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快回来了吧。渐浓的雾气掩埋着街上行人的踪迹。三年了,还是没有适应这里的冬天,真是又干又冷……欢喜堂的货,怕是不够了。年轻的掌柜喝了口热汤,继续清点着货单。欢喜堂做的大多是女人的买卖,都是些胭脂水粉丝巾手绢。这么大个欢喜堂,只有这个二十出头的掌柜一个人,脚边的暖炉热哄哄的,这股惬意让他昏昏欲睡。
正当他要渐渐睡去的时候,听见了他的声音,喊的,好像是他的名字。“冷阳。……我回来了。……冷阳。”“……卖药的?你何时回来的?”冷掌柜看见了离开三年多的男人,有些惊讶,就这么一声不响的进门了。还是离开时的样子,背着药箱,带着他送的西域头巾……卖药的男人看着他,带着戏谑。冷掌柜站起身,双腿一麻,向前扑倒。
“咣!”暖炉被打翻了,碳灰撒了一地。卖药的消失了!根本没有他一点影子。冷阳揉揉太阳穴,是困了。这么点功夫居然梦见了他。桌上的胭脂盒子乱七八糟,刚刚明明放的好好的。“白日见鬼……”
远在千里之外的男人坐在小酒馆里,要了点烧酒,就着干馍馍,饶有兴趣的看着邻桌的公子,青布衣衫,发冠有些松散,刚喝几口酒就东倒西歪,坐不正了。男人拉过背后的药箱,一会给他送颗解酒药好了~这酒量还喝酒的公子,真是有趣。老板看那个书生模样的人好像是醉了,趴在那里动也不动,上前推推,“公子?公子。您可不能睡啊,您的这些酒钱还没有给呐……”“老板,他的钱,我一起付吧。”卖药的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红木盒子,小巧玲珑,煞是可爱。递给老板,老板面露难色,“都是小本儿的买卖,收几个铜板儿就行,不收这个。”“你怕这个不值钱?可我身上就这个了,还是从挚友那讨来的……有钱都买不到。”“哎……算啦。”老板和气的笑笑,“家里贱内快生娃娃了,我就不收你们的了,当是给我儿积些福气……”“收着吧,我不会白吃你的。”卖药的把盒子放在桌上,背起药箱。推了推书生样的公子“起来……”
看着远去不见的两个人,老板才拿起那个盒子,打开,“哒”的一声,里面红白两个像太极似的双鱼格子,清香沁人。“胭脂……”老板喃喃低语。
到了一所简陋的屋子前,书生样的公子才半睁眼睛,“到了。我家。”跌跌撞撞的把他扶到椅子上,拿出醒酒药,拌上茶水端到书生嘴边。“喝点茶,来张嘴。”他听见有人说话,抬了头看见这个打扮怪异的卖药人,“你谁?你干什么……”“我是卖药的。你用了我的醒酒药,给钱…”卖药的玩性大发,“药……醒酒……”书生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捉住卖药的人的袖子,“我不用醒酒!你是不是什么药都有?是不是?”急切的样子让卖药的哑然失笑,寻药的人,不是被病魔就是心魔缠身,他显然没有生病。“你得了什么病,我就有什么药。”卖药的换上了商人的嘴脸,笑盈盈的看着他。“没用!没用的,我要的哪里都没有,”褐色的眸子里噙满泪水,又顺着他消瘦的脸颊留下。
“你别哭,说说看,你要什么药?”卖药的男人坐下来,自己倒上了一碗茶。“我叫苏青……我来世只想做女子,与他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卖药的男人听完这话,不禁眉梢一扬,龙凤颠倒,阴阳转换听上去像是妄语,对于这个神秘的卖药男人,却也不是不可能的。“嗯……他可知你心意?他若是负了你,你可要白白受罪了……”卖药的男人拉开药箱,从一个盒子里拿出一颗血红的药丸,不知什么做成,通体泛着寒气,“这奇药真的有用?”苏青看着这个有点诡异的男子,接过盒子。“有用。不过,药效有点漫长。温水吞服此药,第一日,受筋骨融化之痛,第二日受发肤蜕换之痒,第三日,便是你脱胎换骨作为女子的第一天了。”卖药的玩味的看着苏青,你爱他是么,你能受得了这两日极痛极痒的苦楚吗?万物生长遵循天理,逆天而行,天必诛之……“此药极凶,用了它很可能招致祸患,你,可要三思……”卖药的最喜欢看他的客人难以抉择的样子了,这是他漫漫旅途中养成的为数不多的恶趣味之一。
苏青吞下药丸,灌了一口茶水,“如若可以用女子身份与他长相厮守,我受尽一辈子苦楚又何妨?”
卖药的背起药箱离开了苏青的家,想想这个苏青,也是个执迷不悟的痴情人,卖药的摇摇头,“钟情于一个人,又岂会介怀他是男是女…”
转眼两日已过。
今日便是他服下药丸的第三日,雾气蒙蒙,似乎还飘着雪沫子……卖药的打算离开了,苏青的结局是闹剧也罢,悲剧也罢,他也只是个卖药的,只是……这药却是用的无趣,痴男怨女,便是天底下无趣之极的。卖药的突然想起什么,得再看看苏青,药钱,还没有给呐!卖药的揉去了睫毛上的水气,自嘲,“差点把老本儿赔了……”
按照记忆里的路线走着,卖药的觉得越来越不对劲,水雾浓的几乎看不见脚下的路……“……嗯?有意思……”卖药的放下药箱,从里面拿出一盒朱砂,用食指占了往眼角一摸,赤艳艳的,如两抹云霞。用朱砂开了眼,卖药的背起药箱,大步走出雾气,或者说,是浓郁的鬼气。
记忆中的简陋屋子并没有出现,尽头只是一座坟,还有坐在坟土边的清丽女子。卖药的走近了,才发现这个女子就是苏青,眉如柳叶,目如星辰。她正在画一幅画,一个庭院,男人在画中扶琴,女子翩翩起舞……石碑上刻的是“夫高服之墓”显然有些年头了。“我和高服第一次见面,就是因为,我想学画画,父亲就叫人请了最有名的丹青老师……那个人,便是高服。”
“在下高服,不才略懂丹青,苏小公子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问在下吧。”白衣的公子儒雅大方,这一笑,便是面若桃花……苏青便不能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了。“我,我什么都不会画。”苏青低头,脸有些发烫,高服是个不羁的风雅之人,画到高兴了,便饮酒作诗,弹琴吹箫……苏青小心翼翼的喜欢着他,怕他知道了,便失去了他。
那一日,苏青见高服画的兰花灵巧可爱,便偷偷的打开画轴在空白的地方画了一丛兰花,却怎么也不及他。突然身后一阵脚步,是高服回来了,他最不能容忍他人在他的画作上涂涂改改,苏青躲也没处躲,紧绷着背,等他大发雷霆。高服走近了,酒气扑鼻,没等苏青回头质问,高服的手突然握住了他抓笔的手,斜斜的在纸上一摸,一丛兰花,栩栩如生。“高先生……”他想回头解释些什么,额头却蹭到他的下巴,嗅到的全是高服身上的味道,还有他的呼吸穿过他的发丝。
苏青的心快飞出胸腔了,第一次和高服离得如此之近。可是,又有些失落,他和高服,离得这么近,却又那么远,他可能会喜欢一个和他一样的风雅女子,或是温柔贤淑的官家小姐,或是有一个风华绝代的才女做红颜知己,无论如何,高服这样的男人,和他的交集,也只是师生了吧……发呆之际,苏青的额头被弹了一记,“还看,在看你也学不会我的兰。”苏青有些生气,猛然站起身,惊得高服往后仰去,稳了稳身子又向前扑去,挂在了苏青瘦小的身上,高服沉沉的,热热的……苏青的耳朵都要烧起来了恍惚中有些站不稳……扶着高服往躺椅走去,却和高服在躺椅上滚做一团……苏青笑了,原来他是醉了。“小服,你是喝了多少,醉成这样?”苏青试着拍拍高服英俊的脸颊,他一直想叫一次他“小服”,可每次看到比他高一个头的高服,苏青就怯怯的叫不出来。高服只觉得脸上痒痒的,睁开了眼睛,就看见不知所措一脸惊慌的苏青。“苏小公子,你真当我高服……醉了?……笨,真是笨。什么都画不好的笨蛋。”“你,你说什么,我只是没有好好练习,不然肯定画的比你好!”苏青挣扎着从躺椅上爬起来,不料,被高服伸手拉住,带入怀中。“你啊……还是不会画的好,这样,我就可以一直教你,……一直教你了。”
高服后一句话说的很轻,苏青却实实在在的听到了,一动不动的趴在他胸口,像一只吓坏的兔子,苏青啊苏青,是他醉,还是你醉了?
直到几天后,苏青都无法好好看着高服的眼睛说话,高服却像是什么也不记得了似的,有说有笑……苏青终于鼓起勇气问问自己的兰花画的怎么样的时候,高服轻描淡写的问了句,“怎么……不叫我小服了?”高服笑容晕开,“苏小公子,可是爱上高某了?”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的,苏青狠狠的点点头,万一以后没有机会了呢,让他知道了,结果就算不好也可以让他死了这条心。苏青只觉得身子一轻,被高服横抱起来,在屋里的空地上转了好几圈。
小苏。我喜欢你。
高服的话像一颗迷魂药,苏青只觉得天和地都在转,扑面而来的,还有高服的碎吻,和暖暖的体温……
好景不长。
苏青的父亲为苏青计划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官宦人家,苏父极为重视。苏青一直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谁也不见。高服听说此事,上门找苏父理论,并且表明自己对苏青的心意,苏父大怒,叫人暴打了高服一顿并赶出苏府。
苏青只知道父亲打发高服走了,他以为他和高服再也不会相见了。没有预兆的,高服出现在正在茶坊喝茶的苏青身边,没有质问,没有怨恨……“……小苏,你想我不想?”“高服?!高……先生?是你?我,我成亲了。”苏青不敢看高服温柔的双眼。“小苏,你长大了,学会转移话题了。”高服的目光仿佛要凝出水。“我……”“小苏,你太谨慎,从头到尾,你不曾给我一丝承诺……小苏,没关系的,我原谅你,因为我爱你。”……苏青竟找不到一句话来反驳,高服离开了。真正意义上的离开了,他对小苏的最后一句话是原谅,还有他爱他。
卖药的男人接过了苏青递过来的画,“画的一般,不过这故事倒是不错。我收下了……”卖药的暗自乍舌,苏青就是变成女子,高服也见不到了。可惜,可惜。
差不多该离开这座城了,卖药的来到之前的小酒馆打酒……听见里面几个商人和掌柜的说话,“哎。掌柜,刚来到路上怎么有那么些乱坟?真是慎人啊。”“你说城外边那些?嗨,那是苏家的嘛……”“哦……苏小公子?”“您听说过啊?”“那可不是,这在那年是多大的事啊,苏小公子一夜之间发了疯,放了把火把苏府上下烧了个光,自己……也没出来……”“哎哟,作孽啊,快不要再说了……”掌柜的摆摆手。卖药的打完了酒,猛灌了一口,“……白日见鬼。”
“掌柜的!掌柜的……恭喜啊!生了,生了个俊俏的女娃!!”好像是掌柜的家人跑进来报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