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嘉碧玉就习惯性地趴到床上哀号:“天啊--天啊--天啊--”她刚才居然当着商以臻的面说那些话,这回可真是丢脸丢到家--里来了。
阿七知道她喜欢用大叫来发泄压力,叫的声音越大就代表她越容易恢复正常,所以没有上前劝她,只是点亮油灯后便准备离开:“六姐,我先回房了。”
人还未走出门口,她突然出声叫住了他:“阿七!”
“在的。”
“你……是不是得了我哥的什么好处?”
“什么好处?”阿七不明所以地反问她。
“你还问我?”嘉碧玉几步蹦到他的面前,抬头仰视他,怒火在眼中燃烧。“你要是没得我哥的好处,为什么他们叫你做什么,你就去做什么?你怎么就这么听话呢?”这家伙,没事长这么高干嘛?害她仰首仰到脖子发酸。
“他们?”阿七恍然大悟,总算明白了她指的是什么。“弟弟听哥哥的话,有什么不对吗?”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是她的哥哥。他不能拒绝她的任何要求,爱屋及乌,当然也无法拒绝他们的要求了。
“哥哥又怎么样了?能用这个理由压在你头上一辈子?如果他们叫你去死,你是不是也一路跑着去啊?你就不能当他们在放屁?”她没理解到他的话外之音,以为阿七真的把他们当成亲哥哥看待了,火气更盛,干脆拉过一张椅子跳到上面,居高临下地质问他。
她剧烈的反应没有吓倒阿七,反而让他感到心里暖暖的,有如一股清流缓缓流向心田最深处,令他通体舒畅,如沐春风,最后只能望着她傻呵呵地笑。
她就是这种脾气,既不温柔也不体贴,即使是在关心着他,说起话来也像是在骂人。但,这不正是她特别的地方吗?
嘉碧玉看他只顾着愣在那里傻笑,气得张牙舞爪的:“你还笑?快回答我!”
“因为……我的命是你们救的。”
“所以呢?就算他们真的要你去死,你也一定会去罗?”
“嗯!”很轻很淡的语气,却表达出他愿意为嘉家做任何事的决心。
“啊啊……气死我了!”她被他的回答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干脆跳回床上,来个眼不见为净。“跟你没法沟通,我要睡觉了!”
“那你早点休息!”
阿七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细心地替她关好房门,然后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他是真的有点累了,这次陪嘉叶雨出城办事,除去睡觉的时间,其余时间都用在外面跑动,好几天没休息过了。
说是办事,倒也没看见嘉叶雨具体做过什么事,就是带着他在各个城镇之间来回地跑,偶尔光顾一下街边的小摊贩……仔细想想,一个不起眼小镇上的药店帐房先生,居然会忙得不可开交,不止是吃饭、睡觉要计算时间,就连坐下来好好休息都成了奢侈的事,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奇怪的事。
疑惑归疑惑,阿七还是毫无怨言地陪嘉叶雨做完了该做的事情,安然回到家中。
一路走去,其余的屋子都已经熄灯了,一向热闹的嘉家大院终于在这个时候安静下来,唯有身后时明时暗的月亮陪伴着他缓缓前行。
这座山就只有嘉碧玉一户人家,地广人稀,所以嘉家兄弟合力把它建成了一间超大型的四合院。院子依山势而建,高低错落有秩,大堂对着正门口,其余的房间则按照兄妹的年幼秩序,分成两边依次排开。院子的前后各留有一大块空地,前院可以用来种花种草,后院则是厨房、柴房之类的生活用地。
阿七的房间是后来才加建的,专门用来收拾嘉叶云和嘉碧玉制造的残局,收治一些需要“特殊”治疗的病人。为求安静,房子位于柴房与后门之间,与其余的房间相隔有些远,自成一间,算得上是嘉家的“偏远地带”了。
房间看起来不远,走起来才发现比想像中的要远得多。也许是太累了的缘故,短短的路程竟变得那么的遥不可及。
幸好,不管路有多远,人走得多慢,也总会有到达的时候。
站在房门外,推开虚掩的门板,阿七迟疑地往里扫视了一眼,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去。
这间房的摆设很简单,除了一桌、一椅、一床、一柜便再无其他物件。即使只有暗淡的月光,屋里的情况也能一目了然,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但他就是不肯往里踏一步。
静默、僵持、等待……
“桀桀桀……”蓦地,一阵刺耳的笑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就如同一根根细小的针刺向耳膜,难受得让人只想把耳膜刺破,从此不必再忍受它的折磨。
如此恐怖的笑声却不是来自门外,而是从屋内的某一处地方传来,似乎早已有人在屋里等着主人的归来了。
阿七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即垂下头,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果然还在这里!
阴冷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更加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怎么,不敢进来?”
无力地摇摇头,阿七认命地踏入房间,小心把房门闩好:“不是不敢,而是我没有精力再来应付你了。”一想到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还得被这个人纠缠着,他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只要你说不出我想要的答案,就永远别想睡上安稳觉!”那个声音冷哼着,根本不顾阿七的死活。
同时,房间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开始发生了变化--四四方方的大矮柜投射在地上的黑影在逐渐向上延伸,而且越来越高,越来越大。伸展的速度不算很快,但还是能明显感觉得出来,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衣柜与墙体之间的距离隔了半人宽,地上的影子看起来也比衣柜本身多出了一大块。
当然了,在夜晚会有影子出现是很正常的现象,即使某个影子偏大一点,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它的不同。很快的,黑影超出了柜子的高度,在墙上形成一个人的轮廓,静静地直视阿七。
由于屋里没有灯,那人又背着光,令人一时之间看不清他的样子,可阿七还是清楚地知道这个人是谁,叹息更重:“我不知道你帮主的事,我只想弄清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失忆的人是他,还有谁会比他更迫切地想恢复记忆呢?
“我说过,只要你跟我走,我可以帮你查出一切!”黑影慢慢走了出来,露出他那身暗灰色的衣衫。
他来到桌前坐下,右手只轻轻抬了抬,桌上的油灯便自动点着了,照亮了整个房间,也映照出那个人的模样。高挑的身材,瘦削的脸,狭长的双眼……这人,竟是那日惊鸿一瞥后便再也不见身影的夜君。
自从那天在街上看见阿七施展的身法后,夜君就认定阿七是找到帮主的关键人物,如果不是阿七突然昏迷过去,他早就把人掳走了。为了弄清阿七是否真的失忆,更为了不开罪嘉氏几兄妹,他决定暂时留阿七在嘉家养病。毕竟嘉碧玉的身手他已经见识过了,想来她家的几位哥哥们更是身手不凡。
既然他已经有了这唯一的线索,自然不肯白白放过,明着调查不行,那就暗夜造访,再加上软硬兼施,能让阿七想起什么,又或者是自动跟他离开这里就最好了。所以当嘉碧玉探望“熟睡”中的阿七之时,他其实已经躲在房里盘问了很久,此后更是夜夜准时到访,誓要问出他想要的答案来不可。
微眯起眼,阿七断然拒绝了夜君的邀请:“我不会离开嘉家的。”
其实他之前已经恢复了些许模糊的记忆,夜君的出现更是带给他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甚至是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强烈得引发了他剧烈的头痛,清醒后,他发现自己终于记起有一件很重要,却又极为隐密的事在等着他去做。
至于是什么事,他又实在想不起来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要做这件事,他就必须离开这里,离开嘉家,离开嘉碧玉……只是,他暂时不能离开,至少,不是现在。
接连被拒绝的夜君突然失去了所有的耐性,出手如电,一下子扣住了阿七的脉门:“不走?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信不信?”灯光照在他白晃晃的牙齿上,也照在他那狰狞的面容上,由狭长的三角眼里射出两道利刃般的寒光,直刺向阿七,似乎要在阿七的脸上刺出两个大窟窿。
望着眼前满是戾气的脸,阿七突然感到一阵恍惚,有些画面在他眼前一一闪过,速度快得让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神智越来越不清醒。
鬼使神差之下,阿七梦呓般地吐出三个字:“夜--凌--霄--”
“你……”想不到夜君一听到这三个字,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忍不住低咆起来。“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是由何处听来的?你还听到了什么?”
阿七被夜君的咆哮声吓得一震,竟然又恢复了神智:“什么?我听到什么了?你……你这是怎么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刻还凶神恶煞的人,这一刻却是脸色煞白,神情凄楚,像是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一样。
夜君似乎被这三个字彻底击垮了,颓废地放开阿七坐回原位,抹了把脸后才喃喃说道:“夜凌霄、夜凌霄、夜凌霄……我已有多年未曾听到过了……”
“这是人名?”
“我姓夜,名凌云,字君!”
“夜凌霄,夜凌云,你们是兄弟?”
“没错,他是我的大哥……”夜君还想说下去。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嘉叶雷和嘉叶电的说话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老三,你说阿七睡了没有?”
“肯定没睡,你看,他的房里还亮着灯。”嘉叶雷的声音显得特别洪亮。
“也对!怪了,你这么晚来找他,是想做什么?”
“你能来,我不能来?”
一听到他们的声音,夜君立即站起来,隐身进入房间的阴影内。因为“夜凌霄”三个字,他更加不想让嘉氏兄弟知道他的存在了。
“哐当--”一声,阿七的房门被嘉叶雷和嘉叶电两兄弟踢烂了,两个人就站在门框外,把门口堵得满满的。
“阿七,陪我喝酒去!”嘉叶电拼命向阿七挤眉弄眼。
嘉叶雷一掌拍向他的额头:“陪什么陪?阿七应该陪我去赌上两手,我先进来的。”
“滚你的,明明是我先进来的。”
“你已经进来了吗?”
两兄弟吵吵闹闹地一起来到阿七面前,一人霸着阿七的一只手展开了拉锯战,都想把阿七拉到自己的身边来,好陪他们去喝酒、赌钱。
“我刚回来--”被争夺的阿七只得发出一句微弱的抗议声。
“回来得正好,你再不回来,我肚子里的酒虫就要饿死了。”
“没错,我的手也快要废了。”他们根本不给阿七说话的机会,不容分说地架起阿七就往外狂飙。
临出门前,两兄弟似有意、又似无意地回过头,同时朝夜君藏身的地方瞟了一下,然后对视一眼,送给对方一个意味难明的眼神后,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