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寻访那些红色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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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一路打到皋兰山

我叫常治均,陕北绥德人,1929年出生,今年83岁了。这辈子记忆最深的是打仗,是跟随毛主席、彭总司令跟国民党正规军打仗,一仗接一仗,从陕北打到西北,一路打到兰州,打到皋兰山,一直打到1949年8月26日兰州解放,迎来了中国人民的伟大胜利,迎来了毛主席在首都北京天安门上庄严地向全世界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20世纪二三十年代,军阀混战,社会动荡,民不聊生。地处陕北黄土高原的绥德地瘠人贫,连年荒灾,无以为生。1926年,我的父母只好带着全家6口背井离乡地去逃荒,一步一步地从绥德来到延川。在延川,我渐渐长大记事,慢慢知道了红军。那时,知道红军是源于国民党的宣传。他们说:“红军共产共妻抢人抢东西,可坏了。”弄得一路逃荒的老百姓心里都很害怕。事情总是这样的出奇,这样的怪,越是怕啥,越是会碰上啥。

1935年,我们在逃荒的路上,偏偏就碰上了红军。红军见了成批逃荒的老百姓,不抢不抓,而是很和蔼地告诉大家,红军是穷人的队伍,红军不欺压穷人,毛主席已经来到延安,现在陕北是苏维埃边区了,大家不要再四处逃荒了,都回家去吧。可是大家已经离开了绥德,马上就到延川了,家家都是拖儿带女的,怎么能再回去呢?红军看大家为难,就不再勉强了。就这样,我们落脚在延川。延川离延安很近,那里地广人稀,荒地很多,我们全家就在那里开荒种地,勤苦耕种,不久有了收成。之后,延川也像延安一样,搞土改,分田地,分牛羊,使用延安的货币。我还记得当时延安使用的那种货币,非常特殊,它是用白布制作的,上面刷着油墨印制的钱数字样。老百姓亲身体会到红军给老百姓带来的好处,都拥护红军,拥护陕北苏维埃政权。后来,哥哥们在延川扎下了根,父母却又想念起绥德来,就带着我回去了,这样我们就有了两个家。

1946年,我在绥德参军了,部队番号是新四旅六纵队,由西北第一野战军彭德怀任总指挥,是一支保卫延安的部队。我在四十九团三营八连当战士,从此,开始了我的军旅战斗生活。

我打的第一仗是在陕西三原,敌人是国民党的铁十八团,战斗打得很激烈。我因为年龄小,排在倒数第二,后面是断后的副班长,班长是带领全班冲锋在前的第一个。这次战斗,我抓住了敌人的一匹战马,受到了班长的表扬。第二次战斗,我们辗转来到甘肃的庆阳。庆阳这一仗,双方争斗得很激烈,多次交锋不分胜负,后来终于拿下了,胜利了,但是我们的部队也有不少伤亡。没办法,当时敌人的装备比我们好,人家有汽油燃烧弹,那玩意儿沾到身上就起火,越拍打火越大,只有倒在地上或石头上打滚才能压到它,扑灭它。和我一起参军的几个战友,就这样牺牲在这里,回想起来,他们参军都还不到一个月呢。

年末,部队奉命向南泥湾附近的马兰撤离。路途中有个关门子,敌人利用有利地形把我们拦截在几头,部队只能迂回过关。为了防止敌人突袭,我和一位老兵奉命到一个山梁上去放哨。当时正逢寒冬,我们站在没遮没掩的山梁上,冻得手耳生疼,晚上也没人来换岗。老兵见敌人点火取暖,就带着我在山梁上又转了一圈,重新回到关门子,这时才知道部队已经安全撤离了。我俩就趁着黑夜,绕过敌人的封锁线,穿过重围,一路急行才来到一个远离敌人防区的骡马大店。走进去一看,我的个老天爷,我们一个排全都挤在骡马大店里呢!

1947年,我们部队来到南泥湾,在那里一连打了三天仗,成功地掩护毛主席撤离了延安。之后,我们开拔到清化砭,跟敌人的主力干上了。干上了,就狠狠地打!一直打得敌人丢盔卸甲,狼狈逃窜,我们大获全胜。这是欢欣鼓舞的大胜仗,我们没有伤亡一兵一卒,却痛痛快快地消灭了敌人的一个劲旅师!那次战役,晚上我们埋伏在山下,一声号令,全面开火,打得敌人晕头转向,天明的时候,我们眼看着他们的将士缴械投降,缴获了那么多的机关枪和辎重设备,心里真是乐开了花。跟着彭总司令打仗就是痛快。对于投诚我军的俘虏,通过我们的教育训练,转化为人民子弟兵,然后再补充到我们的部队里来,一起跟随毛主席打天下。

清化砭战役后,士气大增,战斗力很强。我们乘胜进发来到羊子河,一口气竟然消灭了敌人的两个师!接着,冬去春来,我们呼吸着春天的清新气息,嗅着空气里弥漫的草香,翻山越岭去打蟠龙。为什么打蟠龙?因为那里有敌人的军备仓库,里面囤积着大量的后勤军需物资。敌人在那里布控了一个加强团,大约4000多人,可谓重兵把守。

我们的八连连长,原是一位绿林好汉,非常善于打仗,他作战勇敢,指挥得力,我们跟着他取得了很多战绩。这次他带领我们不知爬过多少山头,走了多少山路,才来到蟠龙。晚上,他指挥队伍运动在仓库周围,连夜攻打。他说,咱就打他一个趁其不备。战斗打得非常激烈,连长带着我们冲锋在前,就在接近胜利的当口,敌人密集的枪弹射中了连长的头颅,他倒下了,牺牲了,年纪不过30出头。由于八连伤亡很大,营长命令我们八连撤下来,九连上,九连就成了主力,我们成了辅助。营长继续指挥战斗,战斗异常惨烈,我们打得只剩下一个排,营长也牺牲了,好不容易才取得胜利。

蟠龙战役,之所以艰难,是因为敌人在仓库周围设立了许多暗堡,他们躲在暗处射击,使得我们被动作战,牺牲很大。西北战场很大,我们的兵力其实并不多,主力部队只有两万三千人,要跟武装到牙齿的几十万国民党军队干,绝非容易。但是,蟠龙战役我们以少胜多,还是胜利了。中午,召开了胜利大会,******、彭总司令都讲了话,表彰了参战部队。

大会之后,4月间,部队奉命向合水、庆阳方向开拔。因为此刻,西北军阀马步芳率军来到这一带,企图实现******对他的承诺:“凡是你打下的地盘,就全归你。”我们在合水跟马步芳打了个平手,没抓到几个俘虏。然后去打三边,即安边、靖边、定边。之后再打榆林邓宝珊的二十军。打完榆林,转眼到了六七月,这时胡宗南的援兵来了,援兵就是钟松率领的三十六师。师长钟松这个人打仗很牛,指挥战争很有一套,毛主席差一点被他抓住。那次三十六师在山梁上过,毛主席就在他们过的山梁下的山洼里走,一上一下擦肩而过。还有一次,胡宗南大举进攻延安,党中央决定让毛主席撤离延安,过了黄河向东走。可是,党中央并不知道钟松就守在河东,正等着毛主席落入他的圈套。还是毛主席高明,他到了黄河岸边想了想,决定坚决不过黄河了,而是向西走,沿着黄河一路向西走,结果钟松失算了,毛主席搞赢了。

这一次,我们在沙家店和钟松的三十六师遭遇,天上飞机大炮,地上机关枪手榴弹,真是枪林弹雨。可是,我们不怕。我们按照毛主席和彭总司令的战略战术,机智勇敢地跟他们兜着圈子打。你在天上扔炸弹,我们就待在垴畔上隐蔽起来射击你,你枪林弹雨地射击炮轰,我们就巧妙地运动和你周旋,消灭你的有生力量。结果几天下来,我们活捉了钟松,三十六师全军覆没。

年底,部队开始“三查”,整军整训,进一步提高军队的战斗力和政治觉悟。

1948年刚开春,我就跟随部队来到陕西与山西交界的黄河渡口,参加著名的洼子街战斗。这里的山是石头山,跟黄土高原大部分的山不同,工事相当坚固,驻扎着国民党青年军事才俊刘勘的两个团。刘勘年轻有为,是很受******器重的一位国民党军事精英。国军中一些老奸巨猾的国民党将领,为了躲避和我们一野作战,就趁机吹捧抬高刘勘,说他“年轻有为,指挥有方”,刘勘就盛气凌人地率军来了。

正月十五前后这里下了一场大雪,参谋长建议刘勘“绕道慢行”,刘勘不听,坚持“直扑快赶”,结果直接落入我们早已埋伏的包围圈。那一仗打得活像瓮中捉鳖,又像黄鼠狼钻风箱,有来无回,打得很是痛快。

这一仗,刘勘的参谋长炸伤了肚子,几万大军成为我们的俘虏,此时的刘勘不耻兵败被俘,他掏出手枪与其妻共同自杀身亡。刘勘死后,尸体运往南京,******当时正在西安,听说英才丧命,非常震惊,急忙赶往南京,亲自参加葬礼,并为之鞠躬哀悼。

之后,我们去打洛川,继而转战宝鸡。在滨州,我们抢占了敌人的军械库,获得了大量的战备军用物品。我小小的身量,一气背了九匹大布,然后随军步行,从滨州到德隆,再从德隆背到华亭,长长一路几乎都是步行。有一阵用过毛驴,可是毛驴长途攀山,道路崎岖,使不上力,牲口累得摇摇晃晃很是可怜,只好放了毛驴,还是靠自己背。当时昼夜行军,又困又饿,不知不觉走着走着就睡着了。睡着了,人就踏空落在山崖下,惊醒过来,再背起布来往前走,直到赶上部队,大家轮流背,才轻松了。

到了长庆桥,麦子已经出穗了,穗子上有了麦粒。这时,敌人的飞机来了,敌机飞得很低,很快就发现了我们,不断往下丢炸弹。我们避过飞机,随即跟他们的步兵遭遇上了,双方就开火交战,连打三天不分胜负,互有伤亡。后来双方休战,我们就来到镇原管辖的童子镇,很多部队都集聚在这里休息。我倒在地上就睡着了,睡前吩咐旁边的人走时叫醒我,可能人家没叫醒我就走了。待我猛丁醒来,吓了一跳,一看人都走完了,赶忙爬起来,揪了几个麦穗,搓了几个麦粒填进嘴里,就一路小跑地往前追,直到天亮才赶上队伍,总算没有掉队。

我们四十九团的团长叫吴运生,后来在青海当司令员,不久前去世。他带领我们在崖畔山打了一仗,那一仗敌强我弱,南北夹攻。敌人上了火箭炮,我们的伤亡十分大,一次次的冲锋,一批批的伤亡,一个个连长、营长带着队伍冲锋,上去就没再回来。最后阵地只剩下十几个人,还有的缺胳膊少腿的伤残了,听到枪声越来越稀,我和山东大个子韩凤歧运动着打枪,顺着山沟滑下来,追击敌人。山间一片寂静,战斗已经结束了。我们一个600多人的团,剩下的人已不足一个营,山沟山坡到处都是牺牲倒地的战友。我和韩凤歧沿着山沟从死人堆里磕磕绊绊地往前走,终于走出山沟来到大路。在三岔路口,我们发现了自己队伍的路标,急忙撵上。撵上的是后勤部队,不是作战部队,人家不管我们。我俩身上只有两颗手榴弹,鞋也跑烂了,就这样赶到韩城,才知道部队到了和津,正在整训。原来,国民党将领傅作义率部起义了,我们不用跟他们打仗了。这里水草丰美,部队在这里得到了休整,征募了新兵,补充了人力物力。

1949年,我们先在渭南、邓城奉命战斗,4月解放了西安。这一仗打得很苦,城楼没有遮蔽,敌人居高临下,重兵守卫门楼。但是仍旧没有能够阻挡我们的进攻,我们解放了西安。

这时,马步芳又来攻打咸阳,******故伎重演,又给马步芳下达密电,说:“胡宗南把陕北丢了,你要占领陕西,你打下的地盘全都是你的。”马步芳用的是骑兵,骑兵作战有利有弊,我们集中打击,马步芳就赶忙掉头西走,企图在六盘山堵截我们。彭总一眼识破马步芳的意图,毅然率领我们的部队抢先占领了六盘山,把马步芳的两个骑兵师全歼在了六盘山的深山大沟,六盘河水都染红了。

于是,马步芳退守兰州,将皋兰山弄得个固若金汤,工事建造得非常坚固。

8月,华北地区已经全部解放,华东地区大部分地区也已解放,国民党政府已经是江河日下,势在必败。华北部队也赶来参加兰州战役,彭总亲自坐镇指挥,命令华北部队主攻北线,四军主攻狗娃山、沈家岭,我们六军主攻皋兰山。我们在皋兰山的头崾子、二崾子狠打猛攻,23号又转战到后五泉,最先拿下了敌人的山头。然而,就在这一战,我们的连长陈玉雷牺牲了,我也被敌人打中,受了重伤,子弹从我背脖斜穿而过,打碎了右肩,立即昏死过去。之后,被抬到陆军医院,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加上我以前腿上身上的多处伤残,被陆军医院确定为三级甲等伤残,从此成了残废军人。事后,我才知道那次战役,我们连打得只剩下十来个人,排长也只剩下韩凤歧大哥一人了。

1949年8月26日,兰州解放,全城欢呼。彭总司令来到陆军医院,一一看望我们在兰州战役中受伤的伤病员。在医院,彭总司令亲切地勉励我们,并亲自授予我“人民功臣奖章”和“解放西北纪念章”的光荣勋章。

后来,我作为残废军人来到地方工作,仍旧以一名普通战士的姿态出色地工作,积极完成各项工作任务,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地为人民服务,从来没有居功骄傲,或者把自己当作“功臣”。1983年退休,享受正县级待遇,很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