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龙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看着周围的同伴都手忙脚乱的穿着盔甲,他也穿上了那些铜铁,竟然没有平时那么重了。“方梦,方梦。”因为鼻子发酸,方龙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发颤。跌跌撞撞的找到了那个瘦小的身影,方龙放下了心。他已经穿戴整齐的坐在垫子上握着铁剑一动不动。
“方梦。”“哥?”他抬起头,眼圈红红的,方龙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安慰他,“别怕,我在。”前方有几个军医正在发药,只说是人参做的极其珍贵的药,被选中的人才会有。方龙收好了药丸,心想着既然是好东西自然要留着给梦儿。拉着妹妹出了军帐,到人少的地方把药丸匆匆交给方梦,又细细叮嘱一会儿才各自回帐。
方梦没有想到,明明答应她一定不会离开她的哥哥就这么死了。陆统领递给她一个布包,里面是哥哥方龙的一双护腕,血迹斑斑。“我哥,去哪了?”方梦声音发颤,几乎无法完整的说话。“方龙死了。你节哀吧…”陆黎见惯了这类生离死别,只是见过方龙几次,武艺不错,乱战中被群攻而死实在可惜…
若自己当时可以抽身救他,以后便是可用之才!而今只剩这个软弱的弟弟,只怕等不到战事平息,不久也会死于战场吧。陆黎没有弟妹,看着方梦,不禁心生怜悯,“小兄弟,我奉军令去别处调兵。你可愿意随我同行?”
太子渊本来是皖国友邦国大通的太子,东起国发兵攻打皖国时是傍晚突袭,又快又恨。皖国虽有防备但是猝不及防,国主只能拖延时间派太子陆黎前往大通调兵,自己的妹妹是大通国母,绝不会袖手旁观。谁料想陆黎还没有见到姑母姑丈,就被太子渊拦在城外,乱箭追杀…面见父亲时便以为了巩固并扩大大通的疆土为由免去责罚,遣送到皖国为大通争取利益。
“太子渊早已欺瞒父亲勾结了东起国…”陆黎从腰间取下水壶,喝了一口陷入思索。“陆统领…”方梦坐起来,“对不起,我拖累你了。”“小兄弟,后面的路恐怕你得一个人了。我要回皖国。”“可是没有救兵你怎么…”“我有一些私事还没有办,你就在大通国,好好生活。”
??方梦心里难过,这么快自己又变成了一个人,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陆统领,方梦谢过之前救命之恩,我只是受了些轻伤,还可以为你效力呐!”“皖国都没有了,也没有陆统领了,我先在就是一个要报仇的亡国人,你效力什么?”“我要跟着你。做奴仆随从都可以!”方梦双眼坚定的望着陆黎。
??皖国已经不复存在了,到处是东起士兵,落难的人群,还有些死尸。宫外的城楼之上,吊着一对华服男女…周国的国主,国母。城下跪着些面如土色的百姓,方梦惊恐的捂住了长大的嘴。回头在看陆黎,双眼通红,牙齿咬的咯咯响,身体都跟着颤抖起来。“陆统领…”“你可知道,这城楼上挂着何人?……皖国国主,主母…也正是不孝子陆黎的爹娘!”“啊…”方梦惊讶而同时又心疼。“太子渊!!”陆黎突然发了疯似的扑上了城门口东起士兵,却被巡逻的士兵一拥拿下。“大人!各位大人!”方梦急忙上前,“我的兄长是狂吠症,咬了人可是要传染的,各位大人行行好,让草民领他回家去吧”士兵们看着双眼通红,泪流满面的陆黎,确实是像狂吠症。连退几步咒骂着叫方梦两人快快滚。方梦连忙挽住陆黎捏拳的手,拉到人少的巷子里才松开。“我要报仇。…我要杀了他!”“陆统领,你要报仇雪恨要从长计议,不可冲动。我哥已经不在了,在这世上也无牵无挂,就算是为皖国也好,为了陆统领也好。这一趟,我去。”
陆黎在军营的时候见过这个方梦,总是笨手笨脚的躲在兄长身后,现在想来情有可原,一个孩子怎么适合和一群男人打打杀杀?眼前的方梦一脸的坚毅,眉头微皱,额角,脸蛋上有几处擦伤,秀发乱七八糟的裹在帽子里。陆黎突然想起母后说过的几句话,你位高权重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谁对你真正的好。当你什么都不是的时候,你看的才能更透彻。陆黎伸出手,轻轻抱住方梦,“小兄弟,我们结拜吧。给我报仇,也得有个名分。”方梦被吓了一跳,面颊有些红,自己虽然已经把自己当做男儿,可毕竟还是女孩儿。“陆…陆统领是皖国少国主,草民一个武夫…身份卑微,不敢和您结拜。”“那我不带你去。”“…方梦今年十七岁,大哥请受我一拜!”方梦对着陆黎跪下,磕了三个头。额头上灰灰的,沾满了土…
太子渊早就和东起的领主谈完了条件,却留在皖国夜夜笙歌,迟迟不归。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对那些皖国战俘产生了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训练的士兵可以这么厉害,几乎超出了人的战斗力…?难道真的是传说中的神兵?
?太子渊来到了他专门建的地下石牢。又阴又冷,室墙壁上还有水迹渗出。这里的石柱上绑着一个男人,浑身血污,脑袋垂着似乎是昏迷了。太子渊示意旁边的差工叫醒他,差工拎了瓢水,啪的泼在了男人头上,这才缓缓的动了动,睁开发肿的眼皮…轻蔑的看了眼太子渊,嘴巴微微动着似乎在说着什么,太子渊走上前没防备的被男人吐了脸血痰。“啐,小人…”“哼,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在问你一遍,神兵…是谁制造的?”太子渊目光如一条贪婪的蛇,似乎会随时跳起来咬人。“啊哈哈哈…”绑在石柱上的男人大笑着垂下头,笑声变成从鼻腔里挤出的“哼哼”声,双肩因为大笑而颤抖不止。“和神兵有关的人不是死了就被你抓起来了…你永远也别想知道神兵的秘密。”“…陆黎!”太子渊再也忍不住怒火,夺过差工手里的鞭子狠狠的往他身上抽去。陆黎在昏迷之际好像又看见了方梦,瘦小的身体着起了火,痛苦的尖叫着从城墙上坠下,掉进湍急的护城河,淹没。“…实不该…连累你。”陆黎目光柔和下来,又慢慢的陷入昏迷。
那团火在方梦跳入河中的时候仿佛一下子钻进了她的身体,灼热剧痛。身体四周是来自漆黑的河水的冰冷,还有怀中化开的药丸,像几条有了生命的异虫,没入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方梦挣扎着晃动着四肢…“救…我…呜!”无名哭着醒来,身边是两位不认识的男子…她下意识的去找因为睡觉而掉落的头巾眼罩,慌慌张张的遮住眼睛才平静下来。“抱歉,我的眼睛…没办法好好的看东西,自从,自从陆大哥被他们抓走…”卖药的男人若有所思,“噢…原来如此,嗯…嗯…”“她到底怎么了?”冷阳最不喜欢卖药的卖关子。“她已经死啦…”卖药的拉过冷阳,悄悄地在他耳边说。“她那天拿的药,是我做的。我闲得无聊给皖国主做的…除了强身健体,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作用——就是锁魂。”“啧啧,你瞧瞧你做的孽,什么破药,你在做活死人你明白么?”“你什么时候世界观变得这么正常?况且,用活人打仗不如用死人,难道不对么…”卖药的男人坐在无名身边,手指搭上无名的手腕,点点头,“确实死了。”无名惊愕的看着卖药的,她想过很多他可能下的诊断,却真的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不知为什么,无名听到之后有些轻松,甚至有一丝的喜悦。死了却没有消失,这就是所谓的三界之外的存在,就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着了。“奇怪,我见过的一般的被锁魂的死人,都是如同僵尸,丧失人性。可是这无名…”冷阳看着床榻上的无名,与一般女子无异。“药丸一定发生了变化或者她用药时有环境的影响…她是…”卖药的贴近冷阳的耳朵,“嘿嘿嘿…她是走尸人魔~”冷阳觉得这个名称听着怎么那么恶心,不禁摇摇头。“知道你看到的那些是什么嘛?”卖药的笑嘻嘻的用食指抬起无名削瘦的下巴,像望着心上人似的…“小姑娘,你看到的是鬼。你现在就像在另一个世界开了一个洞,只有你可以窥探…你只要意志坚定的忽略这个洞,你就看不见它们了。但是——”卖药的顿了顿,“你要是变得懦弱…小心鬼从那个洞里跑出来!”
无名听得一惊,身子紧绷,“我…我不会变懦弱,我…还要救陆大哥。”“我可以帮你啊~不过…”卖药的手指停在无名的眼角,“你的这双眼,得就在我这里。”“喂,卖药的。你是妖怪啊还要人家眼珠子?!”冷阳嫌弃的看着这个有收集癖的男人。“我可以给你,你要先救人。”“我没说要一对死玩意儿,我要活的…也就是说,你接下来的日子,得一直留在我身边。”“好,我愿意。只要陆黎活着。”
“什么借口嘛。还不是你一个人怕孤单,叫你不找个媳妇儿~”冷阳撇撇嘴,他知道卖药的最怕寂寞和孤单,所以性格才变得如此古怪诡异,卖药的也不反驳,嘿嘿嘿的一阵怪笑,抓起药箱出门了。
????陆黎在恍惚中好像看到了方梦,方梦说,陆大哥,我回来救你了…他披散着长发,好像一个姑娘。“我当真是将死之人,都开始乱发梦了…方梦,你生的真好看呐…”手刚要伸过去,只觉得身体无比承重,直挺挺向后倒去。头晕目眩却没有倒下,陆黎还在石牢,身后是冰冷的石柱,周围都是看守。“…真是生的…好看呐。”陆黎微笑着闭上眼睛,再也没有醒过来。
太子渊听说有个卖药的要见他,说是为了神兵一事,急忙穿戴整齐在正殿中摆了酒宴等待着他要接见的卖药人。不多时,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穿着玄色布衣外披着铜色半身斗篷,身后背着一个高大的木箱子。不知怎么走进来的,身形就迅速到了太子渊的面前。“…若是把陆黎交给我,我就告诉你神兵的秘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太子渊好奇的看着这个言行奇怪的男人,不知道这个卖药的是真的不怕他还是愚钝无知…“嘿嘿嘿…我孤身一人来骗太子渊,又岂能活着离开呢?”卖药的放下药箱,从里面拿出一粒浅黄色药丸,丢进桌子上的一杯美酒中,拿着杯子晃了晃,“太子殿下…请近前观看。”太子渊两步上前,正要低头观看,卖药的举起酒杯,往太子渊的脸上倒去。“你做什么?!”太子大喊着跳起来。“我给你用药啊…那些药就要起作用了…现在,舒服吗?”卖药的微笑着看着捂着脸倒在椅子里的太子渊,“你和那些直接喝下去的人不一样,他们变成了僵尸一般,你却成了走尸人魔。”太子渊听到最后这四个字的时候,从脊背窜进一股凉气,血液仿佛都冷了,嗓子里呜咽了半天。“你现在知道了神兵的秘密,陆黎…我可以带走了吗?”“…咳咳,我…我的眼睛…好奇怪,看到好多,好多的人…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太子渊抓着卖药的男人宽大的衣袖,好像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你确定那些都是人吗?”卖药的调侃着,打算离去,突然太子渊睁大眼睛看着前方,“陆黎!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逃出石牢的?!”卖药的男人脸上的笑意全无,顿时面如寒霜。
卖药的打开石牢的门,看守不知去了何处,石柱上绑着一个死人。卖药的上前取下陆黎的发簪,揣在怀里,离开了石牢。
当无名知道陆黎的死讯时异常平静,或许她感觉到了,或许她也见到了…卖药的拿出陆黎的发簪交给无名,“我去晚了些…”“…谢谢你…”无名摸索着接过发簪,轻轻抚摸,“公子你叫什么,你帮了我许多,我还没问你的名讳。”“…无名小卒,姑娘你不必记挂于心。这是我欠下的债…”卖药的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冷阳烫了一壶梅子酒,端进了卖药的男人的屋子。“没想到还有你带不回来的人…”“我又不是佛祖临凡。我就是个卖药的…”说着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冷阳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居然还能像普通人一样借酒消愁吗?“你…你在自责?还是…你真的在意区区一个人类?”“这有什么区别吗?…冷阳,冷阳…我给你取了这个名字,却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不是很讽刺呐?”“…卖药的…”“冷阳,有时候,我变得不像我自己,是不是很讨厌?你回忆一下,以前,很久以前,你第一次遇见我的时候,我是怎样的人?”冷阳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乐了。“哈哈哈…那时候我不是重伤吗?我被你带走的时候,就闻见了一股淡淡的草药香…”冷阳闭着眼在空气里戏谑的嗅了嗅。“嗯?奇怪…”冷阳盯着卖药的,压低声音,“…风里有血腥味!”卖药的起身冲进无名的屋子,他看见一片猩红渗透的被单,无名的双眼里往外涌着血,右眼上插着陆黎的发簪,极其的诡异。“无名!”卖药的有些愤怒,这样一来自己连一些补救的机会都没有了。这样一来…哎…卖药的拔出那把簪子,擦了擦,收进他宽大的袖子,无名没簪子了扎住眼珠,等于是拔掉了钉住魂魄的钉子,这下,尘归尘土归土,灰飞烟灭了。
什么神兵天将,全是些饮鸩止渴的药丸…卖药的收拾好药箱,留了个字条,便慢慢消失在街道浓浓的晨雾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