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你我依然在红楼·秋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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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林妹妹:云横秦岭家何在

第五十六回 敏探春兴利除宿弊识宝钗小惠全大体

第五十七回 慧紫鹃情辞试宝玉慈姨妈爱语慰痴颦pín

(注慧:聪明的。慈姨妈:此指薛姨妈。痴颦:痴心的黛玉)

先讲甄zhēn宝玉与贾宝玉。曹雪芹费心设计的这个故事并不高明,完全是仿写“真假孙悟空”,难以与现代小说中的魔幻现实主义等手法相比肩。但此故事扩大了《红楼梦》的空间:大观园之外,还有许多大观园。

江南的甄府也是世宦之家,地位与贾府差不多,两家是世交。四个女仆呈上的礼单就不同寻常,“上用(皇上使用)的妆缎、蟒缎十二匹……”李纨看后,立刻说:“用上等封儿(红包)赏他(她)。”……贾母亲自接见四位:“多早晚(今作“多咱”,什么时候。北方方言)进京的?”拉lā起家常之后才知道:甄宝玉与贾宝玉所有方面都一模一样,就连挨打的原因都一样。(详见第五十六回)

贾宝玉于是做了一个梦,梦到了甄宝玉也梦到了他。梦醒之后,恰好王夫人叫他拜见甄夫人。但是,接着的一个“梦”,让宝玉差点没有醒过来:

正值黛玉才歇午觉,宝玉不敢惊动,因紫鹃正在回廊上手里做针黹zhǐ,便来问他(她):“昨日夜里咳嗽可好些?”紫鹃道:“好些了。”宝玉笑道:“阿弥陀佛!宁可好了罢(吧)。”紫鹃笑道:“你也念起佛来,真是新闻!”宝玉……见他(她)穿着弹墨绫(喷染图案的绸子)薄棉袄……便伸手向他(她)身上摸了一摸,说:“穿这样单薄,还在风口里坐着……你再病了,越发难了。”紫鹃便说道:“……别动手动脚的。一年大二年小(一年年长大。北方方言)的,叫人看着不尊重。打紧的那起(那群。北方方言)混账行háng子们(即“黄子们”,东西们。北方方言)背地里说你……你近来瞧他(她,黛玉),远着你还恐远不及呢。”……

宝玉……心中忽浇了一盆冷水一般,只瞅chǒu着竹子,发了一回呆。(见第五十七回)

宝玉一门心思都在黛玉身上,一听林妹妹咳嗽好多了,就情不自禁地念声佛;一看紫鹃穿得太单薄,就特别担心,紫鹃要是生病了,谁来照顾林妹妹;一想黛玉竟然会疏远自己,就六神无主。而紫鹃有意试一下宝玉的心是否真正属于林黛玉:

紫鹃道:“……这又多谢你费心。我们正疑惑,老太太怎么忽然想起来叫人每一日送一两燕窝来呢……”宝玉笑道:“……吃上三二年就好了。”紫鹃道:“在这里吃惯了,明年家去(回家去。北方习语),那(哪)里有这闲钱吃这个。”宝玉听了,吃了一惊,忙问:“谁?往那(哪)个家去?”

紫鹃道:“你妹妹回苏州家去。”宝玉笑道:“你又说白话(玩笑话。江南旧方言)。苏州……没了姑父、姑母(林如海、贾敏),无人照看……”紫鹃冷笑道:“你太看小了人……房族中真个再无人了不成……林家的女儿在你贾家一世不成?林家……断不肯将他家的人丢在亲戚家,落人的耻笑……”宝玉……只不作声。

宝玉已经吓傻了,因为紫鹃说得太合情合理。宝玉“一头热汗,满脸紫胀……两个眼珠儿直直的起来”。宝玉的奶妈李嬷嬷(北方读mǎma)匆忙赶来,向嘴唇人中上边着力掐了两下,而宝玉竟也不觉疼。李嬷嬷搂着宝玉放声大哭……捶床捣枕说:“这可不中用了!我白操了一世心了!”

无论我们多么讨厌糊里糊涂、以贾府主人翁自诩的李嬷嬷,但她对宝玉的慈爱之心,让人动容。袭人也极为生气,直入潇湘馆来,质问紫鹃:

袭人定了一回,哭道:“不知紫鹃姑奶奶说了些什么话,那个呆子/眼也直了,手脚也冷了,话也不说了,李妈妈掐着他也不疼了,已死了大半个了……”黛玉……哇的一声,将腹中之药一概呛出,抖肠搜肺、炽胃扇肝的痛声大嗽……紫鹃忙上来捶背,黛玉伏枕喘息半晌,推紫鹃哭道:“你不用捶。你竟拿绳子来勒死我是正经!”紫鹃哭道:“我并没说什么……他就认真了。”袭人道:“你还不知道他,那傻子每每顽话(玩笑话)认了真。”……

贾母一见了紫鹃,眼内出火……紫鹃忙道:“并没敢说什么,不过说几句顽话。”……贾母流泪……又向紫鹃道:“……你又知道他有个呆根子,平白的哄他作(做)什么?”

薛姨妈劝道:“宝玉本来心实,可巧林姑娘又是从小儿来的,他姊妹(一家的儿儿女女的统称。北方方言)两个一处长了这么大,比别的姊妹更不同。这会子热剌剌lā的说一个‘去’……便是冷心肠的大人也要伤心……”……

宝玉又一眼看见了什锦格子(放小玩艺的木架)上陈设的一只金西洋自行船,便指着乱叫说:“那不是接他(她)们来的船来了,湾在那里呢!”贾母忙命拿下来……宝玉便掖yē在被中,笑道:“可去不成了!”一面说,一面死拉着紫鹃不放。

袭人的语言不同于往常,心里发急发狠,一口气说下来,把黛玉惊吓得肝肠寸断。在贾母、袭人的眼中,宝玉是个呆子。

宝玉与黛玉的心心相通、生死同心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薛姨妈一番话,更是入情入理,可她后来何苦如此冷心肠呢?

离别,对于有情人而言,残酷极了。

好在王太医一诊断,没有事儿:

王太医……忙上去请了贾母的安,拿了宝玉的手诊了一回……起身说道:“世兄(古代直到民国称“兄”为尊)这症乃是急痛迷心。古人曾云‘痰迷有别……’”贾母道:“你只说怕不怕。谁同你背药书呢!”王太医忙躬身笑说:“不妨,不妨。”贾母道:“果真不妨?”王太医道:“实在不妨。都在晚生身上。”贾母道:“……若吃好了,我另外预备好谢礼,叫他亲自捧了,送去磕头;若耽误了,我打发人去拆了太医院大堂。”王太医只躬身笑说:“不敢,不敢。”……贾母与众人反倒笑了。

故事以喜剧或滑稽剧的形式结束了,大家都笑起来。而其实,宝黛悲剧正一步步加深。“纱窗外,斜风细雨,一阵清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