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大哥认为呢?”
“我认为,至少有一样,你想盗,却盗不了。”
“是什么?”
“宠爱。”
“宠爱?”
楼小眠叹道:“能为一个侍儿闹得满城风雨,太子对慕容良娣这份宠爱,谁能夺得去?”
木槿瞪着他,忽嗤笑道:“楼大哥真心这样认为吗?”
楼小眠诧道:“嗯?难道不是?”
木槿便笑嘻嘻道:“楼大哥说是,那便是吧!”
她低头弄着腰间玉佩再不说话。
她的衣饰早已换过,那玉佩亦是楼小眠令人预备的,却是入手温润,玉色莹洁,乃是罕见的羊脂美玉所琢。其余钏镯簪饰,虽只寥寥数样,也都雅致珍贵,没一样俗物。任凭怎样的大贵之家都不可能为寻常客人预备这样的贵重之物。若只以楼小眠官俸而论,只怕得把两三年俸禄搭进去了。
他并不只把她当成知音看,甚至不只把她当成贵客看。
但有些事,在有些时候,意会比言传更要多出几分不可言说的奥妙。
否则,楼小眠便不能这样望着木槿懒懒地笑,慢悠悠地说道:“宠爱有很多种,如果真的不想要那种,也不妨事。太子并非浅薄之人,若是离了京城是非之地,也许……人和人面对面时,便可以将对方看得清楚明白些。”
木槿睨着他,又是一声不屑的嗤笑。
这一回,却是对着楼小眠。
楼小眠的面庞不觉泛出薄薄绯色,却柔和地轻轻一笑。
被嗤笑也许并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他面对的,并不是被扎一针都不晓得喊疼的呆木头。
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擅弹琴懂武艺能耍心眼会发脾气的聪颖少女。
守静观在距京城二十余里外的南台山麓。楼小眠身体虚弱,马车一路缓缓而行,途中又歇了一回,至傍晚方至观外。早有小道士备好软舆,抬他入观。
木槿抬头看时,却见青山如画里,守静观几进殿宇,俱是白墙青瓦,坐山拥水,颇有出尘之意。道观旁有湖水清明如镜,静静倒映着岸边的蒲苇烟柳。一叶扁舟,正悠缓地破开镜面,留一道笔直雪白的波痕。
吴都繁华之地,百姓寺庙道观极多。以此处地势规模,自然算不得香火鼎盛。但若以此地风光而论,倒是适合隐居疗养。
木槿和从人随着软舆步行入观,便见仙风道骨的观主亲自迎入,送往后方精舍,一路言谈甚欢。
她正想着那观主是不是便是楼小眠口中的“无曲道长”时,便见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冲出来,一把将楼小眠从软舆上揪下来,哈哈笑道:“臭小子,你居然还没死!”
楼小眠本就虚软,被他一扯之下,顿时立足不稳,单膝已跪到地面坚硬的石板上,额际汗珠涔涔。
“你……”
郑仓气急败坏,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却迟疑着不敢动手。
木槿一头雾水,弯腰连忙去扶楼小眠,悄声道:“哪来的疯子?要不要我帮你教训他?”
楼小眠还未说话,便后面有人喝道:“顾无曲,你这疯子!”
唿哨声破空而下,有长鞭利落飞下,把那还在叉手大笑的老头打得滚在地上。老头痛得大叫之际,刚收回的长鞭灵活一转,蛇一般再次扑下,打在老头身上。
老头连声惨叫:“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太子爷爷,小人只是和楼大人开个玩笑,小人再也不敢啦!”
木槿不觉身体一僵,垂着头皱了皱眉。
而身后已听得许思颜在笑道:“我也只是和无曲道长开个玩笑而已,勿怪勿怪!”
顾无曲爬起身来,呵呵干笑两声,也过来扶楼小眠,“楼大人,你没事吧?”
楼小眠微笑道:“我没事。我只是忘了告诉无曲道长,我若来了,太子殿下多半也会跟着来……”
许思颜已走到近前,喝道:“还不去预备呢,小心我告诉桑夏姑姑,从此再不看你一眼!”
“好,好,我这就去……”
顾无曲抱头鼠窜,胖胖的身形球一样飞快滚入精舍里去了。
楼小眠瞥了木槿一眼,才返身见礼:“殿下……”
许思颜已抢上前来扶住,微笑道:“小眠,我们兄弟间,不必……”
忽一眼扫到木槿,他再也说不下去,失声叫道:“木……木槿!”
许思颜身后尚跟了四五名护卫,早已齐齐行下礼去:“见过太子妃!”
木槿抬头看向他们,茫然道:“嗯?这都是谁呀?”
楼小眠很配合地回答她:“这是太子殿下,我们大吴的太子殿下。你不认识?”
木槿若无其事地笑笑,“是太子么?我瞧未必吧?”
“木槿姑娘有何高见?”
“张嘴便说我是太子妃,摆明了是占我便宜……我瞧着不是太子,而是登徒子!”
她忧伤地看着楼小眠,“楼大哥,你不会眼看着这些登徒子欺负我吧?”
“……”
楼小眠默了。
他看看她,再看看许思颜,神色好生无辜。
许思颜的笑意早已敛去,向楼小眠问道:“小眠,你怎么和她在一处?”
楼小眠一脸无奈,“捡到了,便带上了!”
“捡?哪里捡的?”
“我院里。”
“嗯?”
“说是被坏人追到我院里了……琴技绝佳,所以我便没问别的。”
许思颜深知楼小眠痴迷音律,倒也不好责怪,只问道:“刚是跟你一块过来的?”
“正是。”
许思颜便看向周少锋。
他幼年即被立作太子,且有父亲一力支持,早早参予朝政之事,看着亲切温和,微微一笑可令人如沐春风;可几番整肃吏治,杀伐决断间手起刀落,毫不含糊,沉静时自有种逼人威仪,令人心惊胆战,不敢仰视。
周少锋被他淡淡看了一眼,连忙退一步跪倒在地,急急禀道:“我检视过楼大人车轿,并未见到太子妃!”
楼小眠微笑道:“不怪周护卫。她武功不错,当时正和我玩笑,攀在车厢顶部玩耍。”
琴技绝佳,武功不错……
许思颜打量着眼前这个笑容明媚得有些陌生的少女,待要细问,又觉烦乱,负手吩咐道:“少锋,南霜,把太子妃送回太子府,交明姑姑照顾!”
他身后便有一女子步出,和周少锋齐齐应道:“属下遵命!”
那女子正是许思颜身畔唯一的女护卫沈南霜,生的高挑英秀,沉静美丽。周少锋男女有别,不得不与尊贵的太子妃保持距离,她却能坦荡走到木槿跟前,恭谨说道:“太子妃,请吧!”
“谁是太子妃?”
木槿的目光从许思颜身上飘过,落到楼小眠面庞,柔柔道,“楼大哥,他们这算是强抢民女吗?”
楼小眠叹息着问道:“你不是太子妃吗?”
木槿道:“我和太子妃长得很像吗?太子殿下莫非寻妻心切,得了失心疯,看到个女人便说是他的太子妃?”
以大吴太子之尊,这天底下敢说这话的人还真没几个。
除非真的得了失心疯的,或者断定了太子不敢取她的性命。
楼小眠此刻便能断定,许思颜绝对不敢取了木槿的小命,不然他父皇一怒说不准会要了他的命……
可他楼小眠的命,绝对没这二位金贵。
于是他很无辜地叹道:“我没见过太子妃,那个……实在无从分辨!”
木槿一直保持着扶他起身的姿势,闻言只微微笑着,却只于外人看不见处,在楼小眠胳膊上用力一拧。
楼小眠疼得直吸气,连忙道:“不过,这位木槿姑娘能说会道,聪明机警,一身武艺琴艺,令人叹为观止。这仿佛与传闻里的太子妃大不相符……太子殿下,这中间会不会有些误会?”
许思颜上前,拖过木槿手臂,将她从楼小眠身边拉开,冷冷问道:“你真的不是太子妃?”
木槿忙甩开他的手,像甩开蟑螂蛆虫般迫不及待。
她甚至毫不掩饰一脸的嫌恶,连连掸着他碰过的袖子,说道:“楼大哥都说了,我和你的太子妃大不相符,你还苦苦这样纠缠……堂堂吴国太子,当众调戏我一个异国女子,也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
楼小眠抚额,不忍去看许思颜的脸色。
他甚至很庆幸自己正病得不轻,不然平白遭了这场池鱼之殃不说,回头秋后算帐,必定会死得很难看。
许思颜的确已给气得脸色发青,但盯了木槿片刻,居然很快镇静下来,甚至淡淡笑了笑,“这么说,你不叫木槿,不是蜀人,不是我的太子妃?”
木槿微笑道:“我叫木槿,我是蜀人,或许我容貌还和你家太子妃有几分相像……可我还没出阁呢,又怎会是你的妻子!”
许思颜点头,“那么,你敢说,你不姓萧,不是萧寻和夏欢颜的女儿吗?又或者,羞于启齿说是他们的女儿?”
木槿瞧着他那双黑亮眼眸里的笃定和嘲讽,便觉眼底一阵酸涩,似有湿意堪堪浮出,却歪着头笑得更欢畅。
“我是孤儿,本就不比太子天生的皇家贵胄,又岂敢如太子这般,时时刻刻拿出这太子的威势来欺凌老弱妇孺?”
她说着,又去搀扶楼小眠,“楼大哥,我送你进屋去治病吧?我还想着等你病好了,再合奏一曲《逐鹿》呢!”
楼小眠苦笑着低声道:“姑娘,你坑我呢?”
木槿笑得妩媚,也悄声道:“自古知音难求,我怎舍得坑楼大哥?要坑也得坑那些强抢民女的无耻之徒,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