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青闺爱巧:中国女子的古典巧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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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前言

本书是讲述中国传统女性艺术的小册子。

古代中国是男权社会,男尊女卑的思想禁锢了女性的作为。尽管女性的智慧并不亚于男性,但是她们很少有参政的机会,在法律上也没有财产继承权,有的甚至连自身的人身自由和生命权都得不到保障。陈旧腐朽的封建礼数要求女性闭门在家,不得在街上抛头露面。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文学、考据等学问艺术都非女子可以接触之事,中国古代女性在社会上几乎无法施展自己的才华。古代的女子教育,对于文史、哲学、宗教、艺术等方面博大深厚的修养并不重视,只能在宅室内做一些事情,按传统来说,是属于妇功的范畴。但是,中国古代女性却并未因此而在中国传统艺术中失色。她们将自己对美的追求和感受融入到生活中,制作女红,赏玩一些别样的景致,所谓妇功形成了特别的女性艺术,营造出自营自足的桃花源之境。

她们将美揉碎在日常的居家细节里,随着岁月长河的流淌,静静地漂移,同时也塑造了中国女性温婉含蓄的素养。绣工繁复的香囊,多种样式色彩的吉祥结、百索,陈列在绣阁闺楼内,系在男士的带上、扇下,每一件都是女性细微心思的呈现。她们劳作的过程,游艺的过程,所选择的时间、工具,她们纤丽的身姿,每一个细节都是艺术的语言,都是美的蔓延。美无所不在,盒子会、花朝、七夕会、中秋、端午、重阳等节日中的美饰,是她们巧手的制作布置,令人惊叹的智巧的折射。音乐歌舞、舞剑、斗草、投壶、射鹄、秋千、蹴鞠等游艺,是她们活泼的力量。她们将美应用于饮食、服饰妆扮、室内装修等方面,按时令织绣印染、制作女红,为社会为家庭创造财富,使之成为抚养老小重要的经济来源。

当然,她们的工艺也要服务于男权社会。古代女性的种种权利被男权所排挤,但她们要为男权所役使,宋代洪巽《旸谷漫录》记:“京都中下之户,不重生男,每生女则爱护如捧璧擎珠,甫长成则随其姿质,教以艺业,用备士大夫采拾娱侍,名目不一,有所谓身边人、本事人、供过人、针线人、堂前人、杂剧人、拆洗人、琴童、棋童、厨娘,等级截乎不紊。就中厨娘最为下色,然非极富贵家不可用。”她们虽有自己的本事、自我的心性,却不过用备士大夫而已。她们的手艺要装饰皇家的仪礼,装饰宗教、节日民俗活动,装饰男性的仪表。如种种绦带、佛幡、佛幢、伞扇等,都少不了她们的点缀。直到清代《红楼梦》中写到的莺儿、史湘云等人,也要打结子,做刺绣,装饰男子的扇、玉佩、汗巾、宝剑,等等。她们的手艺始终不是男权社会的主流艺术,但这慧心的装饰却缺少不得。

古代的闺中女子巧艺中,需要耗费体力的雕画等相对男子来说较少,当然也不是没有,如宋代伎巧夫人、姜娘子,清代制砚的顾二娘,这些都是著名的女工艺美术家。还有雕版印刷、书法、刻印、绘画等都有女性从事。但更多的是具有女性特色理念的小巧玲珑的艺术。

在用材方面,竹木牙角金石陶瓷之类也有,也多用布帛锦绣、线缕、竹篾、彩纸,甚至米面果糖食物、瓜皮瓜子果核、花瓣叶子、通草、冰雪、香料等,以阳起石、云母、金银箔、螺钿贝壳等追求闪亮的光辉,以彩纸、绸帛、丹青等追求色彩鲜明。她们拿起剪刀、针线、笔墨,使用剪裁、纺织、编结、缝纫、刺绣、拼贴、印染、画塑、甚至镜影等种类繁多的艺术技巧。林林总总无所不在,把女儿的蕙质兰心体现出来。同时,专为她们制作的瓷器、金银器等手工艺器也都不断生产。这些手工艺器艺术特色上多细节,多修饰,多色彩斑斓,俏丽、精美,呈现女性独有的细腻入微、娇媚、温馨的气息。巧妙的技巧,与自然节令,与自身的慧巧相融合,而不是堆砌藻饰。图案题材方面花竹、鸟蝶、戏曲小说等都是常见的,纹饰也有特定的内涵。

女子们雅聚、赏花、品香、乐舞,裁叶镂冰,更多的是追求四季佳境、装点闺室,修身养性,自娱而已,较少有功利性。大量的生命被挥霍于深闺中,只能以这些小智巧来排遣,消磨自己的青春。这些彩花光影闪耀的华彩也许只是一刹那之闪现,却是长久迷人的,所承载的礼仪、习俗与真情更是珍贵的难以忘怀的,更多地传达出被封建礼教压抑的儿女情长、爱情、友谊等柔婉情愫,对家庭幸福的渴望,对亲人的深深祝愿,融入缕缕深情,带着哀伤忧愁,也寄寓女性的思想、品德,艺术化的生活情趣,有着深厚的文艺修养。这些都是真善美的艺术品,因为选材方面的原因,有的不能保存很久,转瞬间即已消失,但表达心意够了,随意点染,不求名利。

这些具备独特的女性本体的本质美的艺术,与男子有别,是有其特定的艺术、美学特征的。男性不屑为或不能为。男性所创造的艺术再多,它们也是无可替代的。它们同样是中华文明的体现,也可与男子一争短长。

历代女性用具留存不少,仕女名媛也留下种种什物,令我们得以一窥她们的风采。如汉代凌惠平,宋代的黄升、周氏墓中的女红用具;北朝、隋唐时期的剪纸、绢花、针线包之类;元代管夫人的绣佛,明代才女柳如是、董小宛使用的砚台、扇子之类。诗文中记载着前秦才女苏蕙的织锦,宋代女诗人李清照分茶、明代董小宛焚龙涎香、燃烛赏菊屏等。实物可与诗文史籍互相印证。而历代文士的用具、赏花、焚香、品茶、园林等,在唐诗宋词,在《长物志》《陶庵梦忆》《闲情偶寄》等书中皆有记录,与之还是有区别的。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精通巧艺的女性灿若星辰,巧艺之美数不胜数。她们身世多半坎坷,女性的心语被压抑,却仍能跻身于艺术之殿堂,与男性一起传承着中华文化。虽然她们的名字、她们的杰作已经湮没甚多,但历代皆有记载、实物流传至今。历代诗词及笔记、小说、花谱书,都有动人的描述。《云仙杂录》《清异录》《红楼梦》《金瓶梅》《林兰香》《后红楼梦》《奁史》《镜花缘》《浮生六记》《影梅庵忆语》《秋灯琐忆》《女红余记》《琅记》《广群芳谱》《香艳丛书》《虞初新志》……尤其是《红楼梦》《镜花缘》两书,一系列文字描写琴筝、棋、书、诗、画、女红、编花篮、打花结、钓鱼、插花、鸟虫、室内装修的小装饰与陈设、各种小礼物,告诉我们女子几乎是无所不能,绝妙之极。

这些吉光片羽般的岁月留痕,甚为珍贵。文士们曾为之作诗撰文,以男子的目光加以赞叹。但是也有女子自我的意识,如明代才女叶小鸾的《艳体连珠》中咏手:“盖闻流水题红,无非柔荑写恨;盈衤詹采绿,亦因纤素书情。故春日回文,逞掺掺于机锦;秋风捣练,响皎皎于砧声。是以魏殿神针,更夸巧制;玉奴弦索,不负时名。”自己的手书写、制作诗文、女红,弹奏音乐等,是那么灵巧。字里行间,流露出自豪。可见女性本身也珍惜这些文化。明末名女董小宛曾撰《奁艳》一书,这位才女宣称此书要收录女子的香美之物:“凡古人女子自顶至踵,以及服食、器具、亭台、歌舞、针神、才藻,下及禽、鱼、鸟、兽,即草木之无情者,稍涉有情,皆归香丽。”字里行间,饱含着对女性自身创造的珍爱。

直到今天,我们也仍可以读懂这些以剪刀等为主要制作工具,不同于男性艺术风格的爱巧。记得中国本原文化研究学者靳之林教授说过,妇女是文化的传承者,千万不要放下手中的剪刀。诚然,我们今天也当继续研究辑录,将之继承下来,感受这其中的智慧、魅力,娱乐、美育我们的身心,作为今天的艺术借鉴,成为取之不尽的美好源泉,给文化发展注入不竭的动力。

古代的服饰、化妆美容、熏香、茶、酒、园林等自有技巧,有严密体系,历代学者另有专书。琴、棋、插花等技巧也不在本书中阐述。本书限于篇幅,描述的是较为琐细的一些简介而已。女性艺术虽也可以细分为艺文用具、起居用物、陈设、茶酒厨艺、游艺体育、手工美术(编、染、织、绣、雕刻、绘画之类)、雅聚游玩等;但又可综合在一起,都是用优美雅致的艺术语言表达出来。可约略统称为巧作、巧艺罢。

清代徐震撰写的《美人谱》,记载美人的美:

一之容:螓首、杏唇、犀齿、****、远山眉、秋波、芙蓉脸、云鬓、玉笋、荑指、杨柳腰、步步莲、不肥不瘦长短适宜。

二之韵:帘内影、苍苔履迹、倚栏待月、斜抱云和、歌余舞倦时、嫣然巧笑、临去秋波一转。

三之技:弹琴、吟诗、围棋、写画、蹴鞠、临池摹帖、刺绣、织锦、吹箫、抹牌、秋千、深谙音律、双陆。

四之事:护兰、煎茶、金盆弄月、焚香、咏絮、春晓看花、扑蝶、裁剪、调和五味、染红指甲、斗草、教鸲鹆念诗。

五之居:金屋、玉楼、珠帘、云母屏、象牙床、芙蓉帐、翠帏。

六之候:金谷花开、画船明月、雪映珠帘、玳筵银烛、夕阳芳草、雨打芭蕉。

七之饰:珠衫、绡帔、八幅绣裙、凤头鞋、犀簪、辟寒钗、玉佩、鸳鸯带、明、翠翘、金凤凰、锦裆。

八之助:象梳、菱花、玉镜台、兔颖、锦笺、端砚、绿绮琴、玉箫、纨扇、《毛诗》《玉台》《香奁》诸集、韵书、俊婢、金炉、古瓶、玉合、异香、名花。

九之馔:各色时果、鲜荔枝、鱼、羊羔、美酝、山珍海味、松萝径山阳羡佳茗(松萝、径山、阳羡,皆名茶)、各色巧制小菜。

十之趣:醉倚郎肩、兰汤昼沐、枕边娇笑、眼色偷传、拈弹打莺、微含醋意。

其中除了第一、二、十条中有些东西甚是庸俗,是以男子之目光审视女子之仪态,其余都可归入巧艺中去,包括各种美好的韵事:缝纫、织锦、刺绣,用衣裙、妆饰打扮自己,布置居室,使用精美文具,读诗卷,奏乐、唱歌、舞蹈,进行体育活动,吟诗作书画,观花,焚香,看鸟蝶,与烛辉花彩、与雪光月色相衬的纤影,还制作各种精致的茶、果、酒、肴……

本书勾稽一些文献与实物,讲述这智巧之美,不过是千万种中存一二,仅供参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