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清远父亲离世五年前,他的母亲便已仙逝。他父亲一生只有他母亲一个妻子,从未纳妾,他上面原有一个大哥,可惜夭折了,他又未娶妻,现在真真正正是孤家寡人一个。
夏宣的母亲虽然早就去世了,但两家的联系却一直没有断,究其原因,两家不仅是亲戚,更是同盟。季清远的父亲虽身居高位,但毕竟是靠科举一步步上来的寒门子弟,而世袭罔替的最高公爵夏家又需要一个得力的文官要员相助。不过现在季清远的父亲离世,夏宣的老爹又一味好道,不问世事,两家以后如何,全看后辈的了。
中午夏宣留了季清远宴饮,考虑到表兄刚结束丁忧,只叫了一个弹唱的歌姬助兴。两人酒过三巡后,说起夏宣会试的事,主考官之一是夏宣原本要迎娶的杨小姐的父亲。季清远便打趣道:“说不准,杨大人看出那卷子出自你的手,直接判了个落榜也不一定。”
夏宣哼道:“你别说,他女儿死了,本来这门亲事便吹了。结果他居然想将他的孙女硬塞给我,女婿直接变成孙女婿,他老人家辈分够高的啊!再者,他孙女去年才十二岁。我说岁数不合适,他居然说要我等等,真是,等什么等,庄稼地收割吗?!唉,我不同意,这老头就恨上我了,去年还参了我一本,说我在大朝仪的时候迟到了,朝服也没穿对,有都察院和六科给事中管这事,他上疏弹劾我,是不是吃饱了撑得?!”
季清远听着夏宣的牢骚,差点乐的呛到:“杨家是看准你了。你最好快点娶妻,否则等她孙女笄井了,他们肯定还来缠你。”
夏宣斜睨他:“不如你替我挡挡灾,季家和杨家都是书香门第,门当户对,你在翰林院任职,少不了见这些尚书阁老们,你有这个意思,他见你一表人才,肯定许了。”
本来是玩笑话,却说的季清远叹了一声:“……我现在没心思想这些,父亲托给我的事,我还没有眉目呢。”夏宣一怔:“什么事?”
季清远顿了一顿,才道:“啊……是这样。我父亲生前留下许多文章书稿,我想把它们整理整理,刻印成文集。书稿很多,整理起来,着实得费一番精力。”
夏宣顺口道:“你整理了三年还没整理完吗?姨父的书稿还真不少。”季清远这时拎起酒壶,给夏宣斟酒:“不说这个了,喝酒喝酒。”
两人饮到午后时分,季清远起身告辞,夏宣尽地主之谊,起身相送。不想刚出招待客人的小筑,夏宣就看到不远处的天空上,飘着一个蓝色的蝴蝶风筝,正是方才卓雨楼的那个。
季清远亦仰头看去,眼前不觉浮现出刚才遇到的那位女子的容貌,恍惚间怔了怔,很快便恢复如常,与夏宣说着客套话,向府外走去。
送走了客人,夏宣盯着那只风筝,顺着它的方向,一路向湖边找了过去。他本来准备了一肚子揶揄逗弄卓雨楼的话,不想到了湖边,发现卓雨楼正坐在荫荫柳树下的石凳上,而放风筝的另有其人。
她含笑看着几个小丫鬟放风筝,猛地余光看到夏宣来了,赶紧起来迎他。夏宣示意她不用动,挨着她坐了,然后咳了一声,才道:“你怎么没放风筝?”雨楼微笑道:“奴婢太笨,风筝到了我手,也飞不起来,不如给别人玩。”
卓雨楼今日拜托了寻香替她找妹妹,此时心情平静而又愉悦,看着翱翔天际的纸鸢,虽然是微微一笑,却是发自内心,比往常更显明媚动人。夏宣酒劲没过,被她笑的心里暖洋洋的,过了片刻,心里则是痒痒的,笑眯眯的靠过去,去吻她的唇。
雨楼一边避他一边朝放风筝的丫鬟处努嘴,小声提醒他:“有人呢。”夏宣清了清嗓子,就要打发小丫鬟们到别处去。雨楼赶紧又说:“这里人来人往的,她们走了,一会指不定哪个院子的人又过来了。”夏宣想了想,握住她的手笑道:“那咱们回去……。”
回去肯定没好事,雨楼温笑的指着碧波荡漾的湖水道:“爷,难得的好天,咱们多坐一会吧。”
卓雨楼去年进国公府时已是快入冬时节,园子里景色凋敝,凄凄寒寒的。不像此时一片春光明媚,嫣红柳绿的大好美景。可是夏宣再这里生活了近十年,早就看腻烦了,只是卓雨楼语气温婉,勉强静坐了一会。没过多一会,他便道:“我回去了,你愿意坐就自己坐着罢。”起身的时候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雨楼没办法,只得跟上他的步子。夏宣知道她追上了,心中得意,大摇大摆的走在前面。她没经过允许,不能和主人并行,便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两人沿着湖边走着,她的余光感受到着湖水的粼粼波光,不觉间寻望着湖边,怔怔出神。
她没什么奢望,只要寻香的二哥能带来妹妹平安无事的消息便好。自己攒的这点碎银子都给了对方,下次再感谢他,只能拿绣品换了。
走神的她只顾想着妹妹的事,竟没注意前面的夏宣此时住了步子,她一个没注意,居然撞到了他后背上。她忙低声道:“奴婢该死,请您责罚。”
夏宣本来今日轮休就闲得发慌,见完季清远,心思全在卓雨楼身上,此时拿住了她的短处,便逗她道:“你主动请罚,倒是少见,你说怎么罚你?”笑眯眯的朝她迫近。
湖畔的青柳依依,微风吹皱水面。雨楼站在湖边,被他一迫近,她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随您惩处。”夏宣又向前逼了一步,笑着伸手点了下她的肩头:“那我先问你,想什么想的愣神了?”
她不能再向后退了,再退就要掉下去了,惊慌间忙伸手去拽夏宣的衣袖,就在这一瞬间,她猛地生出一个作恶的念头。于是卓雨楼抓住他的胳膊后,身子反倒向后仰去,誓要将夏宣拖下水。
夏宣全无提防,也没有往她是故意为之的方面想,还当是卓雨楼步子不稳要跌到湖里了,赶紧向前出手去拉她。结果卓雨楼想把他拽下水,夏宣想带她离开湖边,两人原地拉扯间,原地转了一圈,就听扑通一声,卓雨楼被他甩到离岸边几步的地方,是安全了,夏宣则迈进了湖里。
她一时错愕,短暂的茫然后,看他站在齐腰深的湖水里,恶狠狠的瞪自己,不仅没觉得害怕,反倒想笑。不过为了活命,强憋住了:“您等着,我去叫人——”
“给我站住!”夏宣道:“不许瞎嚷嚷!”湖堤不高,他自己很轻松的就爬了上来,然后一身水淋淋的站在那拧衣摆。
她本来是想和夏宣一起掉到湖里,虽然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整人法子,但至少能小整他一下。现在倒好,她没事,他自个掉下去了。卓雨楼有点后怕,如果夏宣发起脾气来,就不好办了。她马上靠上来,要给他一并拧衣摆。
夏宣推开她的手:“用不着你,大夫说你体寒,平日里最好少沾冷水,这湖水冷着呐!”说完,抖了抖衣摆,又教训道:“再这么不管不顾的,落了病根,你就一辈子别想生养了。就说这湖边危险,所以才早叫你回去的。”
“……。”雨楼生出那么一丝丝的愧疚来:“奴婢去给您……。”
夏宣走了霉运,没好气的道:“你跑的还没我走的快,算了,快回去罢。”说完,黑着脸大步往自己住的院里回。幸好一路上做事的下人不多,没几个人注意到夏宣这一身的泥水,到了屋内,梦彤和秋霜又吩咐人去烧水,又找干净衣裳的,一番忙活下来,夏宣终于洗净换了干净的衣裳,神清气爽的坐到床上了。
雨楼则坐在床沿上替他梳头发,待结好发髻,夏宣转身回头看她的时候,卓雨楼表现出十足的难过模样:“……都是奴婢的错……多希望落水的是奴婢……。”
其实她明白,夏宣要罚她早就对她动手了,所以这个时候表现认罪的态度才是最安全的。
他哼笑道:“你希望落水的自己,不过是怕我找你麻烦,并非是出于什么真心。”说完了,竟被自己这句话酸了一回,心里不太痛快。但看着她哀凉而又担忧的眼神,又想起她偷吻那件事,心里忍不住又想道,她这句话也未必是假的,毕竟他的安危就是她的安危。
夏宣揽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亲昵的道:“我记得你月信就在这两天,真要落水了,着了凉,岂不糟了。”言罢,猛地担心起来,试探着问:“……你……你不是今天就来了吧……。”
雨楼微微摇头,他便一笑,搂着人往床里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