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你我依然在红楼·秋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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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贾珍的乐、邢德全的怨

第七十五回 开夜宴异兆发悲音赏中秋新词得佳谶

当荣国府的贾母故作欢笑之时,宁国府的贾珍正快乐地喝酒赌博,闹得乌烟瘴气:

到起更gēng(开始敲更)的时候,贾母说:“黑了,过去罢(吧)。”尤氏方告辞出来。走至大门前上了车,银蝶坐在车沿上。众媳妇放下帘子来……两边大门上的人都到东西街口,早把行人断住。尤氏大车上也不用牲口,只用七八个小厮挽环拽轮,轻轻的便推拽过这边阶基上来……尤氏因见两边狮子下放着四五辆大车,便知系来赴赌之人所乘……尤氏一行人悄悄的来至窗下,只听里面称三赞四,耍笑之音虽多;又兼有恨五骂六,忿怨之声亦不少。

寥寥数笔,贵妇出行(哪怕距离极短)的场景毕现眼前;寥寥数语,赌博场上的赢与输、乐与泪如在耳边。贾珍这边怎么成了赌场了呢?发展过程如下:

贾珍还在父丧之时,不得游顽旷荡,又不得观优(看戏)闻乐作遣。无聊之极,便生了个破闷之法。日间以习射为由,请了各世家(多代有交情的家族)弟兄及诸富贵亲友来较射。因说:“……赌个利物,大家才有勉力之心。”因此在天香楼下箭道内立了鹄hú子(鸟型箭靶),皆约定每日早饭后来射鹄子。贾珍不肯出名(以自己的名义),便命贾蓉作局家……于是天天宰猪割羊、屠鹅戮鸭,好似“临潼斗宝(秦穆公典故。指比奢争强)”一般,都要卖弄自己的好厨役、好烹炮páo。

不到半月工夫,贾赦、贾政听见这般,不知就里,反说这才是正理,文既误矣,武事当亦该习,况在武荫(因前辈是武将而当官)之属。两处遂也命贾环、贾琮、宝玉、贾兰等四人于饭后过来,跟着贾珍习射一回,方许回去。

不要说“种下的是龙种,收获的是跳蚤”,应该说“种下了像龙种的跳蚤,收获的就是跳蚤”;贾敬刚死不久,按当时规定,作为儿子的贾珍应该杜绝一切娱乐以示悲悼。但大家想想,贾珍咋能忍受这份清苦,于是想出了玩乐的理由——射箭比赛,比赛嘛就要奖赢罚输,奖赢罚输嘛就要组织赢家请客,请客喝酒嘛就要热热闹闹,热热闹闹之后嘛就要赌博……

最可笑的是贾赦与贾政,竟然不明里表,大大表扬贾珍之后,还命贾环、贾琮、宝玉、贾兰天天跟着贾珍学习射箭,以加强革命传统教育并增强体质。他们也不想想贾珍是什么人。公然斗叶(玩纸牌)掷骰、放头开局,夜赌起来……邢夫人之胞弟邢德全也酷好如此……又有薛蟠,头一个惯喜送钱与人的,见此岂不快乐。这个邢德全只知吃酒赌钱……滥漫使钱,待人无二心,好酒者喜之,不饮者则不去亲近……无贵贱之分,因此都唤他“傻大舅”。薛蟠早已出名的“呆大爷”。今日二人皆凑在一处,都爱“抢新快(六个骰子的玩法)”爽利……有两个十六七岁娈童(男妓)以备奉酒的,都打扮的粉妆玉琢……

薛蟠兴头了,便搂着一个娈童吃酒,又命将酒去敬邢傻舅。傻舅输家,没心绪,吃了两碗,便有些醉意,嗔着两个娈童只赶着(追逐着)赢家不理输家了,因骂道:“你们这起(这批)兔子,就是这样专洑上水……只不过我这一会子输了几两银子,你们就三六九等了……”……

两个娈童都是演就的局套,忙都跪下奉酒,说:“我们这行人,师父教的:不论远近厚薄,只看一时有钱有势就亲敬……一时没了钱势了,也不许去理他……求舅太爷体恕……”说着,便举着酒俯膝跪下。

两个娈童幽默,太幽默了,他们把人间真相全说出来了:有钱有势就亲敬,无钱无势就冷漠。两个人这么一说,大家哄堂大笑,邢大舅也只能跟着乐了。

这里很热闹,有薛蟠,又有志同道合的邢德全(这名字好,品德不佳叫“德全”)。酒后吐真言,邢大舅对亲姐姐邢夫人的不满一股脑儿全说出来:

这邢大舅便酒勾往事、醉露真情起来,乃拍案对贾珍叹道:“怨不的他们视钱如命。多少世宦大家出身的,若提起‘钱势’二字,连骨肉都不认了。老贤甥,昨日我和你那边的令伯母(邢夫人)赌气,你可知道否?”贾珍道:“不曾听见。”……贾珍深知他与邢夫人不睦……因劝道:“老舅(南方式称呼),你也太散漫些。若只管花去,有多少给老舅花的?”

北方人为了与别人更好地沟通,称呼常有角度的变化,如黄宏与宋丹丹的小品,老公公对洋儿媳妇不说“你的妈妈好吗”而是说“我亲家母好吗”,洋儿媳妇不解,答曰:你亲家母我哪里认识?同样,邢德全为了与贾珍拉近距离,称邢夫人不称“我姐姐”而是说“你那边的令伯母”。贾珍虽然浪荡但不傻,立刻劝傻大舅不要过于乱花钱。不劝则已,一劝让邢大舅想起伤心事:

邢大舅道:“老贤甥,你不知我邢家底里。我母亲去世时我尚小,世事不知。他(她)姊妹三个人,只有你令伯母年长出阁,一分家私都是他(她)把持带来。如今二家姐虽也出阁,他(她)家也甚艰窘;三家姐尚在家里,一应用度都是这里陪房王善保家的掌管……我邢家家私也就够我花了。无奈竟不得到手,所以有冤无处诉。”贾珍……连忙用话解劝。

这样看来,邢夫人的人品太有问题了,她把娘家的财产全吞掉,连亲兄弟、亲妹妹也不怎么照应。(第四十九回已说到:邢夫人的兄嫂带着女儿邢岫烟进京来投靠邢夫人。但从本章回看,邢夫人似乎年龄更大。曹雪芹笔误也?)

邢德全全家并没有得到亲姐妹邢夫人的照顾,邢夫人甚至让邢岫烟从每月工资中拿出一两银子孝敬父母。邢夫人娘家确实有钱;想想也是,以贾府之尊,不可能找一个穷困人家结亲。邢夫人把所有家私都独吞了,可见小气贪财是其本性,邢德全当然大有意见。

外面尤氏听得十分真切,乃悄向银蝶笑道:“你听见了?这是北院里大太太的兄弟抱怨他(她)呢。可怜他(她)亲兄弟还是这样说,可(确实)就怨不得这些人(我们、我。北方习语)了。”……

这一个年少……道:“……怨不得舅太爷生气。我且问你两个:舅太爷……输的不过是银子钱,并没有输丢了鸡巴,怎就不理他了?”说着,众人大笑起来,连邢德全也喷了一地饭。

尤氏在外面悄悄啐了一口,骂道:“你听听,这一起子(一群的)没廉耻的小挨刀的……胡唚qìn(牲畜或婴儿吐。此译为胡说。北方骂人之语)嚼毛了。再肏攮(北方人戏称吃饭的黄色用话)下黄汤(黄酒)去,还不知唚出些什么来呢。”

在《红楼梦》中,邢夫人也一直是丑角(极似赵姨娘与贾环),供读者嘲笑,其实,这种“黑则全黑”的塑造人物的方式很不科学也很不真实。

邢德全、薛蟠、贾珍等人的话通过尤氏与丫环银蝶的偷听来展示给读者,亦有不真实或投机取巧的创作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