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娇小纤瘦,容色美丽,正是慕容依依。她被一个瘦高个儿的蒙面人捏在掌中,细白的脖颈仿佛随时会被扭断。他们的旁边是一辆华美的马车,正是慕容依依所乘,想来应是刚从皇宫回到太子府,却在门前被人袭击。
如今府中之人未及出来,与那蒙面人对峙的只有慕容依依的随从,几个侍女早已吓得在一旁抱做一团,打着哆嗦。
转头见到木槿,慕容依依更是哭得婉转娇柔,口里却喊得极其清晰,“太子妃,救我!”
木槿向舆前正紧张守护着自己的侍从一努嘴,“去,把那刺客砍了!”
她身边的侍从一愕,“太子妃,慕容良娣在他手上!”
木槿步下锦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敢伤了良娣就拿他填命,你们别伤着良娣就成呀!”
侍从这才领命,立刻向那蒙面人砍去。
蒙面人眯了眯眼睛,径直拉了慕容依依挡到刀前,喝道:“你们再敢上前,我一刀砍了她!”
木槿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若你砍了慕容良娣,太子殿下会把你千刀万剐,皇后娘娘会灭你九族,你不怕吗?”
蒙面人冷笑道:“我既做得出这事,还怕砍头灭门?”
木槿便笑起来,“你都不怕,我又怕什么?难不成你砍了良娣,谁找我算账不成?又或者,会找我的侍从算账?”
明姑姑在旁喝道:“这贼子连皇后、太子都不放在眼里,真是该杀,该杀!万万不可放跑了他!”
此时,府内守卫已经闻讯陆续赶了出来,虽不敢动手,却越发将那蒙面人包围得严严实实。先前木槿的那些侍从都是从蜀国带来的,身手不弱,闻得太子妃和明姑姑那般说,便越发放了心,只将那蒙面人团团围住,纵然顾忌着不能伤到慕容依依,还是不时伺机从其背后袭击,并不理会那蒙面人的威胁。
那蒙面人身手极高,此时却不禁有些慌乱,只在手上加了把劲,慕容依依顿时惨叫,哭得泣不成声,“太子妃,你为何害我……”
木槿无辜地看向她,“良娣此话从何说起?”
另一边,慕容依依的乳娘张氏已从马车后探出头来,哭叫道:“太子妃,虽说我们良娣受宠,可再怎么也越不过太子妃的位分去,太子妃何必这样借刀杀人?”
木槿便问向左右:“什么是借刀杀人?”
明姑姑已勃然作色,指着张氏骂道:“哪里来的贱婢,竟敢冷嘲热讽,污蔑太子妃!良娣本就是殿下的妾,再受宠也是个妾,本就越不过太子妃。她若是敢以下犯上,太子妃一声令下便能要了她的命,还需借这人之手杀她?”
木槿恍然大悟,连忙摆手道:“明姑姑快别说了,太子那样喜欢她,我岂敢要她的命?既然他们这样说,太子也可能这样说。唉,别个个都认为我是借刀杀人吧!那个……谁,你快放了慕容良娣吧!”
蒙面人松了口气,遂道:“叫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木槿似有些无措,又看向明姑姑。
明姑姑忙道:“好、好,你放下慕容良娣,我们这便让你走!”
蒙面人冷笑道:“把我当傻子呢!自然得请良娣送我一程,待我安全了,就将她放回!”
木槿愁道:“可若你不把她放回来,他们岂不是还得说我借刀杀人?算了,你放了她,我跟你走吧!”
“公主……”明姑姑急忙要阻拦,木槿悄悄将她的手掌一掐,止了她的话语,顾自走向蒙面人。
众侍从面面相觑,不由得让出一条道来。
慕容依依脖子上已被利刃割开极浅一道口子,此时正缓缓溢下一缕鲜血。她似是早已忘了疼痛,只傻傻地看着眼前这个笨头笨脑的太子妃。
木槿忧伤地叹道:“在太子心里,你自然比我重要,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算是怕了你了,成不?”
“说得好可怜见的!”那蒙面人忽然冷笑,一把揪住木槿的衣襟将她擒到近前,这才推开慕容依依,高喝道:“让路!”
木槿便道:“还不让呢,你们也想借刀杀人吗?”
众侍从顿时哗地让出一条道来,生恐让得慢了,背上那道不知从而何起的罪名。
蒙面人急抓起木槿,运起轻功便沿着大街往人烟稀少处飞奔。
慕容依依回过神来,忙叫道:“快,快追,救回太子妃!”
明姑姑顿时大叫道:“慕容良娣,你想借刀杀人,害死太子妃吗?”
慕容依依一呆,未及答话,明姑姑已经一边放声大哭,一边连唤侍儿道:“秋水,如烟,快快修书回蜀,说吴国太子纵容宠妾灭妻,这日子没法过了。求皇上快快派人接公主回蜀国吧!”
……
众人无不看向慕容依依,虽不敢明言,但这太子一妻一妾,谁憨傻忠厚,谁精明厉害,已是不言自明。
太子妃虽呆得太过了些,明姑姑虽说得也过了些,但这慕容良娣的确不像传说中那样温柔良善。
蒙面人远远听到那边的动静,垂头看看被夹在肋下乖乖不动的小丫头,穿过两条小巷,越过几重屋檐,忍不住嘲笑道:“真没想到许思颜居然娶了这么笨的太子妃!你知不知道,那什么良娣虽比你重要,却绝赶不上他的社稷江山重要!”
“哦!”木槿茫然地问,“大叔,慕容良娣赶不上社稷江山,关我什么事?”
“别叫我大叔!”蒙面人不耐烦地瞪着她,“你懂个屁,若是你出了事,蜀国闹将起来,立时社稷不宁,江山不稳!太子再怎么不喜欢你,也不会因为我杀了那个良娣怪你借刀杀人!”
“咦,好像有点道理……那下回慕容良娣再说些怪怪的话,我是不是可以不用顾忌,把她痛骂回去?”
“当然可以!”蒙面人想着这太子妃笨成这样,又是好笑,又是不平,忍不住又指点道:“便是太子偏心,你也可以去和皇上、皇后告状,他们必然会维护你。”
木槿笑嘻嘻地道:“好,回头我试试。大叔,你人真好!”
“别叫我大叔!”蒙面人抑郁,语气立刻逼出几分凶狠来,“我没那么老,我更没那么好!不然我会潜入深宫?不然我会劫持你?”
“噢……我知道了!原来你是藏在慕容良娣的马车里出入皇宫的呀!然后你在太子府门口被发现了,才决定劫人?”
“哼,出入太子府可比出入皇宫方便多了。我藏于车下,本待她们进太子府后人散了再出来,谁知下方车轴忽然断了!真是……”
木槿顿时笑出了声,“小黑,必定是你太胖,压断了车轴吧?”
蒙面人刚运功飞上一处屋檐,预备抄捷径赶路,闻言差点滚落地上,怒道:“丫头,你叫我什么?”
木槿道:“小黑啊!我母后养过一只猿,通体雪白,就叫作小白;你既不让我叫你大叔,又这般通体漆黑,我就叫你小黑,有啥不对?”
“我不黑!”
蒙面人伸手去拉蒙在脸上的布条,扯了一半,又忙顿住,瞪她道:“若你瞧清我的样子,便休想再活了!”
木槿被他一甩,差点掉下去,赶紧拽住他的衣袖,虽是晃了两晃,倒也在屋檐上站稳了,冲着他笑道:“我没瞧清你的样子,只瞧见你长着一对桃花眼,很美!”蒙面人一怔,回头看时,正见她盈盈立于月下,脸儿圆圆,笑眉弯弯,大而黑的眼睛里落满星光,居然灵气逼人,再觉不出丝毫木讷来。
她继续拽着他的衣袖笑道:“不许我叫你大叔,又不许我叫你小黑,我便叫你桃花,如何?”
“桃、桃花?”
“唉,是不是像女孩儿的名字?要不,叫黑桃花?”
蒙面人懵了半晌,别过头道:“随便你吧!”
横竖她永远不会知道他到底是谁。
于是,蒙面人在木槿心里,便被叫作了黑桃花。
黑桃花定定神,继续带木槿前行。
木槿已有些郁闷,“喂,黑桃花,你带我走出那么远,我们家那些人再也追不着你了,该放我走了吧?”
黑桃花清了清嗓子,冷笑道:“呆丫头,你以为我好容易抓了你来,真会放你走?”
“那……你准备带我去哪里?”
“自然是见我家主人。他若说放你,我便放你;他若说不放,哼哼,那你给关一辈子也活该!”
“你家主人是谁?”
“……你若知道了,更别想活了!”
木槿觉得,这朵黑桃花可能真的不想让她活了。
趁着月黑风高,他带她潜入高门侯府,这本不是问题。这人身手极高,自由出入皇宫可能有问题,但出入太子府或别的什么府第应该毫无问题——前提是他们未作防备。
否则,即便在马车下边藏着,一样可能出问题。
木槿当然也不会告诉他,明姑姑近来看那娇滴滴的慕容依依很不顺眼,早已暗中动了手脚。
“小贱人,给她三分颜色还真开起染坊来了!也不看看咱们什么时候吃过亏!”
明姑姑告诉她时,一脸狞笑。
木槿清白无辜地叹道:“明姑姑,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呢!”
“你不用知道,把这减肥茶喝了就好!”
“啊……”
每当那时候,木槿总是特别思念大吴皇宫里的父皇。还好有个许知言,每次都唯恐她吃不够,生生把明姑姑好容易帮她减掉的肉再养回来……
如果真的活不了,就没法去跟父皇下棋了,也吃不着父皇那里的香甜饭菜了。
于是,她很想假装自己不认识字,不认识越过的几处廊下挂着的灯笼上,皆有着大大的“慕容”二字。
黑桃花把她带到慕容府来了!
若她没听错,方才黑桃花明明说若知道他主人是谁,更别想活了。
好吧,他飞得那么快,纵然她认得字,也该看不清那些字才对。
她就是个憨憨呆呆的太子妃,想活得长长久久过得快快乐乐的太子妃。
越过戒守相对严密的外院,却见后园庭院深深,池阁敞丽。碧梧摇影里,隐约闻得各色花木清香,却静谧幽深,不见人影。
黑桃花在一座假山下寻了处密林将她放下,说道:“待会儿我先找间屋子把你关起来。如果你和路上一样乖乖的,我就不捆你,也不堵你的嘴。等我去问过了主人意思,就来处置你,知道吗?”
木槿奇道:“啊,这里就是你主人的家?可你怎么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似的?”
黑桃花瞪他,“你傻不傻?我奉命秘密行动,要的就是来无影,去无踪,怎能叫一堆人知道?”
“来无影,去无踪?”木槿惊叹,“莫非你就是说书的那些人所说的江洋大盗?”
黑桃花急忙更正,“是江湖大侠!”
“原来是大侠!”木槿点头,“你刚到皇宫锄强扶弱去了?还是预备去太子府诛杀奸佞?”
“……”
黑桃花恼怒地瞪她,却见她用一双大眼睛清澈无比地仰望着他,一脸的钦羡崇拜真挚得无以复加。
一肚子的怒气顿时发作不出来,他叹道:“你这丫头倒也呆得有趣,看得我真想直接把你给放了……”
“那就放了我呗!”木槿不胜欢喜,“不过你得送我到大路上,再告诉我怎么回太子府。”
“嗯?”
放了她还讨价还价?
木槿却坦然看着他,“我和我母后长得不像,性情也不像,但有一桩很像的。”
“哪桩?”
“都不认路,出了门就不辨东南西北!”
“那么,你其实还是不知道这是哪里?”
木槿奇道:“你又没带我走正门。便是走正门,黑灯瞎火也未必看得出是哪家宅院呀!”
又或者,黑桃花其实很盼望她已经认出这是谁家的府第?
此刻他甚至因木槿的回答郁闷了,寻思半晌才道:“算了,还是先把你关着吧!若是擅自放了你,主人恐会责怪。”
“哦!”
木槿应了,抬眼四顾,神色有些惘然。
一个木讷到面对危机时连哭泣都不会的女子成了太子妃,未来还会成为皇后,面对狐狸般的后宫和朝臣……
想到此,黑桃花不由叹息,然后拍拍她的肩道:“别担心,应该很快就有人过来放你出去!”
木槿只好配合,可怜兮兮地点头。
黑桃花满意了,正要奔出时,却听得那边传来脚步声和低低的笑声,连忙又拖过木槿的手臂,闪身往假山后方的灌木丛中躲去。
本以为是路过,谁知他们居然不偏不倚正走向他们的方向,只那神情又不像发现了他们。
木槿向后缩了缩脑袋,悄悄问黑桃花,“你们既是一家的,那即便被发现了也没事吧?”
黑桃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可能是小偷!”
木槿一吐舌,再不吱声,却看着过来的那两人的装扮暗自好笑。
这枝破桃花真把她当傻子了,那两人都穿着今年最时兴的蝉翼纱。那纱极珍贵,一件制好的软纱袍捏在手中还没有一只拳头大,所费银两却足以让一户中等人家三五年吃穿不愁了。这黑森森的密林里只有蚊子蟑螂毒蛇蚂蚁,却不知有什么可以让他们偷的。
但他们很快发现,这两人的确是小偷。
他们……在偷人!
那男子身材高大,女子容色艳丽,奔过来时便听得气喘不定,待奔到树林深处的石桌石椅边,越发烈焰干柴,不可收拾。
夏日里衣衫本就单薄,那女子被三两下一扯,连裹胸都已脱落,露出高耸雪白的胸脯,被那男子大力揉搓于手中,已软得跟棉花似的仰倒在石桌上,兀自娇嗲地告饶:“世子,你便饶了香卉吧……”
男子忙不迭解着自己的腰带,急喘着道:“姨娘就别装了!一次次恨不得把侄儿活吞了的那是谁?侄儿疼姨娘,姨娘也疼疼侄儿罢!”
下裳掉落地上,他连捡都顾不得,径自压向那香卉。香卉嘤咛娇吟,双腿已环过他的腰……
黑桃花隐在灌木后,饶有兴趣地看着这活色生香的场景,忽觉旁边之人一动,侧头看时,却见木槿已经涨红了脸,垂了头悄悄往后退缩。
月光下,这羞红的少女面庞清新可爱,倒比前方那有节奏抖动的雪白胸脯更要有趣几分。淫靡绮艳的气息里,黑桃花依稀闻得她身上传来一阵淡淡的芳香,又忽忆起她至今未曾与太子圆房的传言,他桃花眼一闪,捉了她的领子把她往上提了提,将下方蒙面布掀起一块,露出促狭笑着的嘴角,在她耳边悄声道:“丫头,学着点!以后若到了床上还呆头呆脑不知配合,许思颜也会半夜里跑出来找女人哦!”
木槿便睁大眼睛看着他,似懂非懂。
黑桃花见她那呆样,愈觉可笑,伸手想去捏捏那圆圆的脸蛋时,身畔隐约有草木窸窣作响。
犹未及前去察看,便见木槿低下头,从草丛里拾起一个扭动的什么东西,拎到他的脸孔前仔细察看。
黑桃花一眼看到那东西正摆动着三角形的头颅,火红的舌信几乎要舔到他的眼睛……
他大骇,未及闪身避开,便听见木槿叫得惊天动地,“蛇啊!”
冰凉的蛇头从他脸上擦过,那东西被狠狠甩出,飞向正热火朝天寻觅人间极乐的那对男女……
“啊——”
“啊——”
他们惊恐叫起来时,木槿的尖叫声犹自在林间回响,只怕整个慕容府都已听得清清楚楚。
黑桃花想叫她住嘴都叫不出口,因为他也想尖叫了。
丢开那条毒蛇后,他再扫过周围草地,分明又看到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七八条蛇正往这边兴奋游来……
天啊,这慕容府后院养着蛇吗?这里正好是蛇窝?
可那男子分明就是临邛王世子慕容继初,他怎会把养的蛇放到自己幽会的地方来?
不怕正得趣儿时扰了他的兴致,害他不举?
不对,看他如今惊吓得趴在香卉肚子上脸色雪白抖衣而振的模样,只怕从此已经不举了……
黑桃花已顾不得细看那条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毒蛇有没有咬他们,只迅速将木槿往披风里一裹,兔子一样窜出了“蛇窝”。
于是,那个还没回过魂的香卉姨娘又见一道“粗壮”的怪异黑影从她头顶掠过。
“鬼……”
可怜她还没来得及寻到那极致乐趣,便从天堂直接惊吓回地狱,只尖叫了半声,人已晕了过去。
接二连三的闹腾搞得动静实在不小,慕容府内外院都已被惊动。随着灯火陆续点起,几处人影腾挪,身手不凡之辈已经疾往这边奔来。