业,毕业后分到了清江开发公司。现在是清江开发公司物贸处处长。他还说,他喜欢跳舞,几乎每天晚上都到县城的旋宫歌舞厅来跳舞。今天也是来跳舞的,从她、的服装店门前路过,正好看见有人在用刀了逼着她抢钱……

覃淑娟有点被白亚平吸引了。他不仅仪表堂堂,风度翩翩,谈吐不,俗,而且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处长,那可是正县级干部呀!她无意之中拿丈夫秦明厚和白亚平在心里比较了一下,还没让两人站到一起,她就看见丈夫矮一大截,禁不住羞得垂下了头……“你真幸运呀,”她说,“这么年轻就当了处长。”

“赶你差远了。”他优雅地拢了一下头发,“你才真是-上帝的宠儿呢:

“怎么,你也知道我摸了两台汽车?”

“知道。电视上不是播过?”

为了感谢白亚平相救,覃淑娟请他下馆子吃饭。他没有推辞,爽快地答应了。

他们要的是“KTV”包间,可以一边吃饭一边唱“卡拉oK”。他唱得特棒,粗犷豪放,激情挥撒,一点都不亚于那些“青春派”偶像。她是个容易动情的人,竟被他一曲《红河谷》感染得流下了眼泪!

席问,她举杯给他敬酒,深情地说:“感谢你救我。”

“哪里话。”他端起酒杯潇洒地和她一碰,“能有机会救你,是我三生有幸!”

“什么意思?”她明知故问,顿觉脸上发烧,忙喝下一口酒作掩饰。

“你太漂亮了!”他说。

她嫣然一笑,笑出三分醉意。

吃罢伐,他邀她一起到“旋宫”歌舞厅去跳舞,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他突然说,你不是有轿车吗,我们开车去如何?

“你会开车?”她问。

“现在几个当官的不会开车?小菜一碟!‘他说。于是,他们就驾着她摸来的那辆“夏利”来到了舞厅。进舞厅的时候,他突然伸出双手搂住了她的肩膀。她浑身抖了一下,本能地挣脱了。

跳舞的时候,他把她搂得生紧,搂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感到紧张、惶惑,又有种抑止不住的兴奋。白亚平英俊、潇洒,浑身结实的肌肉,满脸青色的胡茬……那么轻易就唤起了她压抑多年的激情。这时候她又想到了丈夫,一想起那个戴妥园形眼镜的迂腐男人,她就感到眼前一片黑暗。丈夫像一段尘封很久的旧岁月,像一大片乌云,把她的天空遮蔽得严严实实。她在痛苦的压抑中常常期盼看见一道闪电,听见一声雷鸣;期盼灰暗的天空能下一场雨舞厅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继而漆黑一片。白亚平不失时机地把她整个身子拥到怀里,嘴也不安分地在她脸上寻找,她竭力挣扎,但却无能为力,感到整个身体都在慢慢溶化……

“你太过份了!”亮灯后她说,“我们才-刚刚认识。”。

“这叫一见钟情。”他说。

“可我是有夫之妇。我丈夫……”

“这我不管,我只知道我爱你!”

“那你也得尊重事实。”

……“有什么事实比爱情还重要?”

“你听我说,我曾经是个农村女孩,是和丈夫结婚后才进了县城……”

“县城算什么?只要你愿意离婚,我马上就娶你,然后就把你带进省城,给你开一家大型服装商场,由你任总经理……”

尽管这番话使她感动,但毕竟不太观实,对于一个有心计的女人来说,她只能把它装到心里,以作备用。

但是命运却不是完全由她自己主宰的。尽管她是一个受过上帝宠幸的女人。

自从认识白亚平后,她常常感到心里像着了魔似得躁动。她隐隐感到白亚平就是她期盼的那轮红日,她在那轮红日迷离而醉人的光晕里呻吟着、挣扎着……但却无力拒绝。恰巧那几天她的丈夫正在乡下传播“套种技术”,使她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沐浴“红日”的照耀。白亚平每天晚上都来找她,不是约她跳舞就是请她吃饭,直缠得她喘不过气来。终于在他们认识后的第五个晚上,她成了他的俘虏。

事情发生在覃淑娟的服装店里。

那天夜里,农技员秦明厚从乡下搭了辆拉煤的便车回到县城,走进家门已是凌晨一点,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拥着无边无际的激情朝床上扑去。但是他扑了个空。要是往常,他也许就一个人倒下睡了,妻子常常在店里守夜,他已经习惯了。但是自从妻子摸到两台汽车这后,他就格外兴奋,每天都想把她拥在怀里,没想到领导却在这个时候安排他下乡,他已经,八天没和她见面了。心里老早就有一种要下雨的感觉……

他在抽屉里找到了那把服装店备用的钥匙,然后一路小跑来到服装站门前,弯腰打开了笨重的卷闸门。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了电灯,突然,一个触目惊心的场景在他眼前出现!面对床上两颗叠在一起的人头,他先是雷击一般变成了傻子,继而浑身剧烈抖动,几个踉跄,眼镜掉到了地上……他没有呼喊,他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声音;他也没有拼命,他咬紧了牙关却拍不起胳膊……他趔趔趄趄退了出来,退到门口的时候,感到心里一阵抽搐,随即有股带腥味的液体涌上喉头,他知道那是肺病又犯了,没待张嘴就涌出一口血来……。

“报应啊!”他仰天长啸。他知道这都是因为摸奖――是那两台该死的汽车改变了他的妻子,扼杀了他的家庭!

秦明厚的突然出现一下把覃淑娟逼上了悬崖一一她知道她和丈夫之间彻底完了,现在唯一的退路就是嫁给白亚平了。

这时白亚子已经窜好了衣服 对她说:“我马-上出发,到武汉去落实服装商场,回头就来接你。“你疯了?深更半夜哪有车到武汉?”

“不是有‘夏利’吗?我开车去,三天就回来。”为了抓紧刊问,她没加考虑就同意了。送他上车时她说:“我可能天一亮就离婚了,你一定要;快去快回。”

她和秦明厚的离婚手续办得相当顺利,因为是她背判了秦明厚,她心甘情愿把所有的财产都让给了他,包刮她经营了几年的服装店和摸来的“五菱’,牌面包车,她留下唯一的财产就是那辆被白亚平开到武汉去的“夏利”。

她是在白亚平走后第二天就离了婚的,从此就眼巴巴地等着白亚平回来。可是十多天过去了,白亚平一点消息也没有。

她有些手忙脚乱了,急忙跑到清江开发公司去找,办公室主任告诉她:“我们公司没有一个叫白亚平的。”

她不相信。说:“他是物贸处的处长,是武汉市人。”

主任从隔壁办公室里叫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对她说:“是找这位大姐吗?她是贸处的处长。”

覃淑娟目瞪口呆,差点昏了过去。

绝望之中,她只好到公安局报案。

警察听了她的哭诉,拿出一张照片给她看,问道:“你说的白亚平可是此人?”她说:“就是他。”警察说:“他叫向培勇,是本县黑沟村农民,因为染上了毒瘾,便伙同一帮小青年骗人钱财,半年前曾被公安局收审过。你说的那个持着匕首抢你钱的混混,其实和他是一伙的。”

覃淑娟闻听此言,顿时瘫倒在地。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命运会和她开出一个这么巨大的玩笑,她曾经是那么幸运的一个女人啊,几乎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随心所欲,应有尽有。可是转眼之间,她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

这是上帝的安排还是命运的轮回?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一个事实:乐极生悲。与其说覃淑娟是栽在了“情”上,不如说是栽在了“财”上。其实,在那些摸奖者中,“情”与“财”搏斗的故事每天都在出现。

刘玲和她热恋了两年的男友唐得林便演出了一幕财不容情的活剧。

1996年5月8日,是一个吉利的日子。刘玲和唐得林是在半年以前就决定那天到县民政局办理结婚登记手续的。他们住在县城的郊区,坐五分钟“巴士”就到了县城,可是那天民政局没人,门卫告诉他们说都到灯光球场主挂摸奖去了。

他们找到灯光球场,可是灯光球场人山人海,要想找人比大海捞针还难。

于是他们就决定摸奖。摸几张玩玩。

“你摸吧。”唐得林从身上拿出100元钱递给刘玲,“摸个‘面的’咱开回家。”

“你可别乱跑啊”,刘玲接过钱后笑着说,“我怕摸到了汽车一人弄不回家。”

“你做梦吧!”唐得林说着用力一推,把刘玲推进了摸奖的,人群。然后他就点上一支烟,坐到身后的铁栏杆上等刘玲出来。

大约是20分钟后,领奖台那边鞭炮声声,管乐齐鸣,摈奖者都不约而同地朝那边涌去,唐得林懒得去望,心想,又有人中了大奖。

“各位先生,各位女士,我们领奖台又迎来了一位幸运的小姐,这位小姻名叫刘玲,她摸到了“五菱”牌面包车……”

天!唐得林耳朵嗡地一响,心里像炸了个炮竹,他一下跳了起来,颠起脚尖一望,果然看到了刘玲她正站在领奖台上,浑身筛糠似地抖着,主持入正将汽车钥匙挂上她的脖子……

唐得林心里怦抨乱跳,他看见刘玲钻进了汽车,看见募委会指定的司机给她把汽车开出了领奖台。他想:他们接我来了。

但是刘玲把他忘了!巨大的喜悦冲击着她,她最先想到的是父母、哥嫂、弟弟……她迫不及待要把汽车开回家去报喜,竟志了和她一同来办结婚登记手续的男友还在那里眼巴巴地等着她……

唐得林侈跟了!他不相信刘玲会丢下他扬长而去,但是这是事实,刘玲实实在在坐着她的“五菱”牌面包车走了,从他身旁驶过的时候,竟没探出头来望他一眼……。

下午,唐得林“打的”回到家里,他没有去找刘玲,他要等着刘玲来找他,给他赔礼道歉。但是他,又错了;一连等了三天,刘玲似乎还没想起他来。

这时他听人说,刘玲家里每天都在大摆喜筵,每天都是宾客盈门……”。

这时唐得林才意识到,刘玲并不是一时把他忘了,而是有意在回避他。

为什么要回避我呢?他想,莫非是怕我分她的财产?可我们是准备结婚的呀!

晚上,唐得林找到了刘玲。“你真行啊!”因为心中有气,他劈头就说了句气话:“摸了辆汽车就了不起了?别志了,是我拿钱让你摸的!”

刘玲对她所作的一切没作任何解释和分辨,只说:“你先回吧,晚上我来找你。”

晚上,刘玲没来,刘玲的二哥刘庚却来了,他将一百块钱还给唐得林。

“什么意思?”唐得林问。

“我妹妹……她她……”刘庚嗫嚅着说,“她不想和你……谈了。”

唐得林如雷击顶!他不敢思议刘玲的变化来得这么突然!他知道这是因为摸奖――突然的暴富抬高了刘玲的眼光,她看不上他了……

“请你转告刘玲”,唐得林狠狠地说,“我也不想和她谈了!天下女人多的是!但她摸的那辆汽车是我出的本钱,必须分一半财产给我!”刘庚自然不能接受,于是两人吵了起来,后来还动了手脚。

晚上r唐得林闯进刘玲家里,逼着刘玲拿出中奖“面的”的一半-25000元钱给他,不然就要开走“面的”。这时刘玲全家人蜂涌而上,将唐得林按倒在地,狠狠揍了一顿,然后将他掀出了大门……

午夜时分,唐得林提着一壶汽油来到刘玲家门前,很快找到了停在稻场上的那辆“面的”,他将汽油淋上“面的”,然后划燃了火柴……

他只想烧车,没想烧人。但是当大火冲天而起的时候,他听见了睡在车上守车的刘玲惊恐而绝望的呼叫……

唐得林没跑。他于当天夜里到公安局去投案自首了。

故事写到这里,我们不禁又想起了小安。小安的命运贯穿着我们的整个故事。

……小安在摸到大奖的那天夜里,用尖刀拨开了李歪嘴的门栓。尖刀拨拉门栓的响声惊醒了事歪嘴,他以为是那条名贵的纪尔济斯犬在啃他朱红色的红木大门,于是迷迷糊糊披衣下床,嘴里嘟嘟哝哝从卧室走到了客厅,就在他打开客厅吊灯的那一刹那,看见一个黑乎乎人影立在客厅中央,他吓得倒抽一口凉气l,身子不由自主打了个趔趄,披在身上的衣服“哗”地掉到了地上。

他再定晴看时,跟前站着一个男人。男人一手提着一捆厚厚的钞票,一手握着一把雪亮的尖刀,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愤怒,他须眉倒竖,两眼圆瞪,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小安?!”李歪嘴吓得浑身哆嗦,连连后退,“你……要要要要……。“干……什么?”

“还钱!”小安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一步步逼向李歪嘴,伸手从那捆钞票中取出早已分好的三万块钱,“哗”一声扔到李歪嘴脚下。“现在我们清了,我要领小卉回家!”

这时候小卉也醒了。她揉揉眼睛,隔着门帘望见了客厅里两个对峙的男人,然后她认出了小安,继而看到了小安手里提着的那一大捆钞票……“小安……钱?”她梦呓一样嘟哝着,以为又在做梦。她天天夜里都梦见小安。

“小卉!”她真真切切听到了小安的呼叫,小安已经站到了卧室门边。“我们现在有钱了!你看――”他抖了抖右手,“这是五万块钱!”

“小安-”小卉一声惊呼,蓄积已久的思念、屈辱,悔恨、痛苦……霎时间从心底冲涌而上,像血、像岩桨一样喷发出来……她猛地掀掉被子,赤身裸体就朝小安扑来,但是她还没朴到小安怀里就一头栽倒在地上。她美丽的胴体在地上乱蹬乱弹,嘴里发出放声的浪笑……

她疯了!

于是在这之后的一些夜晚,我们听到了她美丽凄绝的尖叫……

遗憾的是,我们的故事还没有写完,她美丽的叫声就连同她美丽的身影从古老的街道上消失了。

我们不敢想象这么美丽的一个女人会走向那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