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仁堂这边,祥先生还带着伙计们与一众闹事者对峙,现场火yao味极浓厚,一触即发。
躲在不起眼的角落中看了半天后,嘉碧玉有些纳闷了:前厅这边已经闹翻了天,可后堂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她的哥哥们连个冒头的都不见,不由得扯了扯祥嫂子的衣袖,小声询问道:“祥嫂子,我哥他们呢?怎么不见人影?”
“你哥他们啊……老三、老四今天没来店里。”祥嫂子草草回应着。对于嘉氏兄弟的去向并不关心,眼里只看得到那个正处于风暴中心的瘦弱郎中--她的当家。“小玉,你看,他们莫是要打起来了!”
“镇定点,没事儿的,那二哥呢?”经祥嫂子的提醒,嘉碧玉这才记起早上在院子里看见三哥和四哥都各有自己的事情在忙着,想必是不会有时间来店里了,但那个一向以济仁堂为家的二哥怎么也不在?这可不像是他平时的作风。
祥嫂子不耐烦地回头白了嘉碧玉一眼:“金阳镇的万老板请他到镇子上喝酒,我看他正快活着哪。”听她的口气似乎是对嘉叶雨相当不满。
这也难怪,平日里时常在店里杵着的人,如今店里有事他反倒是踪影全无了,想想就令人有些不痛快。
嘉碧玉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呵呵……有没有这么巧?”
“小玉,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你哥,还是先想办法帮帮我当家的吧。要不你站出去说几句话?他们肯定会听你的。”不听就打到他们听,祥嫂子暗暗说道。
“什么话,我现在出去找抽哪?”开玩笑,这里的重男轻女观念根深又蒂固,她这个女霸王也只能是小打小闹而已,要敢挑这种人命关天的时候站出去,只怕还没开口就得被人轰下台了,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这叫“识时务者为女杰”!
“你――快看――有个大个子站出来了。”也许是看到了什么刺激的场面,祥嫂子突然狠狠地捏了嘉碧玉一下,痛得她倒抽一口凉气:“哇呀――”
忍痛抬眼望去,只见人群中站出一名灰衣大汉,甫刚踏出人群,便用破锣般的嗓门大喊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挡老子的去路?”他粗大的嗓门将周围的人们震得倒退三步,嗓音连绵不绝,连前堂的房梁也在嗡嗡作响。再加上他长得一副虎背熊腰,满面胡子的彪悍模样,一望便知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
祥先生望了望身边的伙计,硬着头皮往前一站:“是我!”
“你活得不耐烦了?”灰衣大汉微眯眼睛,一个箭步来到祥先生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盯住后者,企图倚仗身高的优势将眼前这个书生模样的人吓退。
祥先生先是瑟缩了一下,继而昂首挺胸道:“凡事都可以商量,但这药柜柜却万万动它不得。”别看他长得斯斯文文,个子也不如大汉高大,但这股大义凛然的气势倒也让人对他敬畏三分。
“你娘的腿,不让我砸柜子,就把早上开药方的兔崽子交出来。”灰衣大汉见吓不退祥先生,眼珠一转,又换个方式挑衅。
“早上开药方的?”祥先生一愣,仍是老实回答他。“也是老夫。”
“你格老子的,你开毒方子把我堂伯毒死了,我要你填命!”这下还捉不到他的把柄?大汉心中大喜,猛地揪住祥先生的衣襟,单手把他提到半空中,同时从怀中掏出一张药方丢到他的脸上。
“竟有这等事?”一听到开错了药方,祥先生也慌了手脚,奋力挣脱大汉的掌控,拾起药方仔细查看起来。只粗略扫了几眼,他便浑身止不住地打颤,连一张薄薄的药方都拿不稳,任它飘落到脚边。
药方是平时常见的药方,但在药方的最末一栏,赫然写着四个字:“砒霜,十克”。
砒霜,人人皆知它是巨毒之物,却很少有人知道它也有药用价值,某些偏门的药物就必须用它做为药引子才能发挥其药力,达到意想不到的治疗效果,所以每间药店多少都会进有一些存货。只是这砒霜的毒性太过于霸道了,不到必要时是不会轻易开出的,即使是开了,那份量也绝不会超过一钱,再多便要出人命的。
祥先生在济仁堂坐诊这么久,素来是以小心谨慎著称,绝不会用病人的性命去冒险,再加上药方也只是一张极为普通的感冒药方,根本不需要配以砒霜来当药引子,他怎么可能会犯下如此可怕又低级的错误?无奈这张药方中的字迹,横看竖看都是出自他的手笔,让他想否认也否认不了,只能愣愣望着那张药方,无言以对。
“你可瞧清楚了?现在没话说了?”大汉见他的神情就心中有了底,口气自然强硬起来。
“那……可否让在下看看他?”祥先生愧疚地走到担架边想看看那名死者的情况,不想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灰衣大汉几步赶在祥先生前面,伸手按住担架上盖住尸体的白色麻布,指住死者发黑的皮肤和嘴巴的白色泡沫发问:“还用得着看?这黑脸、这白沫子难道不是中毒吗?”
有鬼,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嘉碧玉觉得那大汉的表现很是让人寻味,转而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那名死者的身上。
祥先生被眼前这名死者的惨状分散了精神,没有注意到大汉的异常。他先是伸手探了探那人的鼻息,随后再替死者把脉,最后才从怀中拿出银针刺进他的咽咙部位。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每到一个步骤,他的神色就凝重一分。当银针拔出来的一刹那,他的脸色“刷”地变白了,在场众人也发出了巨大的抽气声――银针的顶端赫然变成了乌黑色。
“现在你没有话说了吧?”大个子洋洋得意地扫视了济仁堂一眼,似乎在盘算着由哪里下手比较好。
祥先生似乎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喃喃自语着:“不可能的,绝不可能的,老夫一生开方无数……”
“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
“在下并非想抵赖……”
场外的祥嫂子一看见那根黑色的银针,立刻慌了神:“怎么办?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小玉,你快想想办法!”她紧紧抓着喜碧玉不放,就好比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想不到嘉碧玉不但听不到她的求救,还一个径儿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摸着下巴在那喃喃自语:“奇怪了,真是太奇怪了,为什么他们没有女眷跟来哭丧?难道他们都是没有老婆的人?不可能吧?”死的人据说是灰衣大汉的堂伯,那他的婶子、姑姑之类的女人们都到哪里去了?这不是显得太不正常了吗?
“嘉碧玉,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男人?”祥嫂子见她一副色迷迷的样子,火气不打一块来,马上使出她的绝招“无敌霸王钳”,照着嘉碧玉的手臂最多肉那处就是一掐。
“我的妈呀!”嘉碧玉被她这“神来一钳”钳回了所有的心神,痛得差点跳出人群外面去。
钳完了人还不解气,祥嫂子把嘉碧玉揪回来就是一顿猛摇:“你还敢叫?我叫你想办法帮我那当家的,你可倒好,光想着那帮男人去了,你要脸不要?啊?”
嘉碧玉被摇着晕头转向的,只觉得头顶上有无数只小蜜蜂在“嗡嗡”飞过,连祥先生和大个子的对话都听不到了:“我哪有哇!”
“那你说那些男人不娶老婆是个啥意思?不给老娘我说个清楚,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原来嘉碧玉的某些“好习惯”是出自她的身上。
“好啦!停下!”嘉碧玉终于忍无可忍了,一把挣脱了祥嫂子的箍制。“我去看看那人的情况总行了吧?你站在这里不要动。”再不做点什么,她一定会被祥嫂子活活摇死的。
“行,行,你快去看看。”一听到嘉碧玉肯帮忙,祥嫂子立即来了精神,心不慌了,手不抖了,腰板挺直了,说话也温柔了。
“我可不保证能帮得上忙。”朝天丢个白眼后,嘉碧玉就像条泥鳅似地在人群左右穿插,很快就挤到那副担架的旁边,小心翼翼地察看起那名死者的情况。
要说到死人,她不是没有见过,想当年那一场大瘟疫几乎让镇子上的人全都死绝了,将近上万人口的繁华镇子最后竟只剩下几百个人。因为死得人太多了,人们只得在那些尸体上随便盖一张草席,或者什么也不盖的,然后摆在路上、村口中、房门前……等着侥幸没死的村民来将他们拉到离此二十里的山谷中焚烧后就地掩埋,而嘉碧玉就差点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当她从昏迷中恢复神志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充满恶臭的世界里,到处都是躺着不动的人,而她被两名壮年男子抬着走向旁边的木板车。那辆木板车上也堆满了人,有男也有女,其中最上面的两名年轻男女,模糊的视线让她看不到他们的样子(后来才从哥哥们的口中得知那是她的父母)。她那几个哥哥就跟在后面,或拖或拽地扯住她没有穿鞋的脚,哭喊着阻止他们前进,坚称她还没有死,还有一口气在的。
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嘉碧玉也明白到自己的处境很危险,无奈她的身体软绵绵的,无法从那两名男子的手中挣脱。而负责收尸的两个人也已经收到麻木了,见惯了因为悲痛欲绝而不相信亲人已经离世的场面,又怎么会理会这几个小孩的阻拦?如果不是冯隐正好经过这里,只怕她早已被活生生的抬去烧死了。
在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一幕之后,眼前的这名死者对她来说简直是小儿科了。只可惜大堂内的光线本来就不足,现在又被聚在这里的人们挡住了,没办法将人看得很清楚。
当她想再看清楚些的时候,却被旁边站着的那几名大汉有意识地拦在几步开外,看来他们似乎是不想让其他人靠近担架,这愈发激起了嘉碧玉心中的疑团。正当她无计可施时候,有一个小细节却让她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