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问兰双眼霎也不霎,望着远处绵延起伏的山峦,脑海中浮现出六年前的往事。这件事虽说已过去六年,在她脑中却是清清楚楚,便如在昨。
时下月悬中天,更显皎洁。陆卿瞧见月光照在她那白皙的脸颊上,越发俏丽。她双鬓处的黑发在轻柔的夜风中微微摆动,她伸出如葱般修长的手指掠了掠头发。
杨问兰的一举一动,陆卿看在眼中,只觉一袭白衣的她在月关下宛然仙子降世。正看得失神,只听杨问兰幽幽说道:“那天正是我爹爹五十岁寿辰。”
陆卿知她要叙说往事,当即转过头不再看她,凝神倾听。
杨问兰道:“我爹爹的外号叫做‘沧浪剑客’,在武林中也算有些名气。他生日那天,我家庄里处处张灯结彩,一片喜气。不少武林人士前来贺喜,整个山庄热闹非凡。”她说到这里,脸上不浮起了淡淡笑意,陆卿正直视前方,是以并没看见。
过了一会儿,杨问兰又道:“家里仆人里里外外忙着招呼宾客,我那时还不满十岁,只是领着‘冲弟’上蹿下跳,到处看稀奇。‘冲弟’刚满八岁不久,十分的活波可爱。”偏过头,看了一眼陆卿,问道:“你今年多大?”
陆卿道:“十五岁。”
杨问兰道:“嗯,比我那‘冲弟’大了一岁。”
她转过头去,接道:“那时候,爹爹正在大厅中招待各路来客,我跟‘冲弟’在一旁玩耍,忽听得门外家仆高声报道:‘百花宫’掌门莫先生光临’,我爹爹赶忙迎了出去。我见厅中众人全都不约而同站起身来望着门口,心想那莫先生多半大有来头。我爹爹妈妈向来只许我识字绣花,既不许我习武,也从不跟我提武林中的事。”
陆卿忍不住岔道:“可是,你的剑法不是挺好么?那又是谁教你的?”
杨问兰道:“那是后来的事啦!当年,我根本不知道‘百花宫’便是武林中第一大门派。那日,我见了大厅里众宾客的紧张神情,好奇心起,便想瞧瞧那莫先生是甚模样。”
她“嘿嘿”冷笑了一声,续道:“我爹爹领着他走进大厅,他果然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不过四十六七岁年纪,英气凛然。他走到哪里,众人的目光便跟到哪里,他一路向众人拱手施礼,朗声问好。凡是被他叫到外号姓名的人,无不洋洋得意,似乎给他那么叫上一声,便能身价陡涨。”
陆卿不自禁心生神往,暗道:“那位莫先生真是光彩照人啊!四十几岁便成为武林第一大门派的掌门人。就像…就像一些成功的企业家,年纪轻轻便登上了人生巅峰,备受世人仰慕,成为万民偶像。”
杨问兰突然语气转厉,说道:“咱们的仇人便是这位莫先生莫向东,人称‘玉面君子’。”说着戴上了青纱,仿佛那“玉面君子”就站在眼前,深恐被他看见相貌。
陆卿只道她会大大赞颂那莫先生一番,怎知她竟说那莫先生正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实在大出意外,不由得“啊”一声惊呼。
只听杨问兰冷冷地道:“岂止你想象不到。当年我也想不到一位声名响彻武林的‘玉面君子’竟会屠戮我家上下二十三条性命。”语气中充满怨愤。
陆卿不禁微微侧头,想要偷看她脸色,才知她又已用青纱遮住脸颊,便瞧不见她面上表情,要想说句安慰话,一时却不敢开口。
杨问兰又道:“那天我爹爹陆陆续续送走各路宾客,却诚邀莫向东多住几日,以更尽地主之谊。莫向东也不推却,便住了下来。第三天夜里,我从练武厅外经过,却听见我爹爹在跟人争论。两人越吵越厉害,我听出那人正是莫向东。我当下溜到窗下,想听听他们吵些什么。”
陆卿一时心急,忙道:“他们为何争吵呢?”
杨问兰道:“莫向东怒斥我爹爹,责怪他跟魔教中人结交,有损武林正派威名。我爹爹据理力争,死活不认。”
陆卿抢道:“那你爹爹到底有没有跟魔教的人结交呢?魔教又是什么教?”他突然觉得又是好笑,又是惊奇。好笑的是,这些不正是武侠小说中的情节么?惊奇的是如今自己居然身临其境。
杨问兰道:“我曾多次问过乐大哥、喜二哥,他们都说并无此事。想是我爹爹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莫向东,他便强加罪名,非要我爹爹向他屈服。我听乐大哥、喜二哥说‘百花宫’向来以主持武林正义自居,近百年来,确是名震江湖,渐显统领武林之势。”
陆卿道:“这么说来,你爹爹不愿向那莫向东屈服,他便在你家大开杀戒是不是?”
杨问兰道:“我爹爹妈妈,我那刚满八岁的‘冲弟’都死在了他的剑下。还有二十名家仆,也都无一幸免。”她说这话时,语气反而变得平淡,不似先前那般满含恨意。
杨问兰虽然说得平淡,陆卿听着仍是冷汗直冒,暗道:“她一个小小女孩儿,怎么逃得出魔手?”杨问兰明明就坐在他身旁,他却兀自认为她难逃一劫。
杨问兰道:“我爹爹跟莫向东在练武厅动起手来,惊动了所有人,大家都向练武厅涌来。乐大哥、喜二哥本是我爹爹的两个弟子。他二人拼命护着我连夜逃了出来。喜二哥被莫向东斩断了左臂,乐大哥左脸上也给他砍了一剑。在逃命途中,我摔了一跤,鼻子在一块尖石上划了一道口子。”
这一段话,杨问兰说得不明不白,显是她不愿详叙细节,便概而括之,长话短说。陆卿心中暗想那一定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
过了良久,杨问兰才又续道:“后来我们来到此处,隐姓埋名。这一转眼,也有五年多了。这五年来,我才开始习武练剑,终有一日,我会去找莫向东报仇雪恨。”
陆卿道:“是不是乐大哥、喜二哥传了你武功?”
杨问兰道:“正是!我们也没讲师徒虚礼,他们叫我姑娘,我称他们兄长。幽谷平、幽谷安两人原是我家仆役,那夜同我们一起逃了出来。”
陆卿突然想明白一件事,忙道:“乐大哥、喜二哥原比幽谷安、幽谷平二人年纪小,但安平二人也称他们兄长,那自是因为他们是你师父的缘故啦!咦,一个‘平’字,一个‘安’,一个‘喜’字,一个‘乐’字,连起来不就是‘平安喜乐’吗?对了,他们的真名却是什么?”
杨问兰笑道:“他们的真名你得问他们自己。你倒还不算太笨。‘安平’二人平日总是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胡吵胡闹,我知道他们是怕我太觉孤苦伤心,有意哄我开心,也算用心良苦了。”
陆卿突然站起身,道:“我也要学武功!”
杨问兰呆了一呆,莞尔道:“你当真是要保护我这个姐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