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医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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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天亮听到这里还没有听出有多么可笑,看来喜柱这个故事一时半会儿讲不完,但从开着的门口看见,同事们陆陆续续地各自搬着凳子往会议室去了,他打断喜柱的眉飞色舞说:“好了,好了,咱们该去开会了,唉!人真是可怕,可以把那么不相干的两个人捉捏到一起,让大家叫好。”

“有什么可怕的,放到戏文里这就是艺术。”喜柱嘟囔着搬着凳子跟着天亮出来。

今天的会议好像比以往任何会议到的人都齐,连直属的三个卫生所的所长也都到了。以往要是开业务学习的会可不是这样,一说开会,有的早早就去出诊,有的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躲着。

会议室里,虽然人很多了,但大家都没怎么打招呼,各自找地方坐下了。守义是今早早起赶路来的,一坐下就闭上眼睛开始打呼噜,这要不是睡觉,一准又是在比划着讲他的光辉经历,他的部队在攻打碉堡时怎样怎样……在打阻击时怎样怎样……他们是怎样冒着呼啸的炮弹从战场上往下救伤员的,子弹是怎样“呼呼”地从耳边飞过……炸弹是怎样把人炸飞到天上的……怎样用锯子“呲咕呲咕”地给伤员锯腿还没有麻药打……说到动情之处,不管身边坐着什么人,还会用人家当死人比划着说:“一场战斗下来,死人才多呢,我们就是这样用皮带把自己和死人套在一起,然后给死人身上裹白布……”弄得大家都不敢坐在他身边。

胡平准时到了会议室,他穿了一件洗的发白得旧军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地都倒在左边,使他的头缝几乎到了鬓角上。他径直走到八仙桌后那张原来是院长坐的太师椅跟前,看了一眼旁边的副院长阎福祥,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以往他都是坐在一旁作些记录什么的。

看到胡平进来,天亮的手不由得伸进了口袋里,捏着那份“向党交心书”。

“吭……吭……”胡平清理了一下嗓子,用他那比平时发烫的眼神迅速地扫了大家一下,严肃地说:“大家可能都知道了,咱们院长为革命积劳成疾,昨天应他的老首长邀请,已经去北京治疗去了,临行前他嘱咐我说,让大家各司其职,要把医院的工作搞好,不能因为他不在而影响工作。并要我协助老阎主持工作。”

虽然有些迫不及待,但他还是转向阎福祥说:“老阎,那我先说说?”以往胡平都是叫阎副院长,而今天却叫老阎。

阎副院长头也没抬,挥了一下手说:“你说,你说。”

“那好吧。那我就先说说。”他毫不客气地把手里的笔记本展开放在桌子上,又清了清嗓子,把腰板挺了挺,声音也抬高了几度说:“同志们,我先讲讲当前的形势。从全县卫生界反右派斗争的进展情况来看,我们在党的领导下开展了以反击资产阶级右派分子为中心的整风运动,参加这次反右斗争的人数共60人,其中党员8个、共青团员7个、非党人数45个,经过前一段的摸底,根据不同人的政治态度,划分为左、中、右。左,就是坚决走社会主义道路,拥护共产党的领导,维护社会主义制度,这样的人有10个;中左,是走社会主义道路,基本上拥护社会主义制度和接受共产党领导的有12个;中间派,一般的拥护共产党,愿走社会主义制度,但遇到革命要深入发展时就产生了动摇不定,对党产生怀疑,经不起风险,这类人有28个;中右,就是对走社会主义道路怀有不满,经常散布不满言论,甚至反动言论,这类人有5个;右派,就是对共产党的领导不满,反对走社会主义道路,但这种人经过改造还可以分化到人民方面来,这类人有两个;

极右,就是对共产党的领导有严重不满,造谣污蔑,经过斗争仍不低头的有1个;疑右,就是怀疑是右派分子,但未揭露的分子有两个。这就是我们全县医药卫生界的基本情况,当然这里面包括了我们在内,所以我们必须要有充分的了解。

那么,就我们医院的情况来说是这样的,我院,包括三个直属卫生所,共有职工48人,其中行政人员6个、伙夫1个、卫生技术人员41个。根据运动以来的情况可以划分为以下几类。”

他伸出了一个指头,一字一顿地说:“一是,历史清白与清楚的有25个。”

他停了一下,伸出第二个指头:“第二是,家庭成分是地富,有的被群众镇压或斗争过,但本人年龄小不是分子,或本人参加过‘一贯道’或其他会道门,但系一般成员的共有8个。”

他扫了在场的人一圈,又伸出第三个指头:“三是,参加过蒋阎匪军和反动党团,但系一般成员的4个。”

他又伸出第四个指头:“四是,无党派民主人士和教会人士共4人。”胡平终于放下了手。

大家都没说话,都瞪着眼看着胡平,心里都在本能地对号入座。天亮心想:这几种人里面好像没有我啊。不过这样算起来还不够48个人呢。还有第5种?

胡平的一通算计,就像牛情况买菜,好的烂的都分得清清楚楚了,就差按质论价了。

胡平接着说:“以上这些人经审查已经不在整顿之列了,另外7人,有两人是历史不清的,还需要交代,有一个到现在还不愿意来向党交心。”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看了天亮一眼。天亮的心立刻“咚咚”地跳到了嗓子眼。他的屁股随时准备离开凳子站起来,交出手里攥着的“向党交心书”。

胡平的目光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而是继续着他的讲话:“另外5人,是经审查历史上有问题的,做过坏事的,需要批判的,比如姚致忠,大家都知道,已经被打成右派了。他是想利用帮助党整风之机在卫生战线上点起鬼火来,推翻党和政府,摧毁社会主义事业。别的反动言论我就不多说了,就拿他说的‘外行不能领导内行’来说,纯粹是胡说八道。毛主席都说了,原来共产党也不会打仗,但是几年就学会了,我们对阶级斗争也学会了,‘科学’也会在几年内学会的。只要有社会科学知识,有马列主义科学,‘科学’上我们一定会很快成为内行的。明眼人都看得清楚,他之所以提出‘外行不能领导内行’,就是不想要党的领导,企图把党挤出去,以达到他篡夺领导权的目的。他们要外行下台的主要根据是外行不懂业务,无知识。而这些自持是内行、有知识的人看来对知识也不懂得。我们说知识有两种,一种是阶级斗争知识,一种是自然科学知识。这两种知识只有达到为人民服务的目的,才算是真正的知识。内行才算是真正的内行。我这样一说,那些内行先生们一定会一口咬定自己是一心为人民服务的,绝无疑问。如果是这样,就更说明了内行先生们的无知了。知道吗?内行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个独立的阶级,过去和现在,它都要依附一个阶级并为其服务。在今天,我国社会主义经济基本建立起来的条件下,内行只有依靠工人阶级及劳动人民并为其服务,除此之外别无出路。既然要依靠工人阶级,那么也只有接受工人阶级的政党——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接受共产党领导下的国家机关的领导。如果嘴里高叫为人民服务而实际上想种种办法来篡夺党的领导,那么为人民服务就无从谈起,就是空话,就是骗人……

“姚致忠是去年被打成右派的,这件事大家都知道。起因就是因为县里成立了一个卫生科,在行政上是医院的上级主管部门,科长原是县政府机关的一个办事员,20多岁的小伙子,因为不懂业务,所以每天只是统计统计数字,实质性的工作还都是由医院处理,这样的卫生科也就形同虚设了,为此在大鸣大放时,姚致忠便提出了“外行不能领导内行”的言论。而胡平之所以在这里再次提起,也是司马昭之心。

“还有他说的民主的问题,他说,卫生部门的一切大小事情都不民主,大小事情都由领导自定以后,再走走民主形式。我认为这是一种极其荒唐的谬论。这个问题大家也清楚,他是针对县里将‘医联会’改组为‘卫生工作者协会’时,县里将会长一职提出要咱们医院的副院长阎福祥担任,就只在会上通了一下,没有经过大家选举。其实无论是医联会还是卫协会,在业务上都是在我们医院的绝对领导之下,县里让阎副院长担任卫协会会长,是因为阎副院长在县卫生界很有威望,我们每年下乡巡回医疗、种痘、打预防针、兵役体检、招生体检、儿童体检、扑灭疫情等等都需要抽调很多卫协会的医生帮助工作,没有个有威望的人怎么能协调这些工作?所以县里的这个决定是英明的、正确的。

“姚志忠所强调的民主,实质上是资产阶级的民主,即绝对的民主,而我们要的是无产阶级的民主,坚决反对绝对民主。我们知道资产阶级的民主制是狭隘的、残缺的、虚伪的、假仁假义的,是对少数人的民主,它对于富人是天堂,对于穷人和被剥削者是陷阱,是骗人的民主,对广大劳动人民是统治压迫而不是民主。从我国情况来看,我国资产阶级只有几百万人,资产阶级的民主充其量只是几百万人的民主。劳动人民有几万万人,无产阶级的民主就是几万万人的民主。就从这一点上来看,我们就不难看出无产阶级的民主制比起资产阶级的民主制来,要更为民主百倍。资产阶级的民主制在我国早已破产,为什么今天又要提出来呢?

这是因为右派分子在胡说八道,说我们共产党领导下的国家机关一切大小事情都不民主。现在我国在人民民主专政的制度下,不仅劳动人民有公民权,民族资产阶级分子也享有公民权,世界上没有一个资本主义国家能有像我们这样的广泛的民主。社会主义民主不是极端民主的无政府状态,而是有领导的民主,是集中指导下的民主。无产阶级的专政和社会主义的民主本来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离开了广泛的社会主义民主,无产阶级专政就会丧失掉群众基础,就不能成为镇压敌人的工具,在敌人的反击下就必然会垮台。离开了无产阶级的专政,离开了对阶级敌人的镇压,社会主义民主就得不到保证。要依照那种追求资产阶级民主制来行事,既不对反革命分子实行专政,又不要在民主基础上的集中,我们的国家就毫无异议,一定灭亡。姚志忠他们的目的就是企图用绝对民主的口号来迷惑群众,在我们医药卫生界煽风点火,造成天下大乱,以便达到他们的罪恶目的。”

……

胡平越说越激动,指手画脚,说得嘴角都冒起了白沫,两只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