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堂传来的骚乱,惊动了在内堂说着悄悄话的嘉碧玉与祥嫂子,她们急忙跑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的济仁堂前厅,怎一个“乱”字了得?叫嚣声、脚步声、击打声混成一片,闹哄哄的简直就像是一个菜市场。即使外面还在下着滂沱大雨,也丝毫影响不了它的“热闹”程度。
由于不清楚事情的起因,再加上济仁堂一向是她的哥哥们在管事,所以嘉碧玉只是拉着祥嫂子挤在人群中,站在一个既能观看全场,又不易被人发觉的角落里观望。
站在前厅中间的,是十来个粗壮的汉子,他们或穿蓑衣,或拿油纸伞,又或是直接任由雨水淋湿身子,分散站开,虎视眈眈地瞪着堂内的每一个人。看他们那凶神恶煞的样子,根本不是像是来讨回公道的,反而更像是故意来闹事的。
在他们的后面还跟着四个抬担架的人,担架上躺着一个脸色发黑的老年男子,动也不动的,不知道是死是活。
“给我砸!”
为首的人不急着找开出药方的祥先生理论,第一件事居然是先打砸店里的东西,活脱脱就是前来闹事的地痞流氓。
得到命令的人立即开始对店面大肆搞着破坏,一会儿踢翻了脚边的凳子,一会儿又推搡开身旁的人,一会儿又拍打着柜台,想要把它砸烂……最后,他们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放置药材的大药柜上,随着一声高亢尖锐的哨音,他们十分有默契地冲向了药柜……
“谁也不准碰它!”
就在他们即将接近药柜时,一声怒吼凭空响起,震慑得他们暂时停下了脚步。伴随着那个巨大咆哮声出现的,是祥先生那瘦弱的身子,他双手大张地站在药柜的面前,怒发而冲冠,坚决不让闹事者再往前行进一步。
大药柜里装着的可全是药材,有些还是难得的珍贵药品,是镇上所有病人的救命稻草,更是济仁堂的命根子,即使是拼了命也要把它保住,他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把它砸掉?
眼见得祥先生站了出来,原本在保护病患不受波及的伙计们也全都跑了出来,站在他的身边。七、八个人站成一排,齐刷刷的望向闹事者,气势凌然,倒也震慑得那些想要冲进去的人不敢妄动。
可是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人们越聚越多,很快就把本来挺宽阔的前堂挤了个水泄不通,有些不明真相的人甚至还跟着起哄,使得整个场面变得愈发的难以收拾。
与济仁堂的混乱相比,来福客栈的一间秘密客房就显得冷清许多。
屋内只有龙傲天一个人在,他身穿宽大的中衣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狂风骤雨出神。如果仔细看看,会发现他的整张脸是紧绷着的,怒气正在酝酿之中,那脸色比窗外的狂风骤雨还要黑上几分。
陆枫推开房门踏进来,首先看见的就是龙傲天的黑脸,不由得微愣了下。但当他转睛看到散乱在桌面上的那些信笺后,立刻明白到龙傲天的脸色为什么会这样了。
在龙鳞镇等待冯隐消息的这段日子里,仪南王老王爷接连派人送来加急家书。信上倒没有什么大事,无非是说其母想他想得紧,望他速速回家团聚云云,让龙傲天哭笑不得。
虽然每一个信使都被龙傲天以种种借口打发回去了,但老王爷并没有就此停止,反而继续派人过来,现在已经发展到两天就会送一封信,龙傲天收信都收得有点不胜其烦了。
老人想见儿子的心情,陆枫可以理解,但这么频繁地叫人过来传递信件,换做对象是他,他也会忍不住发火的。只是他不好对这事发表意见,只得晃了晃手中的酒坛,轻笑道:“要不要喝两杯?”
听到他的声音,龙傲天回过头看他一眼,复又转身望向窗外,声音闷闷的:“喝什么?两天就必须接一轮催命符,我哪里还有心情喝得下去。”
“哈哈哈――催命符?真亏你说得出来。”听了他对这些家书的形容词,陆枫不由得大笑出声,爽朗的笑声让龙傲天那本来就皱起来的眉头直接变成一个大大的“川”字。
“不是催命符是什么?而且还是连环催命符呢。你竟然胆敢幸灾乐祸的,活得不耐烦了?”
“子谦兄啊,不过是一封劝你回家相聚的信罢了,怎么会变成催命符了呢?”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声的陆枫施施然地走到桌前坐下,放好酒坛,用手指敲了敲着桌上的信,啧啧不已。“如若被令尊与令堂知道你如此形容这些家书,只怕他们又要难过许久了,唉……”
“这个时候叫我回京,还不是要我的命?”龙傲天烦躁地坐下,先替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你陪我在这里游手好闲就是好时候了?”
“少说废话,我既然说过要陪你等姓冯那老头的消息,就一定会等下去的。”
“嗯,这话你倒是说过……”陆枫话中有话地说道。
“莫非你有异议?”
“不是。”陆枫嘴边的笑意更深了。“我只是在想,你坚持留在此地不走,并非完全是为了陪我吧?”
“胡说!为朋友两肋插刀,这不是应该的吗?还能有什么?”龙傲天根本不承认陆枫的猜测,但因为否认得太快了,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这借口可真是……差强人意!”
龙傲天一拍桌面,还在那里做着垂死挣扎:“你居然说这是借口?那你说说我是为了什么?”
“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陆枫突然念了两句诗,特别是前面一句,故意重重地咬住“碧玉”两个字,最后一句还拖长了尾音,让它颇有些余音绕梁的效果。
“错!错!错!”龙傲天再次一拍桌面(这习惯怎么和嘉碧玉的习惯一样?),大声地反对他。“与她无关,我是因为另外的原因。”
“哦?愿闻其详。”际枫的口气带着几分戏谑,根本不相信龙傲天会因为其他原因而不想回京。
意外地,龙傲天没有立即回答他,只是思虑了许久,才压低了嗓音问道:“前几日朝堂中发生的那件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吧?”
陆枫一呆,再也没有了开玩笑的心情,严肃地点点头:“嗯。”垂睑望了望杯中清澈的酒水,手中那原本轻飘飘的酒杯,竟让他觉得有如千斤般重,不得不放了下来。
“朝中不太平啊,京城中的这趟混水,我可不想搀和进去,唯今之计,只有远避才是正道。”
“远避可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龙傲天冷哼:“我龙傲天上对天地,下对父母均能无愧于心,要做也只做对百姓有益之事,绝不偏帮任何一方,他们要斗是他们的事,与我何干?不过我要提醒你,令尊是被何人气得一病不起的,这你总该记得吧?如若我们此时回到京里,难保不会处于相同的境地。”
“老王爷不是不再过问朝中之事了吗?而你也不过是个挂名的王爷,就算回到京城,他们也不至于会为难于你,却能解了两位老人的相思之苦,你又何必让老人家难过呢?”提到他的父亲,陆枫的情绪更加低落,忍不住开始劝说龙傲天回去。
“嗯哼,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过问不代表完全没用。你叶醉兄是个大孝子,这事是人尽皆知的,但如今的形势容不得我当孝子,也只能先让父亲大人失望了。”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不过,你在其位却不能谋其职,想来总是令人不愉快,不回去也好。”说到这事,陆枫也有些忿忿然的。
仪南王,虽说是官居二品,但只有实名而无实权,龙傲天的权力仅限于偏远的南边,到了北边就没有他说话的权力了,幸好他一向没有争权之心,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自在。但是,没有说话权不代表其他人不会打他的主意,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王爷,也有自己的一大块领地,说不定他会到这个小镇里,就是为了躲避那些人以及他们所施加给他的压力。
“我……”龙傲天本来还想说下去,但外面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动静声,还夹杂着许多人的叫嚷与尖叫,打断了他的话头。
他不悦地走到房外,吩咐路雄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很快,路雄就有消息回报了,并且还附带了许多小道消息。
当龙傲天得知是济仁堂出了大事,而嘉碧玉也在躲在人群中看戏时,他的心情即刻由阴转晴,把和陆枫的谈话抛到脑后,笑颜逐开地站起来往外走:“她的身体好了么?那我得去看看。”
“子谦。”想不到陆枫却在后面叫住他。“等一等。”
“嗯?”
陆枫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先不要过去为好。”
“为何?”
“这事有点奇怪,冯老先生还在这里的时候,也一向是由坐诊郎中开方子的,但你可曾听说过有治死人的事?”
“这个……还真没有。”龙傲天回想了一下当初对济仁堂的调查,确实没有这些事。
“冯老先生前脚刚走,后脚就出了这事,你不觉得太巧了吗?”也许是当局者迷,龙傲天一心只想着嘉碧玉,所以没有考虑那么多,但他和龙傲天两个人中,必须有一个人要保持头脑清醒,不是吗?现在济仁堂发生的事,难保不是有人故意布下的局,他不得不防。
经陆枫一提醒,龙傲天也冷静了下来,沉吟道:“莫非是冲着济仁堂去的?”
“我们不妨先静观其变,再做打算。”
“也好。”龙傲天同意了陆枫的提议,转头吩咐路雄继续去探听情况,有事要速速回报。
路雄领命,迅速消失在客栈,只留下陆枫和龙傲天在那里心不在焉地对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