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书香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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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荷戟独彷徨-再读马河

严光星先生读《不敢做青天》时不无惊喜地感慨:新杂文由青春领舞。那时马河是宁夏杂坛的青春领舞者。时隔几年,马河的《指甲里的沙粒》出版了,此时,他已近不惑,那么,他的文字是否青春依旧?再读马河时我一直带着这样的疑问。作为他的同行、同道,蒙马河不弃,我们闲来常杯箸相邀,虽然一起感喟过当前的杂文现状,但对他后来的文章倒无多探讨。单从书名看,本书不及前一本那样激越铿锵,甚至有些绵软,似有几分韬光养晦。好在马河的文章一向是有读者的,所以大可不必刻意在书名上作惊人惊世之状。

马河信守的格言是"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他的文字中也无时不闪烁着这种光芒。在比较集中地阅读他的部分随笔时,我感到了马河的文字与思想的成熟,但又情不自禁地急于寻找那个新杂文的青春领舞者的影子。因为我习惯了倾听他激越甚至充满野性的声音。我不禁纳闷:那个"倒提乌纱帽",挥笔作枪刀的马河还在吗?较《不敢做青天》,本书虽然温文了些,敦厚了些,但犀利的批评,辛辣的嘲讽仍不时溢于笔端。林语堂先生说:

"凡是有独立思想,有诚意私见的人,都免不了要涉及骂人。"面对老不知耻的看客,无知轻狂的明星,腾达者的嘴脸,骑墙的"好官",他横眉冷对,"直指鼻尖"。可以说马河批判的锋芒与思辨的理性宛在,也是对自己正义批判立场的坚定和自信。这与《不敢做青天》一脉相承。有所区别的是马河在把批评作为一面照妖镜时不是屁股上挂书镜子-只照别人,不照自己。以杂文战斗的马河出击时挥刀见血,在用同一香把刀解剖自己时,他依然心狠手辣。本书中的许多文字是马河在彷徨中的反思与自白。马河也是官场中人,在《纯净官场》中他说:"马河自以为干净,也并非醉如此,虽说损人利己的事儿没干过,但谄媚的笑、奉承的话、无聊事该做的也都我做过……在黑白灰三色中属于中间的灰色。"在《惭愧马河》中,他说:"马河的确惭愧。他为自己的呐喊的微弱丧失了信心,他为十几年前抨击的社会丑恶现象至今仍然"繁荣昌盛爷而沮丧,他为漫长的爬格子生存状态牺牲了吃喝玩乐而痛惜,他为贪图小生活的安逸伪装成一个麻木不仁者,他为自己的仕途不受影响充当了一名社会边缘角色的冷漠看客……"这一句句令人肃然起敬的文字是无情的自我解剖,是对耻辱的自我咀嚼,是对良知的自我拷问,是对灵魂的自我净化,它足以使所有戴着面具的、貌似生动的脸孔无地自容。

本书的生活随笔《野田泥踪集》、读书札记《楷墨房集》中,马河的另一类文字更耐读,就文章风格而言,虽不激烈,却更能展示马河的才思和性灵。文字的激越与成熟固然并不矛盾,我以为对马河来说,过早地转向某种性灵的写作更多的是有意的无奈的回避。当然,我又不能不说这类貌似平和却又能让人看到作者内心激荡的波澜文字(偶有忧郁的呢喃,痛苦的呻吟)带给我的惊喜。阅读时我不时能感受到这种强烈的撞击和震撼。《鹰死了》是一则精妙绝伦的寓言,也是一则振聋发聩的预言。作者以白描的手法向我们平静地叙述:单极世界里麻木的人们与硕鼠和平共处,或亲如兄弟,或争抢残食。一只"多事"的鹰为了从硕鼠口中夺回盗走的粮食,发动了对群鼠的攻击,对鹰的捕杀行动,阳光下的人类有欢呼,也有谩骂。一声枪响,在偷猎者(扼杀正义的所谓正人君子)的狞笑中,在群鼠的狂欢中,鹰倒下了。没有挣扎。

没有呻吟,"它的犀利的双眼黯淡了,它的眼帘由圆形变成椭圆形,一滴泪珠挂在眼角,金色的阳光一照,形成一个问号。"这则寓言的深刻蕴含和内在张力是我曾盛赞过的他那类张扬的激022烈的文字所不具备的。从中我读出了马河一度礼赞并践行的鹰的战斗精神,唯一惋惜的是鹰没死在与老鼠的战斗中,而是倒在偷猎者的枪下。这岂止是鹰的悲剧!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这是在读马河时我常想起的句子。尤其是写到当今杂文现状及自己的创作时,字里行间充满了某种复杂的情绪,它不时地感染着我,让我多少有些伤感。有人以为写杂文是缘于恨,我以为是缘于爱,深深的爱。没有这种爱,恨是无从谈起的。爱太深才有相思的煎熬之苦,才会为伊消得人憔悴,马河与杂文这个让人既爱又恨的冤家的苦恋正是如此。

因写"砸文"而砸倒自己的例子不胜枚举。不然的话公刘先生怎么会把他与杂文的"一段亲情"称为孽缘。马河面对杂文产出的彷徨、矛盾的原因多多。

客观原因,首先是大环境,宁夏杂文已度过了它的黄金时代,马河与邢魁学、牛撇捺诸君曾伴随宁夏杂文走过辉煌,如今他们或淡出,或歇笔,只能见其悠长而沉重的背影。加之许多媒体视杂文如祸水,避之不及,索性不染。孤独的杂文家也只能彷徨了。若说小环境,马河人在官场,身为警察,形诸文字时,难免有所瞻顾,有时不免欲言又止,欲说还休。主观上说,他也偶有文章无济世之功,有自娱之效的懈怠思想,具体表现则是时进时退,有时消沉,有时激越。当文章受到被关注对象及读者肯定时,他又一时有了"刑天舞干戚"的猛志。当遭到小人的诟骂和恫吓时又觉得自己在自讨苦吃。然而,在喧嚣的尘世,当惯于执言的那激动的舌头不再灵动,那支饱蘸正义的笔不再书写时,那种"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孤独与惆怅不时折磨着杂文家。牛撇捺的《愧不如武二哥》、马河的《惭愧马河》等不都是感发无奈的文字么?马河甚至将自己目前的状态归结为"偷度人生"。马河的孤独也许正是宁夏杂文的孤独,他们尚且如此,而我等后来者更觉孤雁只行。马河说自己不怀有拯救全人类的宏伟志向,却怀有遏制国民劣根性持续书蔓延的义务。我想正是这种使命感不断地鞭策着他不惮前行。马河笔下的鹰死香了,但鹰魂尚在。一度歇笔的马河没有停止阅读和思考,他努力在现实与希望间挣扎。惭愧的马河自以为在"偷度人生",我以为,彷徨的马河或如远古的那醉只涅的凤凰,或如他笔下那只被暗算的猎鹰,一旦复活,则告别旧马河,创造我新马河。我期待他在沉默中爆发。

有书有笔有肝胆,有血有肉有豪情。这是我对马河其人其文的概括。走吧,马河,别再彷徨,无论前面是荆棘还是泥泞,无论耳畔是唏嘘还是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