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你我依然在红楼·秋之卷
31336000000033

第33章 兴儿说贾府

第六十五回 贾二舍偷娶尤二姨尤三姐思嫁柳二郎

第六十六回 情小妹耻情归地府冷二郎一冷入空门

(注情小妹:有情的尤三姐。冷二郎:冷漠的柳湘莲)

大家还记得兴儿在第五十三回中出现的细节吗?“宁府中尤氏正起来同贾蓉之妻打点送贾母这边针线礼物,正值丫头捧了一茶盘押岁锞kè子(特制的压岁钱)进来,回说:‘兴儿回奶奶,前儿那一包碎金子共是一百五十三两六钱七分……’”宁国府的压岁钱由荣国府的男仆兴儿代劳,足以说明兴儿忠诚可靠,办事仔细,因为拿一包碎金子做事易作弊。(两家合起来制作,加工费可以打折)

兴儿的这次出场异常精彩:

正说着,忽见贾琏的心腹小厮兴儿走来请贾琏说:“老爷(贾赦)那边紧等着叫爷(贾琏)呢。小的答应往舅老爷(王子腾)那边去了……”……贾琏忙命拉马,隆儿跟随去了。留下兴儿答应(应付)人来事务。

兴儿不仅可靠,而且临时撒谎的水平也高,(说去王子腾家,贾赦即使不信也不敢多问)故贾琏很信任他。为什么留下兴儿而不是隆儿陪二奶?我们听听兴儿说话的机灵、随和、幽默、诚实、自然,就全明白了:

尤二姐拿了两碟菜,命拿大杯斟了酒……兴儿笑嘻嘻的在炕沿下一头吃,一头将荣府之事备细告诉他(她)母女……“我是二门上/该班(值班)的人……奶奶(王熙凤)的心腹我们不敢惹,爷(贾琏)的心腹奶奶就敢惹。提起我们奶奶来,心里歹毒,口里尖快……如今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王夫人)两个人,没有不恨他(她)的;只不过面子情儿(面子上)怕他(她)。皆因他(她)……一味哄着老太太、太太两个人喜欢……又恨不得把银子钱省下来堆成山,好叫老太太、太太说他(她)会过日子……估着有好事,他(她)就不等别人去说,他(她)先抓尖儿(最好的);或有了不好事,或他(她)自己错了,他(她)便一缩头,推到别人身上来,他(她)还在旁边拨火儿(挑拨)。如今连他(她)正经婆婆大太太(邢夫人)都嫌了他(她),说他(她)‘雀儿拣着旺处飞,黑母鸹guā一窝儿。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张罗’。若不是老太太在头里li(前头。北方习语),早叫过他(她)去了。”

曹公借兴儿之口,再次从侧面写王熙凤的张狂、狡猾、奸诈、一心奉承上级的丑恶。看样子,王凤姐已经很危险了,但她依然自认为聪明,依然觉得只要抱紧贾母、王夫人的大腿就万事大吉、一切如愿了。以上一段,当官的也可以当成教训去读,以免自己重蹈覆辙;也可是当成经验去读,从而找到上爬的方法。

尤二姐笑道:“你……将来你又不知怎么说我呢……”兴儿忙跪下说道:“……小的不怕雷打……起先娶奶奶时,若得了奶奶这样的人,小的们也少挨些打骂,也少提心吊胆的。如今跟爷的这几个人,谁不背前背后称扬奶奶圣德怜下……”尤二姐笑道:“猴儿崽子,还不起来呢……我还要找了你奶奶(王熙凤)去呢。”

兴儿连忙摇手说:“奶奶千万不要去。我告诉奶奶,一辈子别见他(她)才好。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只怕三姨(尤三姐)的这张嘴还说他(她)不过。好,奶奶这样斯文良善人,那(哪)里是他(她)的对手!”

尤二姐性格温和,对仆人们确实不错,这要表扬。但她太傻,竟然想到主动见凤姐;她太心急,一直渴望早些得到组织的认可。兴儿明白王凤姐多么可怕,立刻直白:你不是她的对手。兴儿的一番评价,写出了王熙凤的本质,这种本质,永远不是贾宝玉、刘姥姥所能发现的。

尤氏笑道:“我只以礼待他(她),他(她)敢怎么样!”兴儿道:“不是小的吃了酒放肆胡说……奶奶比他(她)标致,又比他(她)得人心,他(她)怎肯/干休善罢?人家是醋罐子,他(她)是醋缸醋瓮。凡丫头们,二爷多看一眼,他(她)有本事当着爷/打个烂羊头。虽然平姑娘在屋里,大约一年二年之间,两个(指贾琏与平儿)有一次到一处,他(她)还要口里掂十个过子(来回考虑)呢,气的平姑娘性子发了,哭闹一阵……”尤二姐笑道:“……这样一个夜叉,怎么反怕屋里的人(妾)呢?”

兴儿道:“这就是俗语说的,‘天下逃不过一个“理”字’……”

王凤姐一直采用“暴力维稳”的方式保卫婚姻,看样子前景不妙,贾琏在她眼皮子底下偷娶尤二姐,她竟然一无所知。想当年,是王凤姐为了拉住贾琏的心,连逼带劝让平儿作妾,所以,平儿发了性子,王熙凤还是能认错的。毕竟人间还有“理”字。王熙凤最后也没有逃过“天理”。但尤二姐继续傻下去,她忘记了,她的婚姻中可没有“礼”。

再听听兴儿讲其他人,更有意思了。管理二奶是一门艺术,兴儿说话就很有艺术性:

兴儿拍手笑道:“……我们家这位寡妇奶奶(李纨),他(她)的浑名叫作‘大菩萨’,第一个善德人……二姑娘(贾迎春)的浑名是‘二木头’,戳一针也不知嗳哟一声。三姑娘(贾探春)的浑名是‘玫瑰花’。”……“……又红又香,无人不爱的,只是有刺/戳手……可惜不是太太(王夫人)养的(生的),‘老鸹guā窝里出凤凰’。四姑娘(贾惜春)小,他(她)正经是珍大爷亲妹子,因自幼无母……也是一位不管事的。奶奶不知道……另外有两个姑娘,真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一个是咱们姑太太(贾敏)的女儿,姓林,小名儿叫什么黛玉,面庞身段和三姨不差什么,一肚子文章,只是一身多病,这样的天,还穿夹的,出来风儿一吹就倒了。我们这起(这批)没王法的嘴都悄悄叫他(她)‘多病西施’。还有一位姨太太的女儿,姓薛,叫什么宝钗,竟是雪/堆出来的……我们鬼使神差,见了他(她)两个,不敢出气儿(呼吸。北方习语)。”

尤二姐笑道:“你们大家规矩……原该远远藏开。”兴儿摇手道:“……就藏开了,自己不敢出气;生怕这气大了,吹倒了林姑娘;气暖了,吹化了薛姑娘。”(注,北方话中“薛”“雪”同音均读二声)说的满屋里都笑起来了。(以上均见第六十五回)

听听,大家听听,兴儿一口一个“我们”“咱们”,让尤二姐有了家的感觉。同样的贾府人物,让兴儿换个角度重新说出来,真是妙趣横生,让人忍俊不禁。读者们不妨也想想你心中的探春、黛玉、宝钗,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

再听听兴儿与尤三姐对宝玉的不同评价:

尤三姐笑问道:“可是你们家那宝玉……他作些什么?”兴儿笑道:“……成天家jia(成天的)疯疯颠颠的,说的话人也不懂,干的事人也不知……也不习文,也不学武,又怕见人,只爱在丫头群里闹。再者,也没刚柔(刚。偏义词)……因此没人怕他……”尤三姐笑道:“主子宽了,你们又这样;严了,又抱怨。可知难缠。”

尤二姐道:“……可惜了一个好胎子。”尤三姐道:“姐姐信他胡说……姐姐记得,穿孝时咱们同在一处,那日和尚们进来绕棺……他只站在头里li挡着人;人说他不知礼、又没眼色。过后他……说:‘……和尚们脏,恐怕气味薰了姐姐们。’……姐姐又要茶,那个老婆子就拿了他的碗倒。他赶忙说:“……另洗了再拿来……”

尤二姐听说,笑道:“依你说,你两个已是情投意合了?竟把你许了他,岂不好?”(见第六十六回开头)

兴儿虽然忠诚灵活、风趣幽默,但思想层次不高,他不能理解宝玉的细心、周到、平等、高贵。倒是尤三姐很懂宝玉的人品,难得!(下层人有时也难以管理,尤三姐的评价太准确了)兴儿对宝玉的负面评说,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中国人从不敬重温柔与善良。

兴儿笑道:“……将来准是林姑娘定了的。因林姑娘多病,二则都还小,故尚未及此。再过三二年,老太太便一开言,那是再无不准的了。”(见第六十六回开头)

就连兴儿都知道;未来的宝二奶奶是林黛玉,就等贾母一句话了。然而,狠心的贾母就是不说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